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坊的街尾有個專門替人看卦象和風水的小鋪子,還賣一些驅邪避凶,壓驚鎮魂的物什。老闆姓獨孤。叫什麼,沒多少人知道,人稱獨孤神算,或獨孤先生。據說這個鋪子已經歷經三代,而到這位獨孤神算的手上,生意還是很好的。特別是,他生就一副知天命開天眼的奇異相貌——鶴髮童顏。因此聲名遠播,請他看相斷風水的人絡繹不絕。他甚至還收了幾個徒弟,專門傳授命理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主講課本當然是周易。
不過,這些日子,獨孤神算突然不出門了。對外號稱閉關清修,將鋪子jiāo給大徒弟打理,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知jiāo好友老街坊,總之誰都不見。這麼一來,生意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日日以各種原因想求獨孤神算賜見的人,排成了長隊,還有幾日夜就守在門外等的。正應了這句: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大徒弟帶著師弟們忙得焦頭爛額。忙什麼?忙著把人勸回去。他們雖然很想借師父不在的時候,運用自己所學,看能否一展長才,可這卦象的事,不像醫館的徒弟,看準了病症抓對葯,就能治了。客人都是沖著獨孤神算的名和天眼來的,誰會要未出師的徒弟幫著算?所以,除非是來買符水符紙這類物件,否則就只能勸退。但要把特地過來求的人勸走談何容易?碰到不講理的,胡攪蠻纏的,哭天搶地的,窮凶極惡的,簡直沒了辦法。
中午,獨孤的老婆來送飯,大徒弟就代表師弟們問師母,到底師父何時出關。
獨孤夫人卻說不知道,可看他們愁眉苦臉,就答應回去幫他們問問。
獨孤神算的家就在鋪子後頭。一個三進的院子,前面徒弟們住著,後面獨孤和他兩位夫人,還有幾個孩子住。對於算命這行而言,實在混得很不錯了。一般來說,算命的,都居無定所,窮困潦倒。
獨孤家人口還是比較簡單的,雖然娶了兩妻,一正一側,兩個卻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心思很是簡單的婦道人家,平時相處挺融洽。
回到後宅,大妻問小妻,老爺呢?
小妻手裡捧著餐盤,有些憂心,說剛去送飯,可老爺不讓進屋。
大妻一聽,更納悶了,到底這是怎麼了?要說別人不知道,二人夫妻多年,她心裡清楚,什麼天眼,什麼神通,全都是假的。祖上傳下來的只不過是看什麼臉色說什麼話的本事,斷風水可能還比較可靠。好比獨孤家這塊地,那就是風水極好的,所以三代生意興隆,家業穩固。可官人說閉關清修,她無論如何也不信。
當下,就拉著小妻,往丈夫的屋子走去。
獨孤神算為什麼不開門?都到點吃飯了,而且他是一頓不吃餓得慌的人。
因為,有客。
不速之客。
撲通,獨孤就往地上一跪,哭喪著臉,「我已經按您的吩咐,一句不落全跟那位小姐說了。我瞧她的樣子,十有八九是信的。再說,我獨孤在這片是有點名氣的,即便她將來問別人而知道我,也拆不穿這把戲。」
「誰說是把戲?」粗糲的聲音好像讓石子碾過,白巾蒙面的細瘦男子眸光閃爍,「你要敢說出去一個字,腦袋就別要了。要知道,我能白天大大方方進得你的房間,到晚上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取你xing命。」
冷哼聲,發自細瘦男子身後,那又高又大的蒙面漢子。
獨孤嚇得一哆嗦,忙磕頭道,「是,是,小的說錯了,不是把戲,真是那位小姐的命相,我看得真切切的。」
「那是自然。先生號稱天眼已開,能看今生未來,遇到個有緣人,多說兩句贈言,實屬美意,何必過分謙遜呢?今後你若再見到那位小姐,卻是前緣盡,無需多說,沉默便罷了。老天爺一向是公平的,給你開天眼的好處,就會收你一樣代價。先生吃行飯這麼多年,應該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吧。」
「我明白,我明白。」腦袋啄米,「絕不再多說一個字,不然讓老天爺收了我的命。」
「老天爺不收,就由我來收。」聲音陡冷。
「是,是,我便是為了一家老小,從今往後,這事就爛在肚裡,帶到棺材裡去。」獨孤神算心想,他這是倒了什麼霉了,無緣無故招來兩個煞星。
「很好,不過最好是忘得一gān二凈,免得先生萬一喝個酒吐個真言什麼的。」細瘦的男子似乎不太放心,手摸摸下巴,「我究竟該給先生解藥,還是gān脆殺人滅口?要說,死人才會守承諾。」
獨孤嚇得直冒冷汗,磕不停的頭,「小的以我家祖基發誓,從此必定滴酒不沾,還請二位饒我xing命。」
