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馬,在華京之,幾乎可以算是楊家獨有。如今楊家人集結人馬朝著公主府匆匆而去,那只有一個目標——
他們要李蓉。
以楊泉的作風,如果沒有這個和李蓉結親的機會,那他自然不會想,可如今有了,他這種瘋子一般的人,可是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的。
正常情況下,楊泉應該是會讓人假裝劫持李蓉,等關鍵時刻英雄救美,然後再和李蓉孤男寡女呆一晚上,李蓉或許就會對他心動。
哪怕李蓉沒心動,李明是個對名節極為看重的皇帝,李蓉和楊泉這麼說不清楚的呆一晚,李明無論如何也會給她賜婚。
如果李蓉反抗,難道楊泉不會做點什麼過激的事,到時候李明為了皇家顏面,怕也會將李蓉嫁過去,等嫁過去之後,再動手滅了楊家,秋後算賬。
楊家一滅,李川如果為了李蓉出手,那就中了皇帝的意,把楊家的火燒到太子身上,藉機提出廢太子。
如果李川不管李蓉,那就借著楊家的理由把李蓉貶為庶民或者送入道觀,皇帝就可以放心,太子決計沒有機會利用李蓉的婚事籠絡到任何人了。
所以對於李明而言,只要李蓉失節,無論如何,她都會被賜婚給楊泉。
而楊泉哪裡來的膽子?
裴文宣閉了眼,回想了上一世,上一世不久後,楊家就差不多死在了前線。說不是皇帝出手,他根本不信。
楊泉這麼著急,大概也是知道了楊家在刀刃上。他劫不劫持公主,都是死。
此時此刻,楊家急需李蓉去綁定李川,一旦李蓉嫁給楊泉,李川就和楊家綁在了一條繩子上,哪怕李川不想,李明也不會相信,所以李川只能被迫和李明之間來一場父子鬥爭,而這是楊家生存下去的最好機會。
裴文宣越想越覺得楊泉過於噁心,可是這就面臨一個問題,他要幫嗎?要幫到什麼程度?
幫,肯定要幫一部分,至少他得回去給李川報信,讓人去救援。
可除此之外呢?
如果李川救援慢了……
裴文宣想著,心裡竟然有些不忍。李蓉這個人慣來驕傲,受這份屈辱,還要被逼著嫁過去,無論如何,怕是要記一輩子。可是如果他要幫,怎麼幫?
他又不是什麼大俠,能救李蓉於水火,他回去唯一的作用,也不過是拖延一些時間,增加幾分讓李蓉免於受辱的可能性,可這樣的可能性,是他要用命去換的,若是不小心,楊泉殺了他都有可能。
值得么?
裴文宣陷入了深思。
他對李蓉的感情,或許在年少時有過那麼幾分好感,但在後來,早就在時光里消磨了。兩人互相厭惡對方,若有什麼感情,更多也只是互相認識時間太長,對方代表的,早已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就這麼個人,不算戀人,甚至也算不上好友,為她豁出命去,著實不是他裴文宣的作風。他能去幫她通風報信,也就算仁至義盡了。
裴文宣想到這裡,轉過頭去,他看著桌邊的小碗,又將目光移動到旁邊的盒子,這個盒子有兩層,他瞧著沒打開的下一層,猶豫了片刻後,他拉開來,發現了白花花的銀子。
李蓉之前譏諷他從家裡借馬車,便是知道他如今窘迫境遇的。她雖然嘲笑他,現下分別,她卻也為著他著想,給他準備了銀錢。
這錢晃花了裴文宣的眼,他想都來不及想,就大喝了一聲:「童業,停車!」
童業聽得裴文宣大喝,急急停了車,有些疑惑道:「公子?」
「你現在趕回去,去太子府說公主出事了,有人要殺公主,讓他們趕緊派人過來。」
