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卿出口之後,李明徹底放下心來,點頭道:「既然蘇侍郎也如此說,那就讓裴侍郎審辦此案吧。擬旨。」
李明說完,便讓人擬旨宣裴禮明去查辦這個案子。
查辦人選定下來,謝蘭清面色極差,李明揮了揮手道:「帶下去吧。」
這時候謝蘭清終於反應過來了,他撲到李明腳下,急道:「陛下,老臣冤枉,陛下,這中間必有人作梗,把清水拿過來,再驗一次!再驗一次!」
「拖出去。」
李明揮了揮手,左右侍衛就沖了進來,將謝蘭清拖了出去。
謝蘭清一路哀嚎踢拽,根本不見方才重傷的樣子。
等謝蘭清被拖出去後,藺飛白還愣愣站在原地,看著那碗混著血珠的清水,等侍衛上前拉他,他終於回神,一甩手臂,扭頭就大步走了出去:「我自己走。」
等藺飛白走了出去,李明似乎有些累了,他揮了揮手道:「朕有些乏了,你們都下去吧。裴文宣留下,我有幾句話交代。」
所有人得了話,都恭敬行禮,紛紛離開。
李蓉跟著人群退出去,她抹了眼淚,紅著眼,退到御書房外長廊上,便停了腳步。
上官雅走到李蓉身邊去,詢問道:「殿下要等駙馬?」
「嗯。」李蓉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剛剛緩過來情緒的樣子,上官雅嘆了口氣,「殿下這麼多委屈都在心上不說,讓屬下看著著實心疼,日後殿下還要與屬下多交心,不要這麼自己一個人扛著所有了。」
「你說得是。」李蓉笑了笑,「你先回吧。」
上官雅矜雅點頭,看了一眼周邊還在說話的人,想著人多口雜,終於還是行禮退開。
等周邊人群說完話,差不多散去,李蓉感覺冷風拂面而來,她慢慢收斂了神情,站在長廊上,靜靜看著庭院。
沒了片刻,便有人站在她邊上來,李蓉沒說話,對方也沒出聲,許久後,蘇容卿的聲音緩慢響起來:「殿下今日舉動,大大出乎微臣的意料。」
「蘇大人今日舉動,也出乎本宮的意料。」
「殿下覺得我不會做什麼?」
蘇容卿和她的距離不遠,但也不近,將將一節小臂的距離,似乎就是當年他慣來與她保持的距離。
李蓉留意到這個距離,有幾分恍惚,她收了心神,淡道:「我以為,謝蘭清的案子,蘇大人不會讓。」
「他刺殺殿下,」蘇容卿平和道,「微臣不會包庇。」
李蓉輕輕應了一聲,過了許久後,蘇容卿又道:「殿下,為什麼你要建督查司?」
「為國為民為天理公道。」李蓉回的平淡,因為速度太快,顯出了幾分漫不經心。旁邊院子里的枯枝在風裡似乎凝結出了冰霜,蘇容卿靜靜注視著枝頭的冰雪,他低聲道:「殿下,與世家為敵,已經是你心中天理公道了嗎?」
李蓉被這話問得頓了頓動作,蘇容卿垂下眼眸,聲音平穩:「世家之中縱有蛀蟲,可也是大夏的根基,水至清則無魚,為了幾個蛀蟲,動大夏根本,到時候若是戰火再起,風雨飄搖,殿下心中的國民社稷,天理公道,焉又何存?」
李蓉看著庭院並不言語,蘇容卿轉頭看向李蓉:「殿下,你嫁給裴文宣之後,過得好嗎?」
「自然是過得好的。」
李蓉笑起來:「駙馬是個很好的人。」
「那就好。」
蘇容卿注視著李蓉,溫和道:「殿下成婚時,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我希望殿下的感情,不涉及權勢,能幹乾淨凈,讓殿下不留遺憾。」
李蓉聽這話,詫異回過頭來,這是門口傳來裴文宣與侍從告辭的聲音。
「多謝福公公相送,我這就回去了。」
「駙馬慢走。」
裴文宣說完,腳步聲漸近,李蓉愣愣看著蘇容卿,蘇容卿轉過頭去,只道:「聽聞殿下過得好,微臣便放心了。蘇林明日就會上書告老還鄉。殿下日後行事,還望多加思慮。」
說完,不等裴文宣走到,蘇容卿便恭敬行禮,轉身退了下去。
裴文宣見李蓉目送蘇容卿而去,他腳步頓了片刻,隨後才提步走到李蓉身後,雙手攏在袖間,湊過頭去,笑著道:「喲,看得很出神嘛。」
「父皇同你說完了?」
李蓉轉頭看他,收回目光來,笑道:「說了些什麼?」
「那方才殿下和蘇大人說了什麼?」
裴文宣走到李蓉身邊,慢悠悠道:「我見殿下好像很是動情,被什麼感動了?」
「你說得不錯,」李蓉點頭,小扇輕敲著手心,嘆了口氣,頗為感慨道,「他的確和我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讓我心中非常動容,忍不住對他這個人,就多了幾分想法。」
「你對他想法還不夠多?」
裴文宣冷笑:「還要怎麼多?把人放心尖兒算了,就是辛苦了蘇大人。」
「放我心尖上,怎麼就辛苦了他?」李蓉挑眉。
裴文宣搖頭嘆氣,似是同情:「你心尖那點位置這麼小,要站上去怕是得金雞獨立,左腿撐累了換右腿,右腿撐累了換左腿,你說蘇大人能不累嗎?」