「先生也真是,我不過玩笑罷了。我想你守信,自己當然也是守信之人。當日說好,只要你幫我辦成這件事,你xing命無憂。先生怎的不信我?」粗嘎嘎地低笑,細瘦的人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盒子,「解藥在此,需一口吞入,切記不能咬碎,用綠茶送下便可。」
獨孤跪著上前幾步,小心翼翼雙手接過,頻聲謝了。打開盒子,看到一顆碧綠的丸子,顏色鮮艷得糝人,有點疑慮,又怕人把它收回去,一閉眼一咬牙,囫圇吞,用茶送下。藥效還真快,不一會兒,麻痛的地方都好了。終於,鬆口氣。
「如何?我不騙你吧。」細瘦個笑著說道。
「大俠一言九鼎,果然守信。」唉,這是什麼事啊?被他們bī著吞毒,如今解了,他又是謝又是討好的,仍不敢得罪半分。
「不過,有句話我可不是說笑的。你若將事qíng抖出去,小命就保不住了。」細瘦個拍拍桌子的一角,回頭給高漢一個眼色。
高漢過去跟著拍了拍,梨木桌的那個角像豆腐做得一樣,讓他一拍即斷。
獨孤不是第一次見識那漢子的驚人力氣,之前他所以答應得快,也是因為被嚇過了。而且對方還餵了他毒藥,導致全身動不動就這裡麻那裡酸,他還看什麼鋪子管什麼別人的命,天天窩在家裡,掰手指頭數日子。說是一個月會毒發,提心弔膽到現在。
「老爺,你開開門,不吃飯怎麼行呢?」大妻在外頭說話。
「獨孤先生有兩房賢妻啊。」細瘦的這位輕聲一笑,「還望你珍惜生命,好自為之。發生了這件事,想來先生有離鄉背井之意。不過,你一走,豈不是告訴別人你心虛?所以,還是別走得好。我說話算數,只要你守諾,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獨孤忙躬身連應。
「老爺,你不開門,我可闖進來了」大妻聽不到裡面的動靜,再想起近日丈夫憂心忡忡的神色,越覺不對,立刻吩咐僕人們把門砸開。
獨孤怕連累家人,高喊不要進來,卻來不及了,就看兩扇門用力被推開,他大小妻一前一後跨過門檻。
「老爺,你茶飯不思,究竟是何緣故?」難道是得了什麼重症不成?
獨孤往身後一瞧,真是來也無蹤去也無影,那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只看到窗格子輕觸木棱框。
「沒事了,沒事了。」獨孤安慰大妻,也是安慰他自己。
「咦,老爺,這桌子怎麼少了一角?」小妻是個眼尖的。
「呃,我不小心碰掉了。」命保住就好,獨孤不甚在意答道。
「老爺,你怎麼碰的,都變成木屑了。」小妻蹲身,伸手捻了什麼在掌上,往獨孤面前一攤,「您瞧。」
獨孤低眼一看,真是不得了,剛才那高漢一掌下去還是木塊,怎麼如今變成木屑了?轉念一想,那二人絕不是虛張聲勢,必定真能殺人與無形之中。渾身不由一哆嗦,心道此地不能待。但又想到細瘦男子的話,長嘆口氣,想走都走不了啊
再來表這戴白巾蒙面的二人,跳了窗,躍了牆,在獨孤宅子後面的小巷裡輕鬆落地。
一扯掉臉上的布,細瘦的男子開口,「贊進,你的功夫不錯。」比小衣帶著她的時候,更穩更快。
高大個拿掉蒙巾,嘿嘿一笑。
這下,也不用多說了,這細瘦的男子不是墨紫,又是何人?
那日與岑二頭一回去林府,聽小馬提到這位開天眼的獨孤先生,她就心生一計。古人幾乎人人信鬼神命運之說,裘三娘當不例外。於是,她和贊進打聽了這位獨孤,居然還是遠近聞名的鶴髮童顏神算,這就讓她的計劃更有了成功的把握。她找機會混到獨孤家裡,贊進點個xué,餵了他老爹獨制的麻筋丸,就這麼恐嚇要脅一番,讓他在裘三娘到林府那天躲到附近,然後假裝無意之中碰見。又教獨孤說了那番實中有虛,虛中有實的高深話,包括讓他如何打扮成有點仙風道骨,又有點瘋癲不羈的模樣。
裘三娘曾說過她遇事雙拳捏在袖子里不會動。其實裘三娘錯了。她和裘三娘做事的狠辣方式不同,喜歡袖裡乾坤,喜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喜歡在別人覺得不可能的時候出手,然後一擊命中。
裘三娘大概懷疑過算命先生是她找來的,那又如何?如同她幫裘三娘換嫁妝,張氏便是懷疑裘三娘動手腳,沒有憑據能怎樣?算命先生不是假的,是真的。開了天眼,還神算,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封了獨孤的口,裘三娘可以不信獨孤那些話,卻拿不到她的錯處。所以,日久天長,也只能沉澱。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會叫的什麼不咬人,會咬人的什麼不會叫。
事先聲明,她不是那什麼。
——————
今天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