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結束時,已是半夜了。
裴文宣壓在她身上,李蓉累得睜不開眼睛,裴文宣緩了一會兒,低下來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你睡吧。」
李蓉用鼻音應了一聲,裴文宣為她穿好了衣衫,取了毯子,蓋到她身上。
而後他走到船頭去,用盆打了些水,用本是煮酒的小火爐煮著的水兌入盆里,調成合適的溫度以後,重新又煮了一盆,將已經調好的水端回船艙,揉了帕子替李蓉擦過臉和其他出汗出得多的地方。
李蓉沒有睜眼,就感覺身上逐漸清爽起來。
她嗓子有些啞了,便不願開口說話,裴文宣酒足飯飽,雖然什麼都沒說,卻是心裡高興得很。
第二盆水是煮沸後又涼下來的,他取來給她擦洗,李蓉本想拒絕,就感覺裴文宣抬手輕輕搭在自己肩頭,安撫性的吻了吻之後,低啞著聲說了句:「無礙,你好好睡。」
這樣是睡不著的,甚至更清醒了些,李蓉感覺臉紅的厲害,又不想示弱,就抬手用袖子遮了眼睛,似乎是在擋光。
等渾身乾淨利索後,裴文宣自己出了船艙,他似乎是用湖水清理了身上,就聽在外的水聲,過了一會兒後,他便走了回來,他躺到她身側,替她拉好被子,而後將人攬到懷裡來,溫和道:「別著了涼。」
說著,他將頭靠在她肩頭,便與她依偎在一起。
被子都是給了李蓉的,他就穿了一件單衫,好在船艙里關了門窗,便很是暖和。李蓉感覺他似乎是睡了,悄悄睜開眼睛,一睜眼就見他躺在她對面,帶著笑意溫柔注視著她。
李蓉臉上瞬間升騰起火熱來,卻還要故作淡定:「你看我做什麼?」
「本只是想瞧一會兒你睡著的模樣,誰曾想你就睜眼偷看我。」
「誰偷看你?」李蓉皺起眉來,有種被人抓包的尷尬氣惱,「我睡不著睜個眼,也叫偷看?」
「好,」裴文宣抿唇輕笑,「不是偷看。殿下怎麼睡不著,同我說說?」
李蓉難言,她又怎麼能說自己是被他折騰清醒的?剛好身體里又覺得有些異樣,她動作僵了僵,裴文宣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剋制著自己,什麼都沒做,只往前過去,溫柔親了親她的額頭,用低啞的聲線安撫著她:「一會兒他們就來接我們了,你回去就能洗了。」
李蓉聽出他聲音里的異樣,知道他是什麼都明白,一時也囂張不起來,紅著臉悶著頭低低應了一聲,過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小聲埋怨:「怎麼弄進去了啊?」
「我的錯。」裴文宣果斷認錯,他聽她抱怨,也覺得心裡歡喜,他覺得自個兒好像是被李蓉放在了最適宜的溫泉里,此刻無論李蓉同他說什麼,他都覺得極好。
兩人靜靜靠著,這樣安靜的場合,李蓉不一會兒又覺得困了,她枕著裴文宣的手,靠在他胸口,裴文宣抬手像是在順貓兒的背一樣,一下一下輕輕安撫著她。
沒過一會兒,李蓉便睡了過去,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她隱約聽見旁邊水聲有了變化,似乎是有人船在靠近。李蓉輕輕抬了眼皮,裴文宣便察覺她的動作,他給她拉了拉被子,溫和道:「你先睡,我去看看。」
說著,裴文宣便起了身來,披了外套站到船頭,看見他安排的人劃著船到了邊上,那人正要開口說話,裴文宣抬起手放在唇上,往船艙方向看了看,小聲道:「夫人睡著了,你直接送到岸上去吧。」
那人笑著點頭,也不敢說話。
裴文宣回了船艙來,重新合上了小門,李蓉聽他坐到自己身邊,含糊不清詢問:「幾時了?」
「寅時。」
裴文宣替她拂開臉上的發,聲音很輕,似乎是怕擾了她:「你睡這一路,回去洗個澡,也差不多該上朝了。」
李蓉低低應了一聲,裴文宣想了想:「要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同陛下告了假就好。」
李蓉沒說話,她閉眼睡著。
裴文宣看著她,他見她眉頭緊鎖著,似是睡不安穩。
