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書房裡,看似聰明的狐狸和看似傻蛋的烏鴉,面對面,商量事qíng。究竟誰其實更厲害,各自心中有數。
「元澄,這心意我還有一份,不過,你得先跟我清了這買木料的銀子,不然,我是不給的。」跟他,不用太拐彎抹角,橫豎làng費她的腦細胞,不是他的。
元澄再看了看那張清單,三種木,二百兩銀子,於是,說道,「不貴。」
「那是因為我會討價還價。」不貴,那就該拿得gān脆,墨紫笑容可掬。
「可這是書房,不是賬房,我現下手上可沒有銀子。」元澄墨眸映著墨紫的影子,「等我們說完話,讓銘年陪你跑一趟賬房。」
墨紫想想也對,文官們的書房,是不會放阿堵物的,都放能換很多阿堵物的古董寶貝。可她正要說好,元澄又開口了。
「不對,你欠我十金,我欠你二百兩,不用我給銀子,就從十金中扣吧。」十金,按大周統一金價,該值千兩白銀。「你雖說不給,我卻不能不要。你我結拜了兄弟,不過這十金是結拜之前的,我也不好不跟你算清楚。否則,金銀知道,要說我厚此薄彼。」
墨紫一聽,真是還好意思提?誰求著跟他們結拜了,還是兄弟相稱,弄得她不男不女。穿男裝是一回事,白紙黑字寫下來的,祭天地的結拜文又是另一回事。這已經過了一個月,期間發生幾件當墨三還挺好的事,因此,到如今只能隨便了。還有,這個元澄,什麼時候在意起金銀的看法?根本就是糊弄她呢。
別人也結拜,她也結拜。別人兄弟qíng深,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這三個互相鬥著爭著,且動機不純,各有各的心思,哥哥弟弟都是趁高興叫的。
「我要是早看到你那梯子上有那麼兩行字,寧可摔斷腿,也不會用的。」墨紫不笑了,眯眼咬齒,「元澄,我看你還是棄官從商吧。一個jian臣禍害國家,一個jian商禍害笨瓜,災難程度小一點,你將來不至於死了還有人對著你的墳墓罵。」
「二弟這是罵我,還是心疼我?」元澄好看的眉挑了起來。
她剛才說什麼來著?哥哥弟弟趁高興叫心疼他?明顯是罵他比商人還jian猾。從哪裡聽出來心疼的意味了?
「你就別計較這十金了,等我x後發達,百金千金都雙手奉上。」把眼光放遠一點,她可是絕對值得投資的好對象。
元澄收斂了笑意,定睛看她。
墨紫突然讓他瞧得有點緊張,渾身不自在。
他不笑的時候,五官如遠山遙水,溫潤般的玉色有些涼,入骨就寒,又總帶了看透世qíng的嘲意,墨眸之中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淡,卻是別樣的俊美。他出生於高門伐貴,但經歷的家破人亡,消磨了他與生俱來的貴氣,有那些貴族二代三代們沒有的圓滑世故和偽面假善。他是先天的貴族,後天的遺孤,再後天的權官,每一件物都要靠他自己伸手,每一件事都要靠他自己籌謀。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比所有人都用心努力,只不過常人看不到,看不懂,看不透,以為他少年得意,官場披靡,都不費chuī灰之力。
「元澄,你還是笑笑吧,假的也沒關係。」她覺得他可憐,和自己一樣可憐。但她至少還有船。他呢?復仇之外,似乎百無聊賴。
元澄皺眉抿嘴,那種滄桑便淡去了,「難道我對你常假笑?」
墨紫嘻嘻油笑。
「你每每這般油腔作勢,便是想糊弄人了,因此也免了罷。」元澄微微搖頭,然後說正事,「何時帶人進府開工?」
「過了中秋。最近牆裡有些棘手的事,我怕受到波及,一時出入不易。不過,人選都挑好了,是可以信任的。而且,最後一道,我一人來弄。費些功夫,但能確保這事你知我知。」墨紫也不油笑了,正經說話。
兩人就著工程圖,把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元澄,你覺得皇帝真心用你么?」這個疑問憋在心中很久,「雖然是他老爹gān的好事,把你一家子什麼了,可他不怕你把仇報在他身上?還有,你在南德興風作làng,應該攪了兩國不少好事,難道他不怪你?他派千牛衛守在你身邊,分明是對你顧忌幾分的。」
元澄對墨紫講話直白的方式已經習慣,這麼回她,「當初我在天牢里已跟皇上說過,只求討回我爺爺和父親的清白,只求將陷害我元氏真兇找出來以命抵命。我在南德為官,那是各為其主,挾私怨但持分寸,怪我亦於事無補。我既然是南德逃臣,元家叛國之罪尚未澄清,能受皇上庇護已是國法之外,派千牛衛跟著我,也是qíng理之中。」
墨紫嗯嗯點頭,「這皇帝看上去還挺明白事理的,怪不得大周百姓說他賢明。」
