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維與元澄說了什麼,尉官不知道。他只是接到命令,讓他押盜頭他們去朱雀門外等。
朱雀門是群臣上朝所入的正大門,官階低微卻有急事晉見者,也會由此宣進。
「少將軍不親自押送?」按理,蕭維既然在場,自然輪不上他押人。
「我要去那條宋女官殺人的巷子找人證啊。不是說,一定有人聽見了?」蕭維笑了笑。
這一笑,尉官看在眼裡,不知怎麼,心裡咯噔一下,「宋女官和那三個殺手——」
「一切尚未斷定前,她仍是皇上親封的五品女官,自然不由你來押。我會同她一起,正好還能當面對質。至於那三人,是此案最關鍵的人證,中書省元大人會負責解送審訊。」蕭維說完,仍帶了他的親隨,往墨紫來的路上調轉馬頭。
「宋女官,請跟我走一趟吧。」他讓人分出一匹馬給墨紫。
墨紫看看元澄。
元澄對她微微點頭,「你只管去,這點小傷都不用大夫,華衣就能治。」
華衣狹眼睜起,盯著元澄的後腦勺,似乎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大夫了。
墨紫抿直唇,「萬一晚上我都沒回去,多半就是進天牢了。元澄,記得給我送chuáng暖被。」
華衣單眉高挑,認真話,還是玩笑語?
元澄卻回聲好。
蕭維有點看不下去,一拽韁繩,沉聲催墨紫,「別磨蹭了,走吧。」
等他們分兩個方向走了,尉官覺得四肢僵硬,胸口壓了塊大石,半晌呆立在原地。
「我們不走嗎?」盜頭態度有些隨意。
「急什麼?趕著投胎啊」尉官不耐煩,當著身後一隊兵士就對盜頭髮脾氣。兵士是絕對聽命於他的,平時喂下去的銀子足以養活千口,這次也拿了安家費。
「投個鬼胎」盜頭呸一口水,「全都安排好了,要投胎也是那女人。就算不死,也身敗名裂,到時候任上頭拿捏。」
「少放娘屁,你沒看到她有兩人護著。蕭家老2,還有中書省舍人元大人,哪個是好惹的?尤其姓元的,曾海的事就是讓他抖出來的。一點點蛛絲馬跡就能死咬到咱們這個繩上來,連上頭都不敢小看了。」他看,這局恐怕要被這二人給破壞。蕭維的心思,他瞧著不明,但元澄玩笑中卻很明顯察覺了他是同謀。現在最麻煩,是那三個殺手讓人活捉。組織紀律森嚴,下層只跟直屬上層聯繫。殺手們雖然知道得不多,可受命於盜頭。萬一招供,盜頭這些人便一個也逃不掉。
想到自己上面人的jiāo待,尉官下了決定,換張笑臉,「能不能把那女人整下來,還得靠你們這幾張嘴。為了bī真,要給各位上繩,得罪啦。」
盜頭開始還不願意,「我們是告狀的,怎麼反要被綁?」
「你們告的是官,要見的可能是皇帝,不綁,難道還用轎子抬不成?」尉官似乎說笑,但目光一抹狠戾,「那繩子繞個幾圈,給人看的。」
最終,這隊都護軍把人串成了一長條,尉官說要抄近道,往靜巷中走去。
這一去,對盜頭這些人而言,已是huáng泉路。
蕭維和墨紫贊進等人回到受襲的巷子,就見橫屍遍地,卻找不到對方的武器,哪怕是一把斧頭。蒙巾之下,都是些老實困頓的苦哈臉。
贊進和丁狗上前看了,回來跟她說,沒有他們對付的那幾個殺手的屍身。
「已經讓人清理過現場了。」墨紫懊惱說一句。
蕭維正聽親隨來報,說幾乎所有人都死於劍下,不由目光拐到墨紫身後四人,均是佩長劍的。
「這些人不是我們殺的。」墨紫微微往前,與他視線對上,「有人陷害我。」
蕭維目光不移,「宋女官雖是大周百年來第一位女官,卻當上不過數日,無權無勢。便是朝中大臣頗有微詞,也不會這麼快就生事。蕭某想不通何人要陷害你?」
突然他直直走近墨紫,俯身貼耳,低聲說道,「大求王會來she鈴助興,那最後三箭,他似與你話長不絕。宋墨紫,你究竟是誰?」
墨紫輕輕退開一步,眸沉若水,「我過去是誰,並不重要。現在,我和蕭少將軍是同朝之臣。大求南德兩國各懷心機,不知在暗中有多少yīn謀挑撥,我們可千萬別自己人打自己人,讓他人從中得利。」
蕭維俊眼盯緊她,「墨紫姑娘,蕭某今日才知自己愚鈍,竟再三看走了眼。」
巷口傳來馬蹄聲,而且還是很多匹馬,很多jīng甲騎兵。
「少將軍,我們到了。」領頭的對蕭維下馬行禮。
