端午之後,就是真正的炎炎夏日了。大太陽明晃晃的, 地面曬得滾熱, 浮起一層燙人的薄塵,狗躲在牆陰處刨個坑沒精打采地卧著, 連養的那幫雞崽子都老實了不少, 不總想著躥過柵欄出來禍害菜園子了。
這種時候, 什麼都往後放一放, 沈韶光每天貓在店裡不出門,全靠後院井水鎮的飲子和水果苟活。朝食暮食還好些, 中午那一頓,只貓兒似的叼幾口就算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看見沈韶光吃午食,於三就皺眉。沈韶光討好一笑,勉勵再多吃兩口。她懂, 大夏天憋廚房守灶台好不容易做出來的飯, 別人不愛吃, 這對廚子是件不能容忍的事
阿圓、阿昌卻是一年四季好胃口的,且葷腥不忌。這樣的熱天,半上午、半下午餓了,阿圓也能吃上兩個胡餅夾剁碎的瑪瑙肉,或者吃上一屜子玉尖面阿昌也是一樣的,兩人的加餐同步且一致。
自從到了沈記,阿昌胖了不少, 只是個頭兒卻沒見長;阿圓卻在青春期的最後一段又努了一把勁兒,一年長了好幾寸。
沈韶光換算自己的身高, 約莫有165公分,而阿圓比她還高大半拃,總有175以上了,腰身也又更寬,於三公主一語成讖阿圓果真六七八月徒傷悲了。
然而客人們卻覺得這樣甚好,「看貴店的人,就知道飯食好吃看他們長得多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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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那麼「體面」的沈韶光和於三「」
沈韶光和於三又菜雞互啄,一個覺得對方吃得也不少,怎麼就不長肉呢真丟大廚的臉面另一個日常嫌棄,吃飯還不如貓兒多,嘴又饞又刁
沈韶光覺得自己有一半的冤枉吃的少是真事兒,饞和刁不是真的你看我日常就是用清粥小菜吊命呢。
沈記早晚的粥有純大米粥、大米綠豆粥、大米百合蓮子粥、荷葉粥、青菜瘦肉粥換著花樣兒地來。
小菜除了夏季各種時令菜蔬外,就是鹹菜於三公主各種貴族范兒的腌菘菜、腌蘿蔔、腌黃瓜、腌紫薑,還有香煎醪糟魚鮓、茱萸醬炒臘肉、腌鹹蛋之類的「腌貨周邊」。
沈韶光不顧「量子芝諾效應」,依然時不常地去觀測她的腌火腿,一邊想像著唐魯孫先生的火腿拌薺菜就粥是什麼滋味兒,一邊學著於三的樣子,拿竹籤戳一戳然而並沒戳出個所以然來,可見從小鮮肉成為眼神迷人的老臘肉,是個漫長的過程,急不得。
沈韶光又想起「二年腿」林少尹來,他大約有二十五六歲按年紀和長相來算,還新鮮得很,但誰讓人「天賦異稟」呢愣是憑著那副八風不動的性子縮短了發酵期
想到他最近總是似藏了千言萬語的眼神兒,微笑時眼角那一勾,喝過湯水後的唇珠,還有那臂膀腰身,沈韶光就有些燥,穩住啊,我的節操和底線
終於,沈韶光把鹹菜也吃煩了,又把魔爪伸向了其他活物兒。
晨間,送魚來的大叔交付了魚之後,沈韶光笑問「郎君能不能帶些蚱蜢和金蟬來蟬要才從地下爬出來還沒脫殼的,已經能飛的沒那麼香嫩,不好吃。」
賣魚的笑道「小娘子是城裡的富貴人,怎麼想出吃這些個來野地里的東西,我們災荒年靠吃這個救命嘞。」
「好吃著呢,郎君只管逮些來就是。」沈韶光笑道。
別說沈韶光這種穿越前是草根兒,穿越後是宮廷女奴的小酒館老闆娘,便是本朝真正的富貴人也有吃這些東西的,比如玄宗皇帝,比如今上的祖父。
拒雲,開元四年鬧蝗災,玄宗恨恨地捫蝗而食,雲「爾食朕百姓五穀,如食朕之肺腑」,硬是帶領官員百姓打贏了那場蝗災攻堅戰。
當然,此時距離開元已經有些久遠,且玄宗食蝗有太多的政治意義,真正為口腹之慾吃「蟲」的是今上的祖父。
據宮裡的老庖廚講,那位聖人最愛吃金蟬脯子,或烤或蒸或焯,然後加醋、醬、香菜、蓼菜等調味,每夏必啖之。1據說當時有很多達官貴人跟風的,先帝還有今上,倒是對這個都一般。
沈韶光不知道達官顯貴們還愛不愛這一口兒,回頭或許可以問一問林少尹。
賣魚的本職種地,自去年捉魚進城來賣,成了沈記的供貨商,這大半年日子鬆快不少,小娘子家饞嘴,這點兒忙是要幫的,且小娘子說明是要買。
第二日果然帶來一罐子金蟬幼蟲沈韶光老家叫知了猴兒的,並用草莖子串的十幾串兒蚱蜢,自雲蟬是家裡小兒昨晚挖的,蚱蜢是他們晨起逮的。
沈韶光感念小童們不容易,多多地付了錢,笑道「多謝君家小郎君幫忙。」又給帶上了些花糕,以示感謝。
