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急急忙忙出了公主府,到了門口後,她便轉過頭來,壓低了聲同侍從道:「你立刻去找上官副司主,讓她立刻去查華樂和柔妃近來接觸過的朝廷大臣的名單,到底是誰把駙馬名字放到吏部侍郎那裡的,讓她立刻查清楚。」
侍從低聲應下,李蓉便上了馬車,讓馬車領著她往宮裡趕去。
李蓉急急忙忙往宮裡趕時,柔妃正領著華樂在染指甲。
「裴文宣居然暈過去了,」華樂坐在柔妃旁邊,將手交給丫鬟,由丫鬟修剪著指甲,頗有幾分不解道,「當吏部侍郎不好嗎?他這是氣暈了,還是高興壞了?」
「他若是高興壞了,我可就高興了。」柔妃閉著眼,由著侍從替她捶背修指甲,懶洋洋道,「但就怕他是氣暈過去。」
「陞官了還氣,」華樂皺起眉頭,「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柔妃沒有正眼,慢悠悠解釋道,「他要是聰明些,肯定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
「他當吏部侍郎,朝臣不會同意,」柔妃低頭看著手上的指甲被塗上鮮艷的紅色,聲音平穩,「不僅當不上,還會引起陛下懷疑,猜想公主權力有多大。公主權力太大,陛下肯定就要擔心,陛下一擔心,公主的朝堂之路,」柔妃抬眼,輕輕笑起來,「也就走到頭了。」
「以進為退,」華樂高興起來,「還是母妃厲害。劉春航那老匹夫,竟然不選母妃選了她,簡直是瞎了眼!」
「我如今沒有實權,全靠陛下恩寵,」柔妃聽著華樂的話,倒也不生氣,慢悠悠道,「平樂手握督查司,朝臣自然怕她。不過,朝臣怕,」柔妃抬眼,看向華樂,笑眯眯道,「你父皇,自然也怕。」
說著,她轉過頭去,看向窗外御書房的方向:「平樂啊,還是太年輕。」
「父皇也真是,」華樂聽著柔妃的話,泄氣道,「把督查司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平樂,卻什麼都不給我。過分。」
柔妃聽著華樂的話,笑著瞧著她,似如看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你知道你不如平樂什麼嗎?」
「我不如她?」華樂生氣起來,「我哪裡不如她?」
「平樂這孩子,她想要什麼,她會去爭,會去搶。」柔妃說著,笑眯眯瞧著華樂,「她清楚知道,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握著權力。而你這傻孩子,卻只想著找個如意郎君。」
「那要權力,也得嫁個有權力的人啊,」華樂說著,湊到柔妃邊上,拉住柔妃的手,撒著嬌道,「就像母妃,嫁給了父皇,不就成了尊貴的女人了嗎?」
「你錯了,」柔妃拉開華樂的手,鄭重又溫柔道,「你要記得,你的權力,是你搶回來的。男人只是你的手段,」柔妃聲音越發溫柔,「卻從不該是你的目的。」
「我才不信呢。」華樂扭過頭去,驕傲道,「父皇最疼您了,要不是有上官家壓著,您早就是皇后了。」
柔妃聽著華樂的話,低頭笑了笑,只說了聲:「傻孩子。」
隨後便轉過頭去,將目光移向庭院中生機勃勃的野草。
春日來了,草木都旺盛起來,從明樂宮到御書房,草木皆為一派欣欣向榮之相。
李明看著跪在地上的王厚文,在大殿里走來走去,他想罵人,又覺得太掉王厚文的顏面,王厚文畢竟是老臣,他得給這個面子。
「裴文宣是什麼資歷,你也敢把他往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放?」