「挨家挨戶給我搜,發現可疑金銀財物,一律要問出來歷。說不出來或言辭閃爍者,給我帶出來,我親自問話。告訴他們,都城有謀逆大盜劫官財,分藏金銀。今懷疑這條巷子就是大盜藏贓物之處,若有替他胡言亂語狡辯者,視為同罪,就地處斬。」蕭維一聲令下。
騎兵們嘿嘿應下,分小隊,開始敲人門板。
這是明顯在幫她了。然而,墨紫卻不知道該對蕭維說什麼。因為,他調他自己的人馬過來要脅平民百姓,而她不能光明正大說謝。
「不必感激我,是元澄這麼說的。」他不會歸功於自己,況且對這種毫不講道理的方法,他本不屑為之。但元澄說,墨紫無辜,若不比對方狠,就只能看她被欺負到無力還手。
一時間,這條巷子被攪得沸沸揚揚,搜出來的金元寶卻填滿了兩隻麻袋,讓其中幾張厲害的刁嘴巷民耷拉下腦袋,再不敢說一句宋女官的不是。二十來戶人家又讓騎兵們狠狠嚇唬帶亮刀,個個老實jiāo代,說有人以xing命相要挾,以銀兩誘惑,讓他們說謊。
這時,天大亮了。
日出之光雖然還照不進這條小巷,但她已經清白。
有一匹快馬飛至,騎士在蕭維耳邊說了幾句話,蕭維臉色頓然沉冷。
「誣陷你的那些人死了。」他對墨紫說。
墨紫不驚訝,因為她想起元澄的那句話。
「還有,尉官和他手下那隊人,全死了。」蕭維這才說完。
「怎麼……他們也死了?」說不驚訝,還是驚訝了。
蕭維因為那個也字,聳聳眉,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雖然,今日之事他幫你良多,然而,有句話我還是要說。你最好不要跟他太接近。他做事手法隨心所yù,不顧律法,不講正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小心,讓他拖累了。」
墨紫知道他在說元澄,心中來氣,實在不得不頂兩句,「若不是他不擇手段,墨紫今日大概會被皇上推出午門斬首了。少將軍正義凜然,卻不知這世間不是只有正義才能救人於水火的。恰恰相反,自以為是的正義,會成為別人利用的殺器。正義很好,但要學會反手來用。」
除了元澄,沒人說得過墨紫,蕭維也一樣。
「多謝蕭將軍助墨紫從圈套中脫困。尉官和盜頭他們死得蹊蹺,我只能說,多行不義必自斃。想必你要去處理此事,請許我先趕往朝殿,向皇上秉明。且元大人受傷之事,也需及時告訴皇上。幕後之人,不惜刺殺朝廷命官,可見必有驚天yīn謀。我擔心皇上和其他重臣的安危,還是早一刻準備得好。」勢頭一轉,給對方倒扣上謀逆的罪名。
蕭維自然不能說不。
墨紫帶贊進丁狗,往皇宮趕去。
早朝快散,東門已下,她用來去自如令進宮,疾書奏章一份,讓小太監急送給伴駕在皇帝身邊的劉公公。
劉公公最會看眼色,知皇上對元澄墨紫極為信賴,立刻偷偷遞了上去。
皇帝一看,大發雷霆。先當眾官面,讀了墨紫的奏章,又宣墨紫上殿,呈述今早發生的事。
墨紫俱實說。
惡人都死光了,而巷民畫押招供意圖冤枉她,有兩袋金元寶為物證,還有品質決不遭人疑問的蕭少將軍,以及新進官員中人氣很高的元澄。群臣多數變了顏色,紛紛要求一定要查出兇手,否則難安人心。少數派不敢唱反調,只好潦潦附和。
於是,皇帝令大理寺主審,御史台協同,徹查此案,向中書省細報。這一次,尚書六部被排除在外,只能配合調查,沒有行使半點權力。
散朝後,墨紫被留,入御書房。
「元澄傷勢如何?」皇帝與元父篤深的師生qíng感,令他對元澄十分寬待。
「他說還好,可我瞧著,箭頭沒入肩ròu,似乎扎得挺深。」第一次入宮,第一次進皇帝辦公室,墨紫卻一點沒心qíng打量。
皇帝叫來劉公公,讓他派最好的御醫前往診視。
「丫頭沒事?」皇帝又問她。
「說實話?」墨紫反問。
「誰要聽假話?」皇帝再反反問。
「我嚇得不能想不能動,以為自己死定了。」大實話,「皇上,您把我這官帽和官印收回去吧。想來想去,只能是因為有人不喜歡您封我當官。」
皇帝喜歡她的實話,笑過搖頭,「我不收。不但不收,還找了個機會升你的官。」
「皇上,您jiāo待的事我沒辦好,還能升什麼官?」她受官印,主要是防大求人。
誰知人一旦窮凶極惡了,什麼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