說著,裴文宣跳下馬車,快速解了一匹馬給童業,轉頭道:「你趕緊去,千萬別耽擱。」
「那你呢?」
童業急道:「公子你不一起嗎?」
「我得回去找公主。」
裴文宣立刻道:「你別管我,快去!」
童業不敢耽擱,雖然擔心裴文宣,卻還是咬牙趕了回去。
裴文宣看著剩下三匹馬拉著的馬車,跳上馬車去,掉頭往別院趕。
趕了片刻後,他意識到,不行,他現在趕過去,那邊估計已經都是楊家的人了,他過去,可能連別院都過不去。
按照當年李蓉出行的習慣,她身邊至少要有二十個暗衛,那是皇后給她配置的,加上她身邊隨從,至少百來人。
而方才楊家過去的人數,大約有四十人,那些人馬速極快,腰上掛了有綠紋的腰牌,按照楊家的慣例,綠紋腰牌應該是屬於增援的人,一般他們增援人數大約是總人數的一半,那麼如今楊家那邊埋伏著的,或許有近百人。
以李蓉暗衛的身手,她遇到突襲,至少能保證她從別院突圍出來,他現下給李蓉最大的幫助,就是拖住楊家的追兵。
想明白這一點後,裴文宣不再往前,他差不多算了算李蓉可能突圍到的位置,又往後退了幾步。
他迅速看了看周邊的地勢,這一條路旁邊都是蘆葦地,偶爾有幾棵樹零星散落在蘆葦中,蘆葦近人高,根本看不清裡面的動靜。
裴文宣上了馬車,翻找了一下,從裡面找出了一些衣服,火石,刀劍,還有一些繩子。
裴文宣把馬先卸了下來,拉到蘆葦從中,綁在了樹邊,然後折了回來,用劍三下五除二把馬車給拆了,削成了好幾個板子。
他用了一根繩,將板子接起來,左右分放在路的兩側,而後又在板子下方支了塊大石頭,去撿了許多石頭,用衣服包裹住,放在板子的一端。
這樣的路障他設置了好幾個,最後用一根線串聯,只要他一拉線,路上所有的線都會立起來,然後馬被線絆住,絆住之後,線受力拉緊,就會扯動板子,板子另一頭的石頭就會飛砸過來。
做完這件事後,裴文宣放鬆了一點,只要李蓉能順利跑出來,他這麼一攔楊泉的人,李蓉跑了是肯定的了,只是他能不能跑,就不知道了。
但如今他也不多想了,決定了的事,就沒什麼好想的。
他躲進蘆葦地中,趴在地面,手裡拽了機關的繩子,腦袋上頂了他自己自製偽裝的蘆葦草環。
他就等著楊泉來了!
裴文宣費盡心機坐著這一切的時候,李蓉躺在搖椅上,一面搖著椅子,一面吃著靜梅喂的葡萄:「有人埋伏在外面?」
她閉著眼睛,聽著暗衛的彙報,暗衛跪在地上,恭敬道:「不少人,陛下的人已經先去求援,公主還請安心等待。」
「安心,」李蓉睜開眼睛,「本宮有什麼不安心?反正那些人也不會殺我,不是么?」
周邊的人不說話,李蓉直起身來,淡道:「不過,若是我們在這裡再多待一會兒,那些人怕是就要攻打別院了,我們怕是等不到陛下的人,先被瓮中捉鱉了。」
「公主的意思是?」暗衛抬眼看向李蓉,李蓉淡道,「現下得出去。」
「不可。」靜蘭立刻出聲,「如今出去,太過危險。」
「我說我出去了嗎?」
李蓉轉頭,有些疑惑,靜蘭皺眉:「公主想怎麼做?」
「等一會兒靜梅就偽裝成我,然後你們坐著我的馬車,大搖大擺往官道去。你們走了,楊泉必然去追你們,到時候我再悄悄帶著靜蘭從後門走,不就行了?」
聽到這話,在場人恍然大悟,暗衛點頭道:「公主英明。」
「即刻去辦吧。」
李蓉打了個哈欠:「沒什麼大事兒,反正,要被抓了,睡一晚,我又不吃虧。」
「楊泉長得還不錯的,」李蓉看向站在旁邊的丫鬟,挑眉道,「對不對?」
被她喚中的丫鬟愣了愣,隨後慌忙跪了下去,急道:「公主說的都是對的。」
