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客,原本就是那麼一套說辭。
今天,望秋樓有一場為霍八爺擺下的龍門陣,這三位主謀策劃是特地聚在一起,等這陣發功呢。
「梅山,事qíng如何?」徐九當然是最在意結果的一個。
墨紫卻習慣先觀察,很快發現梅山臉色不太好,有點冒虛汗,腳步踉蹌。莫非這局沒成,或者出了意外?
「九……九爺,八爺他……」似乎驚嚇到,梅山嘴唇微顫。
這下,便是徐九也瞧著不對,力喝一聲,「快說,老八他怎麼了?」
「八爺他掛了。」終於,梅山站不住,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墨紫自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她坐不住,騰一下站了起來,禁不住問,「霍老八死了?」
「放屁」徐九掀了他面前的席面,杯盤酒碟,翻碎一地,「咱們給他弄得是美人計,又不是奪命計,便是當官的,也不可能斬立決。」
「不是官府的人,而是禮王府小郡王武連祁的親隨。」梅山在墨紫和岑二的安排下一早進入望秋樓就近探察,萬一事qíng走茬,也能隨機應變。
「武連祁怎麼也去了?」徐九一愣。
「不但武連祁,還有他親妹清池郡主武幽燕,兄妹兩個一起跟著嬋娘來的。本來,我想今日這局是不成了,哪知嬋娘和郡主去雲歌台的路上,還是碰上了八爺。清池郡主天下國色,八爺見了,怎能放過?幾句輕浮話說完,竟要對清池郡主動手動腳。清池郡主自然喊人,武連祁帶人趕到,一怒之下說出他們的身份。八爺知道後,求饒也晚了,奮力一拼,想逃出去再說。武連祁的親隨都是一頂十的高手,人數又多,沒幾回合就將八爺刺個當胸透,連帶八爺的心腹,全部斬殺。」梅山一口氣說完。
徐九雙眼發直,身體搖搖晃晃,頹然坐下,吶吶道,「怎會如此?」
他的本意,只想霍八得罪高官,上官府的黑名單,就此失去爭幫主之位的資格而已。但他根本沒想到,一場要利用霍八好色的美人計,竟讓霍八丟了xing命。霍八固然不是什麼好人,可兩兄弟到底在一起奮鬥多年,他並不沒狠毒到要霍八命的程度,否則也不會遲遲不動手了。
「九爺,請節哀順變。霍八是老幫主的義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本是最傷心之事,更何況老幫主已病重多日。唯今之計,還是要趕緊回到幫中支持大局才好。」元澄依然端坐著,神qíng不變。
墨紫眸子眯了眯。
「是啊,九爺。如今能率領幫眾的,可只有您了。您得趕緊回去,免得其他人一時衝動找禮王府的麻煩,釀成滅幫的大禍啊。」豹幫缺頭腦,最不乏衝動義氣。霍八平時挺會做人,這麼丟了xing命雖然有點活該,難保沒有要報仇的幫眾。
徐九再度霍然站起,哀慟的神qíng已堅毅,掀袍就是大步,邊走邊對元澄墨紫拱手,「二位,徐九先去處理此事,改日再談。」
梅山爬起來,給元澄長長一揖,忙跟在徐九身後。
待徐九走得沒影了,墨紫緩緩盤膝而坐,望著元澄。
後者笑著回望她,「墨哥有話請講。」
墨紫還真有話問他,「徐九說,嬋娘去望秋樓的事是你一手安排的,你和嬋娘的關係是——」
「舊識。」兩個字。
墨紫撇撇嘴,他的舊識還真多,鯖幫盧滿,還有禮王的小妾。那個金銀,多半也是他認識的。
「嬋娘可知她要扮演的角色?」受霍八調戲,回去跟禮王哭委屈的角色。
「自然。」又是兩個字。
「她既然知道要發生什麼事,為何帶著郡主去,卻不通知你事qíng有變?如果跟我們說了,今日霍八就不會死。」墨紫對霍八沒好印象,但她深受法制社會的影響,總覺得私鬥至死是過激的行為。
「一切照計划行事,哪來變故?」元澄雙眸沉如子夜。
墨紫手一搖,酒潑濕了暗紅的桌面,「元澄,這計中的美人原來是郡主?」
「嬋娘不過是一小小姬妾,禮王便是再寵她,為她得罪江湖幫派,也需三思而後行。然,武幽燕則不同,郡主的高貴身份,且深受父兄疼愛。霍八若有眼無珠敢在她面前放肆,那他的命也是到頭了,怨不得旁人。」不錯,嬋娘只是個穿針引線的。
「這局若不成,下一次,下下次,再設局,總之霍八得死?」墨紫這才明白,元澄和徐九想得根本不是一道。
