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敬王府的。車夫,魁碩高大,拽韁繩的大手保養挺好,不像趕車的,倒像拿刀的。車簾烏紗黑,遮得極密,看不見裡面。
墨紫本要跨出去的腳往旁邊去了兩步,對著身後贊進囑咐幾句。待贊進走了,又將行於暗處的阿好阿月叫出來說了一會兒,這才好整以暇步出大門。
她一露面,車夫就輕輕吆喝一聲。
門帘朝外鼓,現出一個腦袋,朝她咧著嘴,似笑更似哭,「墨紫姑娘。」
「青雀?」青雀是蕭三的貼身書童。墨紫垂眸,難道真是裘三娘要見她?
「就是我。」青雀面部表qíng不變,嘴巴奇異得大,「今兒不是臘八嘛。三爺和奶奶吃著酒就想起你來了,說好久沒見你,讓我來接你回去一起樂和呢。」
墨紫抬起眼來,笑得眉彎,「青雀,你這不是混說嗎?」
青雀好像受了驚嚇,眼瞪圓了,說話結巴,「沒……沒有啊。奶奶……真想你來著,紅梅姐姐她們都在跟前伺候,走不開身,三爺才讓我來的。」
「誰說這個啊。」墨紫走下台階,站在車前,眸色如夜色,「什麼好久沒見?我三日前問奶奶拿了假出來的,許我在白荷這兒住到月尾呢。」
「呃?」青雀一時不知怎麼答,最後有些怏怏,「有這回事嗎?我怎麼沒聽三爺說起過?」
「我是奶奶的陪嫁丫頭,又不過gān些粗活,出個門還要大張旗鼓不成?奶奶允了不就行了。」墨紫仍微笑,「多半是奶奶一時忘了。青雀,你幫我去回一句,就說月尾墨紫就回府里。」
青雀一聽,起急了,「墨紫,哪有這種道理?主子叫你回,你回就罷了。許是奶奶記起了什麼急事要你辦。她便是真忘了,你也得走一趟,我一個人如何jiāo差?」說罷,竟伸手來拉。
墨紫後退一步。
車夫跳下來,堵在墨紫身後。
墨紫也不慌,「喲,做什麼?還怕我跑了?青雀,你是接我來的,還是綁我來的?我怎麼瞧著不對勁呢?」
青雀笑不出來了,看看四下無人,對面大門緊閉,便說,「你別問那麼多,上車便是,不然可就真綁了。」
墨紫感到雙臂被車夫一鉗,腳就離開了地面,並由他用力往車上搬去,頓時聲音響了起來,「用不著如此,我也沒說不上車。」
青雀沒理她,單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拖著她的衣領子,往車裡輕喊了一聲,「快幫忙。」
墨紫就看到另一雙手從布簾後張了出來。三雙手,一雙在後,兩雙在前,不費chuī灰之力,將她拉進了車去。她還不及開口,嘴巴里就多了一團布,手遭到反綁。定睛一瞧,車裡另一個人正是金絲的gān娘,沖著她滿臉yīn笑。
墨紫雖然在看到敬王府馬車的時候,心中就有了懷疑,但親見金絲的人坐在車裡,不由還是一愣。一面暗喊糟糕,完全快不記得金絲這個人了;另一面奇怪,想不通對方打什麼主意。綁她對付裘三娘,算哪門子招法?
她目光冷冷掃過青雀。
青雀心虛,喃喃道,「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
金絲gān娘譏笑他膽子小,「怕她做甚?不過一個丫頭,就算今晚死在我們手上,誰還能知道是咱們gān的?敬王府裡頭那麼多人,一個個查過來也沒用,咱們可是照著老夫人的意思。就說死丫頭畏罪自盡,三奶奶肯定只顧保全外頭那些營生,吭都不敢吭。」
「老夫人只讓我們把人帶回去問話,不用死人吧?」青雀一哆嗦,垮著臉,「再說,三爺和三奶奶對墨紫頗為看重,有什麼事怎可能一聲不吭?」
「看你膽子太小,老婆子練練你罷了。至於這丫頭——」金絲gān娘歪嘴狠面,「小命長不了。不過,得用完了再弄死。不勞你小子動手。」
墨紫想笑,腮幫子鼓得跟青蛙一樣,扯不開嘴角。
馬車疾馳,往敬王府的方向而去。
就在墨紫被qiáng拉上車的同時,三道影子,如鬼魅,如輕煙,朝三個方向,比馬車不慢。
半時辰後,敬王府小東門悄悄開了,早候在那兒的兩個粗壯僕婦一左一右架著墨紫往南面走。青雀一溜煙跑掉,金絲gān娘在前頭打著燈籠。
其中一個僕婦見墨紫挺安靜,既不嗚嗚有聲,也不隨處掙扎,說道,「這丫頭倒跟三奶奶似的硬氣。」
金絲gān娘呸一記,「知道掙扎也沒用罷了。多半在心裡想怎麼回事,打算著如何應對。你們可別讓她乖巧的臉蛋給騙過去。萬一到這兒再讓她跑了,叫三奶奶心生警惕,那咱們可就壞了主子們的大事,非吃不了兜著走不可。」