其實他知道,李蓉哪怕此刻不說,內心深處終究是不安的。
感情是他最大的軟肋,而他將這種軟肋毫不遮掩放在對手面前,李蓉害怕。
然而她不敢再說,她照顧著他的感受,於是將自己的擔憂都放在心裡。
裴文宣抬手摸著她的頭髮,想著她心裡是在想些什麼,許久之後,他嘆了口氣,俯下身來,溫柔親了親她的額角:「別想了,好好睡,我都聽你的。」
聽著裴文宣的話,李蓉便知是他的妥協,她緩慢睜了眼睛,抬眼看向他,帶了水霧的眼,似乎是想說些安撫的話。
可她不會,也怕自己不小心又說錯了什麼傷人的言語,猶豫片刻後,她伸出手去,抓住了裴文宣的衣角。
「回去再來一次吧?」
她低低出聲。
她所有想到能夠討好他的方式,都是實實在在的。
權勢,地位,金錢,慾望。
裴文宣聽著她的話,哭笑不得,他無言片刻,終於只能道:「先記賬吧,以後慢慢還。不過你的心意,」裴文宣覆在她的發上,放柔了聲音,「我知道了。」
其實確認她的心意,也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之後,所謂方式,也就並不重要了。
終歸讓李蓉舒服的,才是最好的。
若一份感情讓她戰戰兢兢,再乾淨努力,又有何用?
裴文宣坐在李蓉身邊,注視著李蓉的模樣,看她貓兒一樣依偎在自己身側,在他的安撫下,緩慢睡去。
李蓉一路睡回了公主府,裴文宣給她用衣衫蓋著,從馬車到府邸,悄無聲息便將她抱了回去。
回了府中後,李蓉又賴了一會兒床,這才起身來,沐浴洗漱,而後跟著裴文宣上了朝。
裴文宣臉上是白白凈凈的,但脖子上的抓痕卻是遮掩不住。他穿了官袍,在門口等著李蓉,等李蓉出來了,他冷著臉走到她面前,恭敬道:「殿下。」
李蓉看見他臉色不善,先是愣了愣,隨後就反應過來裴文宣這是演戲,她忙調整了神色,似是有些心虛上前,討好式的拉住他,「駙馬。」
裴文宣面色不動,同李蓉一起往外走去,兩人靠在一起,從旁人看來,裴文宣似乎十分冷漠,而李蓉面帶討好。
而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距離範圍內,裴文宣語氣卻十分溫和:「有沒有不舒服?」
「又不是生孩子,」李蓉挽著他,笑著靠在他手臂上,「哪裡有這麼精細?而且,托裴大人耐心照顧,」李蓉一面說著,一面在他被袖子遮掩的手心用小指輕輕漫無目的地勾畫著,放軟了聲音,「比起上一世,好得很。」
歡愛一事,其愉悅的程度,最重要就在於男方的耐心。
上一世的第一次,李蓉其實也沒有傳說中那樣劇烈的疼痛,就在於裴文宣絕對的自持和忍耐。
而如今裴文宣不僅有耐心,還積累了對於她的無數經驗,又克製得當,縱有不適,對於李蓉而言,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裴文宣聽著她的誇讚,面上冰冷如霜,語調里卻帶了幾分無奈:「別惹事。」
李蓉低頭輕笑,也不再招惹他。
兩人一路行到宮裡,下了馬車,李蓉想去拉裴文宣,裴文宣卻就將她的手一甩,直接走了進去。
這一幕被許多官員看到,李蓉面上露出幾分尷尬和羞惱,也不想站在原地,趕緊往前去了。
對於朝廷而言,三月最重要的事無非兩件,科舉與人事調動。
相比於後者,科舉的分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吏部說明了今年生源報名情況,便退了下去。
等到早朝結束,裴文宣剛剛走出大殿,李明便遣了人過來,恭敬道:「裴大人,陛下請您過去。」
裴文宣得了這話,恭敬行禮,便跟隨著太監一起去了御書房。
李蓉默不作聲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轉身提步出了大殿。
她剛走出大殿,就看見蘇容卿在前方,他同幾個官員一起,手裡拿著笏板,正皺著眉頭同那些官員吩咐些什麼。
蘇容卿這個人,與人處事脾氣溫和,但實際在正事之上,卻是手段強硬,極為嚴苛。
當初沒有注意,如今認真觀察,便發現如今的蘇容卿,比起她當年記憶里那個清俊出塵的少年郎,早在眉宇之間多了幾分不當有的陰鷙。