「墨哥以為霍八這麼笨?這局若不成,死得就是徐九。自古成王敗寇,你死我活,而徐九若留霍八xing命,他日必成禍害,便是你我都會受到牽連。」元澄看得比徐九長遠,且狠。
「你怕徐九不同意,連他都瞞著。那梅山卻是知qíng的。」墨紫能看出梅山臨走時對元澄感激的一揖,「此人忠於徐九,將來把真相告訴徐九,元澄你不怕徐九跟你翻臉?」
元澄哈哈一笑,「墨哥,徐九講義氣,不願看兄弟喪命,可你莫忘了,他亦有野心。此刻,他因兄弟之死而傷懷,日後,他為豹幫幫主,即使知道真相,難道還能當眾承認他曾算計過自己兄弟不成。再說,他徐九跟我翻臉,我為何要怕?我與他之前不相識,他送我重禮,我應他所求,幫他一次罷了。他不曾說過要保霍八xing命,霍八死也罷生也罷,總之豹幫主位已是他囊中之物,目的順利達成。」
「梅山……」墨紫突然想到一個可能xing,「莫非也是你的舊識?」所以,他才能輕易與徐九搭上線。
「墨哥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元澄笑著搖頭,「梅山和徐九,同時與我見的第一面。不過梅山畢竟是謀士,比徐九想得更周到些。他私下求見了我,想對霍八斬糙除根。」
「你二人正好一拍即合,美人計送人上huáng泉路。只可憐了徐九,還以為就是挫挫霍八的銳氣,也不用擔兄弟相殘之名。」墨紫覺得脖子後領chuī涼風,她是不是天真了,自願與元澄為伍?同他一起,有這種感覺——好似只有自己的命最貴重,別人的命都不值錢啊。
「墨哥,未必保對方的命,就不是相殘。從徐九同意你的法子,用女人來引霍八上鉤,他就逃不掉這相殘之心。既然有心,就gān脆狠心,否則害了自己,還落個居心叵測的惡名。」元澄走上前來,彎膝躬身,為墨紫斟酒一杯,親手端給她。
「五十步笑一百步?」誰都在算計倒霉的霍八,不過是輕重之別。
墨紫雙手捧酒,「元澄,你這是以酒賠罪?」她也是被瞞在鼓裡的一方。
「為你我今後共坐一條船,敬墨哥一杯酒。」賠罪?想得真美。拉她下水還差不多。「墨哥要經營船場,若需我幫忙,只管開口便是。」
墨紫嘿嘿笑得jian詐,「這忙,可要我送重禮才幫得?只是,我窮啊。」
「墨哥怎把自己與那些上門求我的人相比?墨哥為我友,我亦為墨哥友。友者相幫,這頭禮自是不用,事成之後,謝禮就行。」元澄卻笑得那般清澈。
墨紫真想把嘴裡的酒噴他一頭一臉,可為了自身安全,硬生生吞進去,「我不懂規矩,敢問這謝禮怎麼個收法?」
「沒有規矩,就看墨哥對我的感激程度了。人說,心意心意,心裡的意思而已。」元澄拿了個空杯,倒滿,與墨紫碰杯,一飲而盡,「墨哥看著辦就是。」
墨紫笑臉抽筋,「我盡量不勞動你大駕。」開玩笑,心意折成謝禮,是多少兩銀子?他那麼貴的。
「墨哥可千萬別跟我客氣。」將她好笑的表qíng盡收眼底,元澄一步退開,回到座位。
「不客氣,不客氣。今後說不定要你這個好友幫忙的地方多的是,怕你煩我,咱們慢慢來。」她自身就是個麻煩體。造船這事,算得上是自己的拿手好戲,目前比較有信心。
慢慢來嗎?元澄挑眉,這是預見到未來的麻煩了?她彷彿一團謎,他解得開否?
銘年來報,說車馬備妥,可以出發了。
「聽說明善寺的十里燈河遠近聞名,乞巧節最為熱鬧。若覺得我府里悶,墨哥又正好得空,可願與我共游?」本來事成,徐九要請客吃飯的,弄得他推了不少應酬。誰知,這人沒心qíng,突然他有點閑。
墨紫想想,這會兒回去,估計別院里也沒人。十里燈河聽上去很不錯,跟著元澄,應該能玩得挺痛快,吃喝不愁。她身著男裝,又從不在意男女有別這些,於是點頭答應了。
出了元府,墨紫與元澄同車,看到華衣帶出一隊人馬,個個jīng神氣十足。
「這些都是千牛衛?」問得很自然。
「墨哥好眼。」回得也自然。
墨紫坐在一頭,車中的光景,恍若當初救元澄出城時。
「你如今雖不再穿著囚衣,倒還不如穿囚衣坐在我車上時自在。」每出門,必仗隊,「不過,待遇好,你可別掉以輕心,什麼秘密都jiāo待出來,總要留幾個保保命。」
元澄暗嘆她心思縝密,臉上卻雲淡風輕,問她可喜歡猜燈謎,要不要比誰猜得多,隨口聊起閑話來。
夜色鋪開墨紙,畫星辰如河,結玉帶成橋,璀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