賣魚的喜笑顏開地走了,沈韶 光便料理這些「蟲」。
像皇帝那樣吃蟬脯子,沈韶光沒那耐心,便決定使出「油炸」,整個兒炸著吃。
清洗是最重要的一步,然後用花椒鹽水略腌漬,晾乾水分,便可以下鍋炸了。
炸這個與炸小丸子沒什麼不同,先細火慢炸,待差不多炸透了,撈出,升高油溫再復炸一遍,使其更加酥香。
然後略撒些胡椒孜然粉,空口兒,下酒,夾胡餅吃,都好得很。
然而這種東西,莫說於三,便是阿圓和阿昌也不吃。
阿圓本有些意動,但看蟲子們張牙舞爪、眉須若生的樣子,到底退卻。
阿圓雖然不吃,卻不耽誤誇讚自家小娘子「小娘子就是膽子大」
沈韶光「」
沈韶光自家吃得美滋滋今日的午飯,終於吃飽了。
卻不想被早來的客人看到,這是位熟客,便是外面牆壁上題詩讚詠春盤「白玉盤上青絲嫩,翡翠釜中臠肉香」那位。
這位後來又寫詩讚過沈記的糕點、玉尖面和冷淘,都寫在那牆上,幾乎算沈記的兼職廣告創意總監。
這位到底是讀書人,當時便比出曹植的蟬賦來,「委厥體於膳夫,歸炎炭而就燔。」給沈韶光的饞嘴找了些歷史淵源。
既如此,沈韶光豈能不分他些再加上些炒胡瓜,拌豬耳之類的小菜,一爵綠蟻新酒,書生吃喝得興高采烈,醉了便擊案而歌,歌罷,仿照曹植的蟬賦,來了一篇食蟬蝗賦。
這食蟬蝗賦卻一改蟬賦的悲情,頌讚了盛世太平,言金蟬和蝗蟲這些災荒年擋飢的東西,如今只做下酒物。雖然寫的是蟬子蝗蟲,卻用詞清新雅緻,駢散結合,頗有些六朝小品的意思。
沈韶光恨不得拍紅巴掌,這種格調、這種主題的,最適合當廣告詞。若是滿腔抑鬱之情,如洛才子似的說「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余心」我也只好勸勸,讓他大醉一場就罷了,上牆是不可能上牆的太不和諧社會了。
沈韶光把舊詩颳了,書生趁醉,又是一筆生龍動蛇的行草,把這賦題在了壁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韶光只感慨,可惜食材貨源跟不上,若能跟上,憑這廣告詞,又能多賺三五斗。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的小酒肆頗有錦鯉潛質,這首賦後來被來吃飯的李相公看到,並與皇帝在閑聊時提及,這士子便被李相公徵辟入府,後來更是成了皇帝的翰林學士。
此時的翰林雖不比後世的翰林金貴,卻也是天子近臣,這士子科考多年不第,卻因一首吃食賦踏入了仕途,人世間的機緣真是可嘆。
當然,這些是後話。
沈韶光折騰炸知了猴兒的時候,林晏正在刑部宋侍郎處。
「因著本部范尚書不適,安然前陣子讓我尋的沈謙案卷宗,此時才算拿到手。」宋侍郎笑著把一卷東西從桌案上推過去。
林晏頷首,鄭重道謝。
宋侍郎笑道「卻是抄本兒,原本兒是無論如何也帶不出來的。」
「晏懂得,這已經殊為不易了。」
像這種封存的大案卷宗,都存於特殊的檔室,原先的規定是非政事堂諸相都簽字,不得借出。
但實際操作時,為了規避這種麻煩,便權宜為借閱者簽字,刑部侍郎審核,尚書籤批,可以在刑部閱覽宋侍郎又動用了點小權利,讓人給林晏謄抄了一份。
「值得安然費這許多力氣幫著查舊卷宗,那求托的沈氏子弟想來出色得很。他若來京,安然一定要代為引薦。」宋侍郎笑道。
林晏微笑,「好。」
當初林晏求宋侍郎幫忙,借口是沈謙一個子侄輩的人想知道些前塵往事,托自己查探,這人自然是子虛烏有的,但此時林晏突然想到另一層意思
宋侍郎與林晏差不多時間入仕,崔尚書出事時林晏為其四處奔走,宋侍郎是知道的,當時便覺得這人可交,近日查閱了沈謙舊案,於這位沈公的事也頗為感慨,且知道他並無近枝嫡脈留下,那這時候還查他舊案的沈氏子弟,便也是憑一腔義氣了。怪道說「方以類聚,物以群分」,都是重義輕利的。
只是這義氣有時候代價也太大了些,「這位沈公及其子身故,妻女入掖庭,那樣的高門貴女恐怕」
說至此,宋侍郎突然住口,想起傳言中林晏那位未婚妻來,不禁有些訕訕的,掩飾得喝口茶。
林晏也飲口茶,眼神暖下來,阿薺活得很好,燦爛堪比三春景光,但她應該更好一些,若有朝一日,沈公的事得雪
林晏放下茶盞,雙手放於膝上,隱在袖中的長命縷摩擦著他的皮膚,有些微地癢,林晏便任它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