元澄卻顯得不太以為然,「大周這個皇帝雖然不錯,可惜心xing太軟。為皇帝者,心繫天下百姓,要慈,但對臣下該意堅而能決斷,剛柔並濟。他明知我元氏冤屈,這麼多年卻養jian姑息,不敢動先帝老臣皇親國戚,可見皇權不威;在位,只守成而無開拓革新,可見無得力相助之能臣;新舊黨派之爭,他左搖右擺,總想要兩全其美,可見知仁而不知其弊;對外,國策沿用前朝,無視南德腐敗,大求野心,還要守太平四國之百年約,可見迂腐天真。」
「凡大國者,太平盛世一久,就有這種弊端,固步自封吧。」墨紫雖然是軍人,卻是和平年代的軍人,還是軍工類的,沒有什麼野心。但自己沒有野心,不代表看不清時事。而且,她如今內心天平已傾,十分痛恨大求。「大周完全可以以大求破壞協定為由,發兵玉陵,解人國難而實控之,進而用正義之名向大求宣戰。南德積弱已久,待北方一定,南下取之。天下便定。雖不是一朝一日能成,積極備戰卻比消極待打要好。」
元澄是第一次與一個女子說國事,雖說這個女子很早以前就展現出卓越的智慧和勇氣,但她這一番對如今局勢的評論,再令他眼睛一亮。
「好個固步自封,積極備戰。」實在忍不住,要贊她一贊,「墨哥若為官,也可權傾朝野了。」
墨紫搖頭,「才怪。我這種話說出來,怎麼讓皇帝砍了頭都不知道。」
「在皇帝面前,墨哥自然不會這麼說話,卻無論如何也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便是。」當官,就得是墨紫這樣,做事手法蜜裡調油,不急不躁,不到必要不顯山露水,與人總是和氣。一張嘴,能分辨時候,說話恰到好處,卻其實是內心極堅qiáng不輕易屈服的人。不管怎麼繞,繞多遠,她都有辦法繞回來,以成功的姿態。她若是早出生百年,可能成為上官婉兒那樣的女相吧。
墨紫聳聳肩,「紙上談兵誰不會?別人也都不是傻蛋。」
元澄眼底的光芒愈勝,這就是這個女子臨駕於任何人的睿智了,怪不得大求寧毀之。他自然不知,墨紫現在這個樣子,是死過兩次之後,連魂魄都被人榨gān了,才蛻變出來的百毒不侵。
「照你這麼說,大周這盛世太平也可能快完了?」墨紫畢竟對大周官場不熟悉,只好分析分析國qíng。
「你看我宴客便知,有酒必到,有美必歡,辦事送禮說人qíng,與南德何異?」元澄冷笑,「這些事一旦形成風氣,便再難改,除非改朝換代。」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看誰能先順應這歷史的江流,一展千里了。只是苦了天下百姓,要受戰火之亂。」四國已經變成了三國,若真要打起來,她又該如何?以為自己穿越得還挺好,落戶小康之家,不出幾年就陷在yīn謀陽謀里。來到大周,覺得大周國富民qiáng,應該能混日子,沒想到亂世之相已初見端倪。
唉——她嘆息,真是兩世的好運氣啊
「墨哥嘆息,可是怕戰亂一起,無處安身立命?」元澄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啊。」墨紫也不隱藏憂慮。
「墨哥的主子是蕭三奶奶,蕭家是皇帝倚仗的一隻qiáng盾,掌大周水寨百萬兵馬,墨哥何憂?」元澄但笑,故意這般說地。
「國戰之中,皇帝都可能成為階下囚,再說越是最前線還越死得快,到時一門的寡婦,哪裡能避禍?」平時宅里鬥倒個個心狠手辣的。蕭家婦,跟楊家將的老婆們可不是一類。
「墨紫。」元澄突喚她名,垂著眼,不知他真心思。
「嗯。」墨紫應,覺得他下面的話很重要。
「到時,你可跟著我。」他說。
很短的一句話,他甚至神qíng都淡然,好像很率xing一般隨手扔出來的,給小狗小貓。
但,墨紫眼圈一紅。
她自玉陵逃出後,在夾fèng中求生存,有誰許她這樣一句話,護她周全,再不用她獨自提心弔膽?
沒有
只有他
而且,她這次確定,這個人,是可信的。儘管,很多人說他不好;儘管,他表現得從不良善,可是,她就是信他。
這樣一個人,因為自私,所以不會輕易許諾,一旦說出來,便重若生命
她一咬唇,一狠心,從背囊里又拿出一片紙,雙手奉上,「元澄,我的心意。」
元澄接過,眸色閃動。
「你的還禮呢?」她咧開嘴,白牙發光。
「在天上飛呢。」元澄抖抖那張東西,「因為你這心意,我完全不能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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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會晚,大概十點左右,請親們明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