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墨紫三人走到裘三娘艙房外。
「外頭何事那麼鬧?」裘三娘被吵醒的。
「姑娘,我……不知道。」因為裘三娘醒得早,而且船上也不比家裡那麼寬敞,綠jú有點手忙腳亂,能聽到銅盆敲了壺,哐啷啷的。
「小衣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這船上那麼大點兒地方,她要是隨便展露那身爬樹功夫讓人瞧見,以後到了敬王府,豈不是少了一雙耳朵?」被吵醒的裘三娘,當然有起chuáng氣,「綠jú,你也別再敲盆子砸壺了,趕緊去外頭看看到底出什麼事,讓人搶了船還是碰了礁?」
「姑娘可別說霉話。」白荷連忙推門進去,利索得幫著綠jú收拾好殘局。
裘三娘尚未更衣,坐在chuáng上,抱著一團被子,半眯眼。直到瞧見白荷身後跟進來的墨紫和小衣,眸色才算醒了過來。
「你們三個落下我和綠jú,自己跑出去瞧熱鬧了吧?」否則能這麼巧一起進來?
「不過是一個大鎮,跟洛城差遠了,哪有什麼熱鬧可瞧。」白荷體貼裘三娘,不想讓她看岸上人間地獄的慘象。
墨紫可沒有白荷那麼體貼,或者該說太了解裘三娘,「岸上都是玉陵逃過來的難民,少說有上千。看到咱們的船,孩子們追著賣花,換個幾文錢買頓飽飯吃。」
裘三娘果然面不改色,懶懶哦了一聲,待白荷拿兩套衣裙來,仔細看過,指了一套溪水洗花紋底的素色裙,配寬羅袖束腰上衣,遍地迎chūn花比甲。
「鹿鎮離玉陵百花洲不過兩三日水路,逃過來也不稀奇。倒還能想著帶花來賣,百花洲真是以花聞名之地。」裘三娘也許懂得經商的艱苦,但絕不是個極其富有同qíng心的人,凡事以利字當先。「有那麼多難民,官府若要管吃住,米鹽豈非要漲價?可惜在這船上什麼都做不了,不然還能賺點銀子。」
墨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裘三娘本來要把望秋樓開成ji院,她思想開放,能接受,就是覺得在這個時代正經姑娘家做這種營生不太好聽。後來知道裘三娘讓人販私貨,相當於現代的走私,還好不是毒品,她也算了。這時候冒出來個發戰爭財的主意,實在讓她有點受不了。那麼多人就快要餓死,這一位還感慨少賺一筆銀子,真是——
「墨紫,你又拿大眼睛瞪我了。怎麼,覺得我殘忍?」裘三娘自己穿起衣服,「我不賺這種銀子,別人也會賺。而且倒買倒賣,在米商之間賺差價,跟外頭挨餓的難民有什麼關係?」
「姑娘,有句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該管住自己的嘴,偏偏這件事上閉不牢。
「又不是我直接拔羊毛。」裘三娘一聽墨紫頂嘴,柳眉擰巴了起來,「再說,沒人拔,他們的日子照樣難挨。我倒是可以捐個百啊千的出去,不過能救得了幾個?這年頭,好心有什麼用。無權無勢,做一件兩件好事,就能改變那些窮人的命了?」
「墨紫……」怎麼又要吵起來了?白荷心裡直叫媽呀。
「那倒也未必。姑娘若捨得把幾萬兩的嫁妝折了現銀,救個千把人的xing命,算是小事一樁。」還有箱籠里的描金盒子里,十萬兩銀票和二十萬兩一顆珠子,能養得上萬個難民紅光滿面,增胖幾斤。不過,這話就放在肚子里吧。她雖然一時氣憤管不住自己的嘴,也不能因此把裘三娘氣瘋了,也讓自己陷入未知的困境中。
「哼哼——」裘三娘冷笑一聲,「你把自己主子的東西想給得挺大方,卻忘了自己幾斤幾兩。要不是我,你這會兒跟他們一樣,可憐巴巴追著人買花了。」
「姑娘別生氣,墨紫也是一時激動。玉陵國不成國,家不成家,她自己是從玉陵逃出來的,看著那些玉陵老百姓,當然傷心難受了。」白荷眼看qíng勢不對,立刻果斷出來兩邊勸和,「墨紫,你彆氣糊塗了。那些難民是讓人看著不好受,我也想幫他們,可這事,根本不是咱們管得了的。」
「誰說管不了?」裘三娘尖尖指甲正對著墨紫的鼻子,氣哼了七八下,「她可打算將本姑娘的嫁妝搗出去給人買飯吃呢。真真是了不起的丫頭。」
「姑娘,那是墨紫跟您開玩笑呢。」綠jú來幫腔,死死拽了墨紫的袖子,字咬到牙根上,「墨紫,是吧?」
墨紫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從叫停船開始,又聽到裘三娘那些話,一直保持不了冷靜。頭腦明確知道衝動是不對的,可一嗅到滲進艙房裡的花香,就管不了自己的嘴巴。果然,禍從口出。她心有離意,卻不是用對抗的方式能走得了的。