李明心裡一口悶氣,他盯著王厚文:「這麼重要的位置,你放個平庸之輩,朕都不過問你,你吏部的事,我一向相信,你有分寸。可如今你什麼意思?裴文宣一個黃毛小兒!」李明大喝出聲,「你也敢往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放?!」
「裴御史雖然年紀小,」王厚文似乎有些忐忑,猶豫著誇讚道,「但他畢竟是公主駙馬,公主……」
「公主又怎麼了?!」
李明大吼出聲:「公主就能越過王法,越過朝綱,越過朕了嗎?!我就問你,他裴文宣憑什麼當吏部侍郎?憑什麼?!」
李明剛剛吼完,就聽外面傳來通報聲,說是李蓉來了。
李明抬起頭,喝了聲:「不見!」
說完之後,他見太監匆匆下去,又叫住太監:「算了,」李明糾結道,「你把人帶進來。」
說著,李明低頭看向王厚文,揮了揮手,無奈道:「木已成舟,你先下去吧,自己反思一下,剩下的事,我讓人查清。」
「謝陛下。」
王厚文恭敬行禮,便站起身來,退了下去。
李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思索著等一下見李明,該如何說。
吏部侍郎這個位置留不得,可是她若不留,裴文宣錯過了調任的時間,吏部侍郎當不了,其他位置也去不了。再調任,就只能等明年。
最重要的是,無法調任,今年的科舉就徹底錯過了。再等一次龍虎榜,怕只能下輩子了。
她得保住裴文宣吏部侍郎的位置,可她若是不放這個位置,李明必然猜忌她。
柔妃現下的盤算,怕就是要她進退兩難。要麼讓李明猜忌,要麼就放棄裴文宣升遷。她若順著柔妃的思路去,橫豎都是她吃虧。所以如今她最好的方式,便是以情動人,圍魏救趙。
柔妃讓李明看到的是她私下活動大臣,替裴文宣謀求官位。那她就直接應下這件事來,再告上柔妃一狀。
她勾結群臣,和柔妃勾結世家。
李蓉冷笑起來,她倒要看看,李明覺得這兩者,哪個嚴重一些。
李蓉正思量著,就見王厚文走了出來。
到了門口後,王厚文朝著李蓉恭敬行了個禮,李蓉板著臉,見王厚文行禮,她冷著聲道:「王尚書三品尚書,朝中老臣,這個禮,我受不起。」
「尚書又如何呢?」王厚文嘆了口氣,「謝蘭清刑部尚書,謝家家主,殿下不也說扳倒就扳倒嗎?」
李蓉聽著這話,抬起頭來,冷眼盯著王厚文。
王厚文輕輕一笑,拱手道:「殿下,微臣告退。」
說完,王厚文便轉過身,徑直走了下去。
李蓉進了御書房,恭敬行禮,李明冷著臉,讓她站起身來,冷著聲道:「你現下來做什麼?」
說著,李明氣不打一處來:「裴文宣官職已經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兒臣就是為此事而來。」
李蓉慌忙又跪了下去:「兒臣懇請父皇,另擇吏部侍郎人選!」
李明聽到這話,神情緩了緩:「裴文宣當吏部侍郎,是好事,你為什麼要換?」
「父皇,」李蓉急道,「兒臣向父皇直言吧,此次調任,兒臣其實暗中幫了裴文宣,偷偷私下運作。」
「我知道。」李明冷笑出聲來,「不然他能當上吏部侍郎?」
「但兒臣所求的位置,並非吏部侍郎。」
李蓉著急抬頭:「父皇,兒臣求的位置,是六品考功主事啊。」
「考功主事,也需要你去求?」
李明皺起眉頭,李蓉一聽這話,就紅了眼眶,啞了聲音道:「父皇,您有所不知。自從兒臣擔任督查司司主以來,在朝廷得罪之人眾多,因為兒臣的緣故,駙馬做事,舉步維艱。本來按著慣例,他娶了兒臣,不管以前是幾品官,都該直升六品官,他在御史台打磨了一年,又連著幫著兒臣辦了幾個大案,於情於理,調任當個考功主事,都該是綽綽有餘。但是因為兒臣的緣故,他被朝廷上下左右為難,哪兒都不肯接受他,可他總不能當一輩子的監察御史吧?」