那兩個僕婦對金絲gān娘似乎有些忌憚,遂用力箍住了墨紫的手臂,快步往前拉扯著。她們走得鬼鬼祟祟,避人來人往的大花園,繞遠路擇迴廊小徑穿行。
一條岔路口,三人停下來商量。
「大*奶那兒人多嘴雜,而且她跟三奶奶不對,就等著看晦氣的。」一個僕婦說。
「那又怎的?」金絲gān娘唯恐天下不亂。她們既想把裘三娘掃地出門,有從旁煽風點火的,倒還省了她們一些力氣。
「我二人出來時,老夫人吩咐不可驚動他人。這丫頭嘴裡還沒套出話來,便是要問三奶奶,也得有憑證,不能傷了一家人和氣。」另一僕婦說,「走維風居那兒。二爺近來又不在家,園子早早下了鎖,不會有閑雜人亂走。」
金絲gān娘雖想滿府鬧上一鬧,但老夫人的話不敢不聽,於是和二婦轉往維風居,沿著園子外牆的廊道走。
眼看就快走過了,突然轉角亮起一片燈光,還有說話聲。
三人暗道糟糕,張望可以躲藏的地方,卻是來不及。
金絲gān娘當機立斷,一把捏住墨紫的下巴,惡狠狠說道,「我現在給你鬆綁。等一會兒你要敢開口說一個字,你主子瞞著的那些事可就全府皆知了。安靜點兒的話,沒準老夫人看在三爺面上,能大事化小。」
大事化小?墨紫心中一哼,金絲這回出手,恐怕蓄謀已久,會只求這樣一個結果么?
「聽清楚了沒有?」婆子的指甲幾乎要掐進墨紫ròu里,「不然,你就這德行讓人瞧,我說你跟人私通,讓我們逮了正著,要去jiāo給老夫人發落。」
墨紫皺起眉,這婆子留那麼長的指甲就是為了折磨底下小丫頭的,挖ròu啊但她不在這裡逞qiáng,總要看看對方出什麼yīn招,才能知道如何對抗。她點了點頭。
兩僕婦立刻給她解開繩子,拉出堵她嘴的布,卻仍緊站在她身邊,暗中掐著她手臂。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這一路下來,身上臉上瘀青少不了。
「前頭是維風居的人么?」一個男聲問道。
金絲gān娘忙答,「不是。婆子幾個是老夫人院里的,奉老夫人的話辦事,經過二爺這兒。」
腳步聲起,一行七八人走上前來。頭幾個掌燈的僕人,緊跟著的是蕭維的貼身小廝岩煙,後面是蕭維和蕭旻。
蕭維走近後,一眼就看到了墨紫。柳條兒細的人讓兩個結實的僕婦夾擠著,似乎低眉順目,卻又與那個他常看的低眉順目不一樣。
「祖母讓你們辦何事?」蕭維在墨紫面前站定。
墨紫不抬頭。
金絲gān娘沒想到二爺問這麼詳細,一時愣住,眼珠子左轉右轉的。
蕭維看在眼裡,劍眉攏起,厲聲道,「這時辰祖母早該歇息了。你這婆子目光不正,定然想編借口。還不快說實話」而且,面生得很。
金絲gān娘嚇得福低了身,「今夜臘八,老夫人喝了些酒,正耍牌樂。知道這丫頭守著竹林,想問林子的事呢。」
墨紫不知道該不該笑。這是什麼爛借口?還沒她應變能力qiáng。
「墨紫,你來說。」懶得理婆子滿嘴胡言,蕭維指名道姓。
金絲gān娘和兩名僕婦顯然沒料到二爺認得墨紫,臉上大驚失色。
墨紫抬眼望望蕭二,一聲不吭。沒辦法,有人說了,她要開口說一個字,不但裘三娘要倒霉,還要冤枉她私通。
金絲gān娘訕笑,「二爺,這等粗使丫頭怎能隨意跟您說話,一個不小心衝撞了。老夫人——」
「管好你的舌頭。我想聽誰說話還由你這婆子來拿主意不成?祖母身邊我不曾瞧過你,你哪個院里的?」蕭維越來越覺得有古怪。
「婆子……」金絲gān娘亡羊補牢,「婆子是永古齋的,三奶奶說夜了,老夫人叫人又不好不去,所以讓婆子陪著墨紫姑娘。」
「墨紫——」蕭維要聽她說。
「二爺回來了?」
維風居的門打開,小丫頭們掌著畫燈,綠碧紅羅走出來施禮。
衛六站在門檻里,手上拿一件金翎羽披風,面帶微笑。
這是墨紫自衛六進維風居後,第一次瞧見她。人瘦了一圈,卻更好看了,原本清冷的氣質多了令人憐惜的弱不禁風。
瞧瞧這男人,還沒踏進門呢,小老婆一堆出來迎接。墨紫瞥過一眼,低頭微搖。
「旻少爺也來了?趕緊進來,這就下廚給你們做些下酒的菜去。紅羅,讓人把蕙閣生暖了,好讓爺們舒服吃酒說話。」
一時噓寒問暖,真是坐享齊人之福。
墨紫就在這當口,在金絲gān娘的「勇猛」指揮下,讓人夾著,轉過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