李蓉站在他身後觀望他,蘇容卿本同其他官員一起拾階而下,卻隱約感知到李蓉的目光,於是他回過頭來,就看見李蓉站在大殿面前,目光冰涼地審視著他。
蘇容卿沒有說話,風輕輕吹來,吹得他的衣擺翻飛,他凝望著李蓉的目光,像是凝固了歲月,冷寂又綿長地踏過宮門,輕輕落在李蓉身上。
那一場對視短暫得好似無意識的走神,旁邊官員有些疑惑蘇容卿的止聲,不由得順著蘇容卿的目光看了過去,小心翼翼道:「蘇尚書?」
蘇容卿聽得呼喚,朝著李蓉遠遠行了個禮,便收回目光,轉頭領著身邊人一起下去,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道:「此案之關鍵,在於……」
李蓉看著他遠走而去,許久後,嘲諷一笑,轉身離開。
而裴文宣又太監領著進了御書房,李明正在練字。
裴文宣進來恭恭敬敬叩首行禮,一貫溫和的人,面上卻多了幾分冷峻。
李明不著痕迹抬頭看了他一眼,練著字道:「你這脖子上怎麼回事?哪裡抓來的?」
裴文宣冷著臉,剋制著情緒道:「稟陛下,與公主打鬧玩笑,不慎抓傷。」
李明動作頓了頓,其實他昨晚上也聽到消息,說李蓉去遊船,還找了些長得好看的公子作陪。裴文宣提著劍去抓姦,還把李蓉給劫了。
這是這畢竟都是暗處打聽來的事兒,他也不好直接就說,而看裴文宣的臉色,昨夜應當不是很愉快。
李明揣測著昨夜發生的一切,思索著李蓉和裴文宣這些舉動可能的意圖。
畢竟,他剛起了心思,這邊就吵起來,顯得有些太過刻意。可是昨夜畢竟也發生了這麼多事,小夫妻或許當真吵了架,也未可知。
他面上不動,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緩慢道:「夫妻之間,要互相忍讓,平樂打小都是朕最寵的女兒,或許有些驕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是。」裴文宣跪在地上,直著身子,答得十分平穩。
「我找你過來,是同你商討吏部侍郎升遷一事,你這位置升得太快,升遷過去,怕是難以服眾,」李明一筆一划落在紙上,似是漫不經心,「你可想好應對了?」
裴文宣聽到這話,面上表情終於緩了緩,他恭敬道:「謝陛下關心,微臣雖然資歷不夠深厚,但是吏部之中些長輩,加上在御史台中積累的人脈,陛下大可放心。」
李明觀察著裴文宣的表情,見他提到官職便是暗喜,他不動聲色,繼續道:「不過你為平樂駙馬,平樂如今在朝堂上得罪之人眾多,吏部中許多謝家的人,你遷過去,怕是有得苦果吃。要不這樣,」李明似是關心,「朕把你調到禮部去,免得受人責難,如何?」
裴文宣聽得這話,臉色便是一白。
吏部和禮部,就算同為侍郎,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清水文職,一個卻實實在在掌管著官員升遷。
裴文宣似是在努力剋制自己情緒,李明從福來手邊接了茶,緩慢道:「你與平樂感情深厚,她督查司也需要人幫忙。朕也想過了,不如你到禮部去,多些時間幫她,你看如何?」
裴文宣聽著李明的話,臉色極為難看,可他還是忍耐住,恭敬道:「微臣謝過陛下恩典。」
「行吧,」李明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裴文宣說著,便起身來,李明看著茶湯里的茶葉,悠然用茶碗撥弄,裴文宣僵著身子走出去,走了沒有幾步,裴文宣便頓住步子,似是猶豫了很久後,突然就轉過身來,「哐」一下跪在了地上,頗有些激動道:「陛下,微臣求陛下為微臣做主!」
李明手上一抖,茶湯灑了出來,他抬眼看向裴文宣,皺眉道:「你要做什麼主?」
「陛下,」裴文宣語調里全是憤慨,看不讓人看到的地方,神情卻十分冷靜,他咬緊牙關,剋制著情緒,「微臣欲與平樂殿下和離,還望陛下恩准!」
既然李明希望他退步,那他就退一大步。
李明不慌,他就逼著他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