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燈下看美人。
婷婷裊裊走來一群女子。最前頭的,嬌小身姿,霞紅迭雲起濤裙,銀藍雙鯉遊說jiāo襟比甲。發綰扇髻,簪珠翠琳琅,腰間掛金玉。月兒臉敷新妝,頰紅唇紅。五官似其父,又多纖美,不說沉魚落雁,卻是秀麗佳人。且進來後,低眸望地,腰直手垂,一直保持同樣的步速,將裙走得濤濤相依,行若柔枝。而她身後,冷六盧滿等人的妻室就顯平常得多,衣著富貴有餘卻jīng致不足,神色拘謹太過。
墨紫原以為傅天的女兒該是俠女,意氣風發,颯慡英姿,沒想到跟大家閨秀名門小姐一般的嫻靜。配徐九這船幫子的范兒,一硬一柔,一動一靜,是相得益彰。
傅氏近前來,盈然輕跪,「民婦給大人見禮。」
她這麼一來,後面眾婦丫環便隨之而跪,紛紛行大禮。
元澄抬掌,「諸位夫人請起。今日元某以兄弟之名相邀,實屬家宴,不必拘禮。剛經我三弟提醒,眾夫人該各自與夫君同席。還請入座,我等聊些家常事,可好?」說罷,叫人撤西角席,在徐九他們桌上添杯加碟。
眾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大周禮教頗嚴,在外多男女分席而座。雖說船幫子里這規矩松垮,但此時在官家,身份有別,即便對方說家宴,也不能客氣當真話來聽,哪怕對方確實是誠意的。
傅氏再帶頭起身,「多謝大人抬愛。既是如此,民婦便斗膽了。」
當下,她對眾婦說道,「各位嫂嫂,大人既然這般說,那就是家宴了。家宴之上,與夫君同席乃人之常qíng。嫂嫂們快落座吧,免得誤了開席。」
婦人們雖較傅氏年長,卻似乎以傅氏馬首是瞻。這自然和傅氏的出身及徐九的地位息息相關。於是,各婦帶著丫頭們尋相公的桌席而坐。
傅氏仍立堂中,喚隨身丫頭拿來酒壺杯盞,「大人請允民婦斟酒一杯,以謝大人對我夫婦相扶之誼。」
眾人皆面露欣賞之色,想此婦行事磊落大方,年紀輕輕,進退得宜,率領群婦,為夫拉攏人心,的確堪當賢內助。
「嫂夫人客氣。九爺義薄雲天,心懷大志。元某能結識九爺,實乃元某之幸。說不上相扶,倒是天南地北聊起來痛快喝起來過癮的好兄弟。」論說話技巧,元澄更高一籌。把傅氏話里的高低長短變成平等相jiāo,頓然親近不少。「不過,嫂夫人這酒,元某還是要喝的。賀兩位白首之約,秦晉之好,花開常在,子孫福滿。」
傅氏笑著謝過,在元澄對面蹲膝,雙手斟酒敬上。
元澄滿飲後,傅氏就望向了墨紫,定定一瞬間,就微笑道,「這位是墨哥吧?」
墨紫不知傅氏怎會認出她來,點頭應是。因她比徐九小,又不是當官的,站起身來,躬身作揖,「給九嫂行禮。」
傅氏持酒上前,「墨哥之名,婦人早有所聞,便是我爹都對你讚不絕口。如今親眼瞧見,才知所言未誇大其實,倒還不及。女兒家堪比堂堂丈夫,一身長袍也掩不了芙蓉花面。真真的,美也是,俊也是。還請墨哥飲下此杯,今後婦人恐會煩你勞多,想著跟你學習見識,你可切莫不耐了婦人。」
其他婦人聽了傅氏的話之後,立刻又詫異又輕蔑。詫異墨紫是女子,輕蔑女子混在男人堆里,名節不清。
墨紫看在眼裡,並不上心,笑顏綻放,說不敢當,將酒一口飲盡。
傅氏還報一笑,頷首,再去別桌敬酒。
墨紫猜傅氏可能知道徐九跟自己求過親,雖然面上看不出來,但說話似乎有點拈酸沾醋的那個意思。不過,也許是自己想太多。
傅氏作為新婦敬了一圈,坐回徐九身旁,這才真正開席。她端端正正的坐姿,離丈夫不遠不近,杯空即倒,碗空即添,除魚刺撤ròu骨,心細如髮。除了跟自己的丫環說兩句話,和徐九沒有言語jiāo流。只有時聽他與眾人聊得開懷大笑,才隨之淺笑。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忙著照看丈夫,以至於沒空閑管她自己。
她這麼一表現,又令眾人暗地羨慕徐九一回。坐在對面的墨紫看得最清楚,心道原來賢妻是這樣的,徐九這傢伙運氣委實不賴。
元澄說是聊家常,但男人嘛,誰會對家裡長短唧唧歪歪?說了沒一會兒,不知不覺就繞到國家大事上頭去了,而且越聊越qíng緒激動,尤其對大求的動向十分關切。
