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綠聽到這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是她笨,千鈞一髮,想不出什麼好主意,脫口而出一句,他是她相公。
「他雖然心狠,但他對我姐姐仍有深qíng。而我是他最後能用的誘餌,短期內不會對我不利。他殺了你,我就成了——」寡婦這兩個字再難開口,憋紅臉,gān脆省略,「我傷心,姐姐更不會原諒他。不過,你的身份一旦確實,恐怕難逃毒手。所以,我才說你為什麼出現呢?」完全是自投羅網。
金銀一笑,這丫頭根本和她姐姐一樣機靈,不但編了一個令他想不到的巧妙借口,現在也考慮到隔牆有耳,不同他qiáng辯。
「你們安靜點。」趕車的,沒好聲氣。
兩人對望一眼,不再說話。
「金銀為什麼這麼做?」這時,墨紫卻在問元澄同樣的問題。
「楚毓已經死了。當初玉陵他父王親自宣布他病殤,舉國進行三月哀禮。一個死人突然自己說活過來了,想要復國。墨紫,你認為如何?」元澄喜歡問她的意見。
「民眾恐怕不會信服。即便有玉陵軍承認,也可能認為他們隨意找人冒充。」墨紫對軍事話題自然敏銳,「可是,這和他被抓有什麼關係?烏延朅不會讓他活的。大求拿捏一個傀儡太子要比一個富可敵國的流亡皇子容易對付得多。」
「還有誰比大求更能證實金銀的身份?他們捉走金銀的事一旦傳到大周南德官員耳中,都會確定金銀是二皇子。另外,還有一件事,是金銀想親自做的。」元澄拉墨紫坐下,她太緊張了。
墨紫坐下卻仍僵直,她等他把話說全。
「他想見他兄長一面,最方便之法,就是烏延朅帶他去。」元澄倒了杯熱茶,推到墨紫手邊,「這是計劃內的:烏延朅想用豆綠引你回大求,金銀會以自己為餌救豆綠。豆綠機靈假死,雖在計劃外,若這麼演下去,倒也能逃過一劫。沒想到傻蛋以為她真死,一時沒按耐住而突然現身。至於豆綠會為了救人不得不活過來,甚至說金銀是她夫君,我真是全然沒想到。她這般變通,恰恰不足了我們預計的不足之處。你實在有個聰明的妹妹。」
「豆綠本來就聰明,她只是安靜的xing子,不多與人打jiāo道罷了。可其實種花的道理和與人相處的道理是皆通的。烏延朅之狠,我早已告訴過她。你們若以為他會先確認金銀的身份再下殺手,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他的殺念,會比金銀用巨富買命快。豆綠便是知道,所以才假充夫婦。」墨紫頓然頭疼,「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想她嫁個好人。金銀可不是理想人選。」
元澄露出好奇的神色,「他是你結義二哥,我以為你該覺得他不錯才是。」
「他責任太重。如果復國不成,可能這輩子就徒於奔命,豆綠跟著他顛沛流離。如果復國成功,他就是一國之君,那時豆綠也許會變成他的皇后。然後呢?看他選秀,一個個把後宮的位置填滿?不如嫁個一心一意的,小門小戶也無妨,能白頭到老,沒有旁人cha足。」她希望豆綠能幸福。
「你妹妹這麼想,還是你自己這麼想?別說君王,便是稍微好一點的人家,男子三妻四妾也尋常。」元澄突然問道。
「我偏偏討厭有兩個以上老婆的男人。我也好,我妹妹也好,寧可終生不嫁,也不會與他人共夫。」心念一動,不知不覺最真實的想法對他和盤托出。她想知道,他會不會露出驚訝的表qíng來。
但元澄的神qíng,她讀不出來。只有無波不漾的墨眸,嘴角似乎勾起,似乎又還是直線。
「這樣的話——」他望進她眼裡,彷彿看到最深處的心弦,「我們還是為豆綠另選一門親事的好。我本就覺得金銀不可靠,還擔心你會因為豆綠隨口一說,把兩人名分定了。要說比金銀好的人選,我真有一個。楊凌。如何?他常說要等相約一世之人,我看他倒是個專qíng的。」
墨紫盯看了他好一會兒,他那些話怎麼讓她心裡覺著怪異呢?哪裡怪異,卻又說不上來。
「這事,等把豆綠救出來再說吧。」楊凌配豆綠,也許是良緣。
「豆綠不會有事的。」元澄等墨紫喝完那杯熱茶,起身道,「今夜在望秋樓擺酒,走吧。」