「墨紫?」綠jú急了眼,見她愣愣的似回不過神,真下勁掐了她手臂一把。
可以說,這一掐,痛醒了墨紫。
她垂下雙肩,半合雙眼,「是,姑娘,墨紫開玩笑罷了。」
她服了軟,裘三娘卻沒那麼容易消氣,冷笑道,「你跟我開這麼有趣的玩笑,一大清早逗得我挺開心。這樣好不好?你那麼心疼那些玉陵百姓沒飯吃,就跟他們同甘共苦,這三天也別吃飯了。」
裘三娘發怒的時候不動手打人,但不代表沒有懲罰。她現在罰墨紫三天不能吃飯。
「姑娘。」白荷還想替墨紫求qíng。
「是。」墨紫卻一口應了。這時候,既然自己已經妥協,就不用再激怒裘三娘,接受懲罰,消了她的氣為好。
「那你出去吧。」裘三娘又對白荷綠jú說,「你們也出去。」三個是好姐妹,就她是惡人。
墨紫一咧嘴,彎彎膝,退了出去。
等三人都走了,裘三娘見小衣盯著自己瞧,沒好氣,「gān什麼?你跟墨紫比誰眼睛大啊?一個個的,跟我唱反調,是不是?」
「小姐,那賺錢的主意是不太好,你要是瞧見外頭那些人,就不會那麼說了。」跟忠不忠心沒什麼關係,小衣只誠實表述想法。
「我就是隨口一說,又沒真賺上那銀子。墨紫像你那麼說話不就結了?她一上來先瞪人,讓我看得煩心,也不跟我直說,什麼羊毛,又扯上嫁妝,yīn陽怪氣的。」瞪人的墨紫不知道,她神色冷峻時的樣子散發一種令人要仰望的貴氣。
「我瞧小姐和墨紫鬥嘴,是小姐更樂在其中。」小衣一直近身跟隨裘三娘,清楚她的某些惡劣嗜好。
「我沒她樂。罰她三天不吃飯,她喜滋滋就出去了。你沒瞧見,她嘴咧成那樣?」裘三娘學墨紫的表qíng。
「那不是樂。」是沒辦法吧?「沒人三天不能吃飯,還能高興的。」
「我不讓她吃飯,她不能吃菜嗎?而且,白荷綠jú不會偷偷給她留吃的?」根本餓不著。
「小姐何必老整墨紫?」其他都可以不問,這個問題放在小衣心裡很久了。
「這次可是她自己招惹我的。哪有我這麼好的小姐,讓她頂嘴成那樣,只罰她沒飯吃。」還只是面上的,「她沒身為丫環的自覺,我卻有身為主子的自覺。」
「小姐,墨紫如果是大富大貴出身呢?」這個問題也很久。
「那又怎麼樣?你沒聽過,落難的鳳凰不如jī。既然簽了契,即便她以前是公主,只要我不放人,她就得當著我的丫頭,替我端茶倒水。」裘三娘心裡其實有數。
不久,衛姨夫人的小丫頭來敲門,說船入了碼頭,請裘三娘到前面去,跟她們一起上岸用膳。
裘三娘和小衣在甲板上看到幾十個士兵仗對排在舢板兩邊,不知道怎麼回事。
「什麼事?」裘三娘沒看到有難民,碼頭上尋常忙碌的景象。
「剛有水兵上船要翻箱檢查,後來得知是敬王府的迎親船,就變成這樣了。」墨紫被白荷綠jú頂上裘三娘身邊「將功補過」。
別的不說,在經過她那麼頂撞之後,裘三娘的懲罰算輕的,墨紫暗自慶幸當初要死過去那會兒,沒碰上蠻不講理喜歡bào力的「救命恩人」。沒出息也是沒出息,但生活沒有想像的那麼容易和瀟洒,尤其是這個世道,女子寸步難行。
裘三娘睨墨紫一眼,面色沒變難看,淡淡哦了一聲,算是應了。
無論墨紫,還是裘三娘,這兩人都是對事不對人的利害角色。一樁事,說過了,罰過了,認過了,兩人照樣能心平氣和相處下去。凡大氣之人,皆有的特質。這也就是人常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雖說兩人xing格迥異,偏心比天高這一點上,卻是一模一樣,比尋常女子qiáng大十分。這樣的女子本來就是鳳毛麟角,卻兩兩遇上了,難免要針鋒相對,又帶了欣賞意。
「三娘,因這兩日行程耽擱了不少,二郎對我可不少抱怨。」衛姨夫人從後面上來。
「玉姨,我沒有。」蕭維聽得一字不漏。
「總之,今日後,這船不停了,要讓我一路暈回上都去。三娘,有什麼缺的,趕緊讓你的丫頭們等一下全補齊,免得過了這村沒這店。」衛姨夫人慈愛笑道。
讓丫頭扶著的衛六娘慘白了臉,看蕭維一眼。
裘三娘左手挽住剛走過來的李氏,右手挽了衛姨夫人,回頭對墨紫說,「缺什麼我是不知道,你們幾個自個兒去逛逛看,開船之前回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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