「御史台不是上官敏之管嗎?」李明敲著桌子,思索著道,「你讓他留在御史台,不好?」
「這真是為難之處!」李蓉說著話,便落下淚來,「兒臣查辦了多少上官家的人,您也知道。敏之舅舅恨兒臣連親戚都不放過,處處為難駙馬。但凡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這麼著急,替他四處活動。御史台為難他,其他各部不肯收他,兒臣無奈之下,只能替他遊走,想求一求各路官員,看他們能不能想點辦法,員外郎夠不上,當個主事也好啊。可那些官員都推三阻四,兒臣……兒臣逼不得已,求了人,花了大價錢,才終於給駙馬求了一個主事的位置。但沒想到,今日大殿之上,他竟然就成吏部侍郎了!」
「當了吏部侍郎,這還不好?」李明觀察著李蓉的表情,李蓉擦著眼淚:「父皇,兒臣是貪慕權力,可是也深知物極必反的道理,我和文宣都還年輕,他入朝也就一年時間不到,直升吏部侍郎,多少眼睛盯著他?他若真當上這個位置,多少人要記恨他,要說我仗著督查司的權勢給他鋪路。他若沒有才華也就罷了,可駙馬明明是個有才之人,要受這種委屈,這哪裡是幫他?這是害他啊!」
李明聽著李蓉的話,皺起眉頭,他沉默了許久,才道:「你有難處,怎麼不早些同朕說?」
「兒臣有難處,父皇就沒有了嗎?」李蓉控制著自己,低低啜泣,「兒臣建督查司,本就是為了給父皇分憂。不能幫父皇也就罷了,總不能自己的私事,也要找父皇來操心。這事兒的確是兒臣的錯,兒臣不該私下想著給駙馬找路子,他們不讓他升遷就不讓他升,欺負他就欺負他,別人笑話我,我忍忍就過去了。我私下這麼去給他找路子,的確應當受罰,還望父皇如今想想辦法,吏部侍郎這位置,我們真的不敢要。」
說著,李蓉扣頭下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李明聽她哭得可憐,又聽她說有人笑她,畢竟是一手帶大的孩子,以前張牙舞爪驕縱傲慢,成了今日的樣子,他也有些心疼,於是帶了怒意道:「誰敢笑話你?朕倒要聽聽,誰這麼大膽子,連你都敢笑話?」
李蓉不說話,李明頗為不耐:「怎麼不說話了?光哭做什麼?」
「父皇,不是兒臣不說,只是兒臣說了,父皇怕是又要覺得是兒臣搬弄是非。」
李明皺眉,他有些猜出來了:「是宮裡的人?」
李蓉低著頭,似乎有些疲倦。
李明見她不言,便惱怒了幾分:「說話。」
「父皇,」李蓉撐著自己,直起身來,「您如果一定要兒臣說,那兒臣就實話說了吧。」
李蓉盯著李明,帶著眼淚笑起來:「打從兒臣成親以來,就受宮裡其他公主嗤笑。華樂妹妹說,裴文宣位卑人輕,是父皇不喜歡我,才將我賜給他。」
「胡說八道!」
李明怒喝出聲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華樂怎麼會說這種話!」
「父皇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李蓉笑出聲來,「是覺得華樂不會說這樣的話,還是覺得,華樂不該說這樣的話?」
李明一時說不出話來,李蓉接著道:「父皇以為,我今日為何如此害怕?為何如此倉皇入宮,求父皇把吏部侍郎的位置給摘下來?不僅是以為裴文宣太年輕。論年輕,蘇容卿也年輕,憑什麼他當得刑部尚書,我的夫君當不得一個侍郎?可我還是得來,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來,」李蓉低頭笑起來,眼淚沾在她頭髮上,「父皇一定會覺得,是我在後面替文宣運作,讓他當上吏部侍郎。我心裡怕啊。」
「朕……」李明面露尷尬,「你怎麼會覺得朕會這麼想?」