李蓉聽這話,差點笑出聲來,但她還是憋著笑容,慢悠悠道:「那可的確太累了,這麼累的活兒,看來裴大人是幹不了的,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此言差矣,」裴文宣立刻道,「殿下不了解我,金雞獨立乃我獨門絕技,殿下願意,我能單腿在殿下心尖兒站一輩子。」
李蓉聽到這話,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裴文宣也無心同她打鬧,只道:「蘇容卿同你說什麼了?」
「他說蘇林明日會自請告老還鄉。」
「他這是什麼意思?」裴文宣皺起眉頭,李蓉扇子敲著手心,緩慢道,「大約是在同我示好,讓我相信他們自己的處理方式,他同我說,世家是大夏的根基,不可妄動,穩定比起追求絕對的公正,更加重要。」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轉頭看他:「父皇怎麼說?」
「他問了我一下刺殺之事具體的情況,還有我那位堂叔到底能力如何。」
李蓉點了點頭:「裴侍郎接手了謝蘭清的案子,等案子結束之後,他應當也會順理成章接手刑部,到時候我們辦事,便會方便許多。」
裴文宣應聲,李蓉走在長廊上,裴文宣見她久不言語,不由得道:「殿下還在想什麼?」
「我在想,」李蓉抬眼,「你覺不覺得,蘇容卿,有點太奇怪了?」
「殿下覺得他哪裡奇怪?」
「這一世一開始,他就和我說要私下投靠太子,可蘇家一直中立,他想藉由我投靠太子一事,有些莽撞。」
「或許是他還年輕,」裴文宣淡道,「他認為蘇容華被指為肅王老師,這件事影響了蘇家中立的位置,所以他決定以此平衡蘇家的立場呢?」
「可他上一世沒這麼做過。」
「又或許是他做了,你不知道呢?」裴文宣緩聲道,「畢竟,太子殿下被廢之後,蘇家首先是倒戈太子,不是嗎?」
李蓉小扇輕輕敲打著手心,接著道:「那他如今……」
「他輔佐太子,最大的原因是太子乃中宮嫡子,而如今督查司犯了多個家族的利益,他自然不會支持。」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繼續道:「而他會在北燕塔向你討論婚事,也不過是因為他發現婚事對於你的影響,你嫁給了一個寒族,就建立督查司,督查司在你手裡,你不肯放手,那對於世家而言,要麼把你驅逐出京,要麼,就得留下你這個後患。」
「把你驅逐出京,太子難免怨恨,蘇家的立場,大概率是不想破壞如今的局面,希望太子和世家齊心協力,不讓柔妃有可乘之機。可留下你,你手握督查司,對世家鉗制太大,那唯一的辦法,趁你危急之際娶了你。」
「殿下是公主,可殿下,畢竟是女子。」
裴文宣抬眼看向李蓉:「對外,殿下是君,可若有了丈夫,若丈夫不庇佑,所謂陰陽夫妻之綱,便能壓垮殿下。」
李蓉沉默著,好久後,她苦笑起來:「你這麼說,蘇容卿這心思到真的令人有些噁心了。」
「這是蘇家的想法,所以蘇家願意冒被猜忌的風險允許她迎娶殿下。」裴文宣聲音平淡,「而他不是。」
李蓉轉頭看裴文宣,裴文宣神色看不出喜怒,李蓉不由得道:「他是如何想呢?」
「他是如何想,」裴文宣轉頭看向李蓉,「殿下不知道嗎?」
李蓉得了這話,輕笑起來:「我不知道。」
「我這個人可能是心裡太高估自己,」李蓉轉過頭去,走在前面,緩慢道,「我經常在某一瞬間,覺得那個人喜歡我。然後我會忐忑,會心動,甚至於有時候連怎麼拒絕都想好了,有時候沒想拒絕,見對方遲遲不動,主動了一二次,最後發現的確是我想多了。」
「所以很多時候,我也就不知道,我所以為的,是真是假了。」
裴文宣看著李蓉走在前方的背影,他平靜看著,好久後,慢慢道:「殿下所感覺的,都是真的。」
李蓉頓住步子,她回頭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微笑起來:「只是回應殿下那個人,說了假話。有些假話是因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而有些假話,是他不能回應殿下的心意。」
李蓉靜靜注視著裴文宣,好久後,她笑起來:「你不是很討厭他嗎?怎麼老為他說話。」
「我是討厭他不錯,可我也不能因此詆毀他。」
裴文宣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有時我都可惜,只有你我二人回來了。」
「不然呢?」
李蓉挑眉,有些好奇:「你要怎樣?」
「若是他當真回來了,」裴文宣眼裡閃過一絲冷意,「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就要看各自手段了。可惜如今對著的是個年輕的小崽子,」裴文宣有些遺憾,「計較還落了身份。」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