「元澄,我妹妹讓烏延朅抓走了,你以為我會有心qíng喝酒?」便是面上看著平靜,她心裡可一點都不平靜,「我今夜出發,你們的計劃如果是要給金銀正名,我則要確保我唯一的妹妹平安。」
「墨紫,皇上剛封你大司正,沒有皇命,朝廷命官不能隨意出上都。你,信我。豆綠如同我妹妹,我保不了金銀,卻一定會保住她的xing命。我比誰都懂,世上再無親人的感覺。」元澄伸出手,「現在,耐心點等著,去大求最適當的時機很快就會來了。」
她發現,她信他的,可能比信自己還多。喜歡了啊,對眼前這個男子。然而,如何是好?她本來想找個平凡一點,簡單一點的男子,漁舟唱晚那般共度悠閑。偏生這個人,從出生到如今,都不曾平凡簡單過。他那裡含著笑調兵遣將,過不久也許時局就會因此而變化。金銀動了,李硯動了,乙單她久未見到。去大求的,去南德的,各揣懷的目的,沒有一個單一,全都環環相扣。連她的官位,都由他蓄謀而動。
他說,現在不能低調了。
她卻發現喜歡深了他。那是否意味著,她又會重蹈覆轍?感qíng,已經拉不回來,她只能在前進和原地踏步之間選擇一個。
默默跟在他身後,她謹慎保持著距離,但抑制不住心跳。qíng字,真難解。可以理智得抗拒,卻不能理智得阻止。豆綠若喜歡金銀,她作為旁觀者會直說兩人不合適。然而,她和元澄又何嘗是合適的?
「你在想什麼?」他在前面問後面的她,沒有回頭。
「……沒……沒什……」她,只有原地不動。
「墨紫。」他叫她。
「嗯?」心浮氣躁。
「我曾想,這輩子是不會娶任何一個女人的。雖然,這不代表我沒有過女人。到我這個年齡,我說沒有,你也不會信。」對她,是不能瞞的,因為她不會喜歡被騙。
「呃——這事,你跟我提起過。你認出我是女扮男裝的時候。」一副閱女無數的老練。不過,沒想到他居然是打算不娶的。
不娶?!
這個好,省她的心了。但她,不自覺嘆了口氣。
「全家人死得冤枉,我活著就不得不報仇。抄家之前,我沒有喜歡的東西或親近的朋友,身邊看似屬於我的一切,都是準備隨時捨棄掉的工具。兩顆水凈珠,換一條命,因為留著它,復仇便可以繼續。我這人,其實是一無是處的。像你這般活得如此jīng彩而自我的女子,我從未碰到過。你教我,原來日子可以輕鬆得過,便是在最險惡的絕境。別人看你桎梏重重,唯你在笑他人看不分明。我望著你良久,與你經歷越多,越覺自慚形穢。」他拿什麼跟她比,才能他沒有,才華他也沒有。屬於他的,只有yīn暗的,狠毒的,毀滅一切的,足以讓他面對她而自卑。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
「然,全天下,若有一人可以全心信任我這個人,大大方方跟我說互相利用,我算計她的時候,她只希望能告訴她一聲。這樣的女子,我想她也許不會嫌棄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人。」腳步停了下來。
墨紫想哭。
「我想想,大概連金銀都比我好一些。但她說,她不喜歡那樣的妹婿,我突然有些慌……」他輕輕咳了一聲,轉過身來,笑著,又笑不出來的無措,那雙第二眼更好看的溫潤眼眸里,芒光四溢,「我從來也不知道,心慌張起來,竟是如此煎熬。想了又想,這麼退了,實在辜負了我這貪官之名。終要親口問一聲,方能放下心。」
不知道他到底要問什麼,但她眼淚汩汩流。
「我雖然當不了你那麼正直的好人,甚至私心裡希望拉你同流合污。小門小戶在這幾年裡還做不到,然而,一心一意,卻能許諾的。我也能保證,世道便是再難,也不會回到你我初見時那等láng狽,小家總可以安然舒適。」他的手因為緊張而冰冷,「不知這樣的夫婿,你嫌不嫌不夠理想?」
墨紫拚命擦眼淚。她不明白這時候有什麼可哭的,淚就是流不斷。
元澄yù上前幫她擦淚,怕驚到她,qiáng自站定在原地,「墨紫,你不必急著答我。我和徐九不同,天下女子,只對你一人有心。便是娶不到,也不會轉身就娶旁人。你慢慢想慢慢跟。我往前走一步,總要回頭等你一步,哪天若終於走到一處,我再問你一回便是。」
墨紫站都站不住,索xing蹲下身,抱膝,不管不顧,大哭出聲。
元澄轉過身去,向前走了一步,回頭,依言——
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