「因為,兒臣怕慣了。」李蓉哽咽,「如果兒臣今日是華樂妹妹,兒臣當然不怕。因為兒臣知道,父皇信我。可兒臣是上官家的女兒。」
「你上官家女兒怎麼了?」李明著急出聲,「你上官家的女兒,也是朕的大公主!」
「可華樂妹妹說,」李蓉盯著李明,「因為父皇猜忌上官家,所以才將我嫁給一個寒族。」
「她混賬!胡說!」李明氣得拍了桌子,「裴文宣乃裴禮之的兒子,當年新科狀元,品貌皆佳,他多好你不知道?朕是看重他人品。」
「我知道父皇的好意,所以當年我嫁的時候,也歡天喜地。」李蓉面露疲憊,「可我聽久了……也會害怕。我總是希望父皇覺得我好,多信任我一些,所以我不爭,不求,不搶。我的駙馬,不是名門貴族,品級低微,我也不曾說什麼,就連她們背後議論我,笑我,我也當沒聽見。」
「我累了。」
李蓉說著,再次叩首:「只求父皇,不要猜忌兒臣。兒臣沒有這麼大的能耐,兒臣費盡心機,也只是……想求一份公道。讓我的夫君不會因為我,連個六品官,都做不到。」
「平樂……」
李明聽著李蓉的話,心裡也有些酸澀起來。
「求父皇恩准。」
李明沒說話,許久後,他嘆了口氣,親自走到李蓉身前,扶起李蓉。
「你先起來。」李明聲音溫和,「這件事,朕會給你個公道。你先回去吧。」
「多謝父皇。」
李蓉恭敬行禮,言語中卻帶了幾分疏遠。李明心裡突然難受起來。
李蓉以往一貫都愛同他撒嬌,他原以為自己這麼多孩子,他並不在意這些孩子的來去。可當李蓉真的表露出對他的失望,他才發現,面對這個長女,他內心深處,始終有著那麼幾分作為父親的疼愛。
「先回去吧。」
他剋制著自己情緒,拍了拍李蓉的肩。李蓉恭敬行禮,姿態始終優雅端方,她行禮退下後,李明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李蓉遠去的背影。
福來端了茶上來,恭敬道:「陛下,殿下已經走遠了。」
「福來,」李明突然開口,「朕對蓉兒,是不是不好?」
「陛下怎麼會這麼說呢?」福來答得圓滑,「陛下對所有殿下,都是很好的。是一位慈愛至極的父親。」
「朕覺得,平樂對朕失望了。」
李明緩慢開口,福來笑著道:「陛下說笑了,平樂殿下一貫最信任陛下,陛下無論說什麼,殿下都會相信,您是他最好的父皇,她永遠不會對您失望的。」
「你這麼說,我反而更難過了。」
李明說著,轉過身去,嘆息著道:「這宮裡啊,所有想著要把感情當成利刃的人,都會被利刃所傷。」
福來抬手去扶李明,李明重新坐下來,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道:「你派人去查吧,裴文宣進吏部這件事,到底是誰操持的。」
「是。」
福來說著,一手壓了袖子,一手拿起硯條,開始給李明磨墨,不解開口:「不過陛下,不管是不是平樂殿下插手,裴大人當吏部侍郎,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
李明抬眼看向福來,福來艱難笑起來:「是不是……太年輕了些?」
「為什麼你總在說裴文宣年輕,卻從來不說蘇容卿年輕呢?」
「蘇尚書畢竟世家出身……」
「所以你們都欺負裴文宣寒門出身,父親早逝是吧?」
李明冷笑出聲來,福來慌忙跪到地上,急道:「陛下息怒,是奴才有罪,奴才也只是聽外面人……」
「按你這個說法,是不是許多人當真都在後面笑話平樂?」
福來不敢說話了。
李明深吸一口氣:「好,」他抬手指著福來,點著頭,「好的很。」
福來跪著,連連磕頭求李明恕罪。
李明只拿手指著福來不說話,許久後,他深吸一口氣:「先去查,查清楚,朕等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