李蓉見丫鬟慌張至此,不由得笑了:「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人。好了。」
她淡道:「準備吧。兵分兩路,我從後門走。」
說著,李蓉便抬起一隻手,由靜蘭扶著,慢悠悠往屋中走去。
靜梅則趕緊去準備,不到半個時辰,第一個車隊,便從別院浩浩蕩蕩出發了。
此時已盡日暮,李蓉還坐在小榻上翻看著一本遊記,靜蘭見她神色泰然,恭敬道:「公主,要準備出發了。」
李蓉「嗯」了一聲,卻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後,暗衛從窗戶跳了進來,單膝跪下,低聲道:「公主,外面埋伏著的人沒動。」
「果然啊。」李蓉嘆了口氣,「我說楊泉哪兒有膽子劫持我,也不怕出岔子,原來是有內鬼照應。」
「靜蘭,」李蓉抬眼,看著她,笑眯眯道,「你換上我衣服,帶著人,騎馬出去,往後門走,繞後山而行,離官道遠點。出去要快,別被人抓到了。」
靜蘭愣了愣,隨後就聽李蓉吩咐暗衛道:「撥十五個人護著靜蘭出去,留五個人給我。」
暗衛應聲,靜蘭反應過來,應了一聲「是」之後,立刻換上了李蓉的衣服,而後領著人趕了出去。
出去沒了片刻,就聽到了震天的喊殺聲。李蓉立刻起身,她換了一套早準備好的侍衛服,又梳起了男人髮髻,而後領了剩下五個暗衛,趁著靜蘭引著人往後山去的時候,從正門如離弦之箭,急急朝著官道衝去!
此時夜風正烈,遠處華京燈光照亮夜空,李蓉狂奔在夜色之中,不分星月。
楊泉領著人追了靜蘭一會兒,突然看見官道上有人疾馳而去,楊泉驟然反應過來,大喝道:「從官道追!」
而此時裴文宣爬在泥土裡等著。
李蓉的馬車方才過去了,楊泉的追兵怕馬上就到。
他心跳得飛快,緊張握著手裡的繩子,也就是在這時,他聽到馬疾馳而來的聲音!
夜色里,一批布衣人手握利刃追著先前李蓉的馬車飛奔而去,雖然夜色中看不清來人的面貌,但這必是楊泉無疑了!
裴文宣心裡默數著來人的距離,三、二、一!
拉繩!
裴文宣猛地拉繩,李蓉的馬被繩子絆倒,驚叫而起,李蓉滾落在地,暗衛急急出聲:「殿下!」
與此同時,無數包裹著石頭的布料飛落而下,直接砸在李蓉和暗衛身上。
李蓉被一塊小石頭砸在腦袋上,當場眼前一黑。
暈過去前,李蓉不得不想,她還是小看了楊泉,沒想到看上去是個憨憨,居然還能在這裡設伏。
而裴文宣在聽到那一聲「殿下」的時候就知道不好了,他看著暈過去的李蓉,心裡「咯噔」一下,片刻後,他就聽到楊泉帶著人怒喝的聲音從後面趕了過來:「公主休走!」
聽得這話,暗衛齊齊拔劍,朝著楊泉就沖了過去。
一陣混亂之間,裴文宣忙從蘆葦地里爬了出去,扛起昏過去的李蓉,頂著那一頭蘆葦,又急急衝進了蘆葦地。
等暗衛反應過來,回頭準備抱著李蓉跑的時候,他們驚訝發現——公主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蓉:「我曾經以為裴大人機智聰明兇險狡詐,如今才知道,是本宮錯了。」
墨書白:「如今你怎麼以為?」
李蓉優雅撫上頭上的白布:「本宮以為,他是個憨批。」
裴文宣:「這個事情,其實我可以解釋一下……」
李蓉:「你解釋。」
裴文宣:「其實你不想那麼多彎彎,按照我的計劃,是沒有問題的。」
李蓉:「你不來,本宮更沒有問題。」
其實,這大概就是一個正正得負的故事,英雄救美?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