墨紫不太在人前論時事,不是因為她的女兒身,而是帶著千年後的觀念,怕一不小心沒遮攔,讓四座pào轟。至於元澄,他是什麼都能接受的異類,不好算。因此,她故意收斂了,喝酒吃菜,豎耳朵點點頭搖搖頭,低調參與。
「墨哥平日跟八哥似的,今日怎得話恁少?」卻偏又不省心的,徐九非要她吧唧。
她雖是男子眼中值得一jiāo的好兄弟,在女子眼中卻是避之不及的輕浮女,太特立獨行,歸類很難,最終遠離三姑六婆。墨紫接收著女人們不屑的笑,又接收著男人們義氣的笑,心裡罵徐九沒事找事。說她像八哥?他的嗓門不知比她大多少
「想是墨哥嫌我們沒信用,講了聊家事,卻又聊國事,讓在座的各位夫人無趣,所以懶得開口。」一直掌控全場的元澄目光銳利,怎能看不出眾婦神色中對墨紫的排斥,他心中冷笑,面上溫和,「剛聽說夫人們喜元某府中花燈,若是有看上眼的,自管摘去便是。」
他這話題一挑,眾婦便你一言我一語贊起花燈來。有婦提猜燈謎喝罰酒,不管男女,都著實熱鬧了一番,氣氛方融洽。而元澄替墨紫的解圍,也為她緩解了被人敵視的狀況。
待酒席撤去,眾人等茶時,傅氏突然開口,「大人好生風趣,斯文知禮,又溫和謙遜,這般照顧我們這些女客。」
墨紫聽完那些形容詞,立刻仔細看元澄一眼。有那麼好嗎?而且,傅氏今晚表現那麼賢惠,當著丈夫的面,誇一個單身男子,不會不妥?
元澄笑得好不貴氣,「謝嫂夫人如此看得起元某。」
「只是——」傅氏嘆口氣,「大人待我等如自家人,有句話不知我當講不當講?」
原來還有後話。
「嫂夫人請說。」元澄已經讓她誇成這樣,總不能自砸名聲。
「大人這等出色,身邊卻無解語花,連我們姐妹都替大人著急可惜。不然,今日這宴有元夫人相陪,就跟月出中天那般圓滿了。」傅氏還問其他桌是也不是。
眾婦忙附和。
徐九很是一愣,冷六盧滿也不知怎麼個意思。
「嫂夫人這話,是怪元某照顧不周了。」元澄目光繞場一周,最後停在墨紫臉上,嘴角兩頭勾起。
墨紫警惕,這人分明心中有數,卻故意給傅氏扣帽子。
傅氏果然讓他說得一慌,站起身福彎了腰,「大人,婦人絕無此意,只嘆大人怎無妻妾相伴。婦人心中有一人,容貌出色,xing子率真,出身雖不是大家閨秀,但若與大人為妾,倒也能成一段良緣佳話。」
她說什麼來著?元澄年尾開桃花。犯命乎?好命乎?墨紫撐下巴,眯眼。
元澄笑而不語。
這讓傅氏有說下去的勇氣,「此女大人也見過了,正是我幫中香十一妹——」
徐九冷六變了臉色。
徐九更是沉聲說了一句,「婦人住嘴」
剛才那個好象以夫為天的傅娘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傅天的女兒,綿延呼吸一口氣,堅定望著徐九道,「十一妹在元府外跪了三日,路人皆知她對元大人有意。不論過往如何,她如今已無親人,只有幫中兄弟可以依靠。我與你身為她一幫之兄嫂,怎能看她名節受損而不為她出頭說話?」
徐九讓妻子的話堵到,從義氣而言,不能反駁。
墨紫眨眨眼。香十一在元府門口跪了三天?這就是元澄不讓她走正門的理由啊還一個個嫌她來得早,怕她撞上么?
傅氏滿意地見到丈夫不反對,再對元澄說媒,「婦人剛進徐家門,年紀又輕,幫中的事還不十分懂。說實話,十一妹跟我說起此事,我本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妹子心意之決,竟跪於大人門前三日,令婦人不得不厚顏開這個口。大人尚未娶妻,婦人知大人身份高貴,將來正妻必出名門,也不敢貪望,因此只為十一妹求一妾位。雖我們是江湖中人,但十一妹純xingqíng,對大人一片真心,若能進大人府中,幫里送她的嫁妝絕不輸給任何有錢人家的小姐,也會成為大人良伴。再說,大人與我們九爺如兄弟,能結成親家,從此就是真正一家人。水上大小事,大人一句話,我們定然全力相助。這門親,實在是兩全其美的大喜之事。婦人深知此舉唐突,心中惴惴,但實不忍見十一妹傷心yù絕,又觀大人為真君子,能收了我妹子,倒是她的福氣。」
眾人皆望著元澄。
喜事,得由他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