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公公醒來,後脖根疼得他不由呻吟,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地上。他有些搞不清楚時辰,以為睡覺的時候翻下了地,嘴裡就罵罵咧咧,從平日里最笨小太監的事迹開始,足足罵了一刻工夫。然後,他又用一刻回憶剛進宮當差時那chuáng鋪,硬得也跟這地一樣。睡慣了綢羅墊被的梨木大chuáng,如今這腰板可受不住了,整片背,連屁股,吱吱嘎嘎往骨頭裡鑽疼。
正想叫個人進來扶,門就開了。砰聲很大,腳步很重,好像是衝進來的。
他側眼一瞧,正是之前罵得最笨的那個,沒好氣,「你個衰根孫子,平時我怎麼教你的,連一個像樣的規矩都學不會。」
小太監抓抓腦袋,挺委屈,「大公公,我以為您出事了,所以才撞門進來。」
鍾公公卻罵,「鳥腦袋,睡個覺我能出什麼事?中邪了吧你」
「不……不是啊,我和小囤子讓人打昏了躺在外間,怕公公您也遭人暗算——」小太監確實一片好心好意。
鍾公公看他越說越離譜,氣道,「你和小囤子讓人打昏,這會兒怎麼站在我頭前?打昏,我看你發昏了。「
小太監還想表明一下善意的立場,不小心瞥到chuáng上,立刻倒退兩步,手臂僵抬起,指著,上齒打下齒,咯咯作響,「明……明……明明……死……死……」
鍾公公火大了,「我看你分明是想死,還不快扶我起來,不然揍死你。」
小太監卻一步步往後退。
鍾公公心想,這死小子雖然笨,卻還是挺聽話的,今日這麼反常。於是,他轉臉去看chuáng。chuáng高他矮,只看見一隻白晰的女人手垂出chuáng沿。這下,他可躺不住了,老身板骨碌爬起來。
「誰給我找這晦氣?」再一瞧,發現那女人身上全是血,立刻跑到小太監身後,大叫,「我的娘咧,還是死人」
小太監也拚命往後縮,但這是要比鍾公公好上一點了,「是明……明媚姑娘。」
鍾公公頓時想起前因來,而且看清死人是誰,才鎮定,「你去找小囤子來,把人用麻袋裝了,埋到後園子里去。你們倆還得給我閉緊嘴巴,不然就別想活命。」
小太監驚恐得點點頭,忙叫夥伴去了。
鍾公公走到chuáng前,神qíng看起來已不是剛剛嚇得慘無人色的老太監,而是狡猾jian險,居然還嘿嘿笑了兩聲,「明媚明媚,卻看不到明日陽光媚啊。平日我也忍夠了,今日好,好日子,連你一併解決掉,還能把屎盆子扣在大求身上。」
今日東宮有點靜,可能因為出了皇上遇刺的大事,而且太子又不在,所以顯得空dàng。不一會兒,鍾公公出了東宮大門,四下瞧了瞧,便往皇宮深處走去。
御書房,皇帝微顫著身軀。地上,他唯一一個成年的兒子,面色死灰平躺在那兒,已經僵硬冰冷。他不喜這個兒子,立為太子也是沒有別的選擇,但無論如何他們是父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即便他是皇帝,也會悲慟。
一旁跪著的墨紫蕭維,誰也不多說一個字,等皇帝發問。庚我比他們早來一步。他是皇帝的侍衛,應該如實說的,不過那時他離得遠,又在與大求人打鬥,並不清楚細節。所以,有周旋的餘地。
「墨紫,你可知罪?」皇帝有些怒。
墨紫低眸,很快決定如何回答,「墨紫知罪。」這種時候,皇帝說什麼是什麼,別管自尊什麼的。
「蕭白羽,你呢?」他的後宮並不充盈,但妃嬪也不算少,偏偏兒子只有兩個,一個還小。雖然他自己身體很健康,但帝王之家子嗣單薄是大忌諱。
「臣知罪。」蕭維也識時務。
「朕一向極為器重你二人,因知你們一個武藝高qiáng一個聰明了得,什麼事qíngjiāo給你倆辦,朕就放心了,可是今日——」皇帝聲音發顫,「你二人都在場,居然沒能護住太子」
「皇上息怒。此事與墨紫無關,是臣的過錯。」蕭維挺身而出,想攬全部責任。
墨紫不傻乎乎跟他搶錯,「皇上,太子果敢勇氣,當時險惡的qíng形下,他還擔心胥將軍。墨紫萬萬沒想到他會從藏身之處跑出來。而大求弓箭手已讓蕭將軍削了腿,墨紫也萬萬沒想到他尚有口氣she出致命的一箭。」
皇帝這次沒有被墨紫的伶牙俐齒說服,站到她面前,怒容滿顏,「事到如今,你還抵齒狡辯,一口胡言。朕的太子是什麼樣,朕心裡清楚得很。你若再不實話實說,朕就不能姑息了。我問你,太子真只是找你喝酒?」
「皇上——」蕭維想言。
墨紫搶聲,「皇上為何不信庚將軍所說?太子非要讓我隨他出城時,胥將軍曾派一名千牛衛進宮傳訊,就是為了報知皇上知曉。」
「朕已經著人問過,宮門守衛不曾見過這名千牛衛。」皇帝便從其中感覺到不對,「太子雖然任xing,但朕的侍衛他還不敢動。墨紫,你要如實說話。庚我吞吞吐吐,似乎頗有顧忌。你們難道以為朕是昏君,只想找人承擔太子之死的責任不成?朕只想知道真相一句虛言都不想聽。果敢勇氣?哼——朕還真是服你說得出來。」
墨紫扯直唇線,「太子對墨紫言語間頗為大膽放肆,行宮之外仗著他的數百兵士,更是直言不諱要墨紫承歡。墨紫不說,並非懼皇上偏心,而是事qíng已過,我亦無損,殿下卻慘遭橫死,因此委實不必再說出來。況且,這一切的背後都有大求人cao縱,太子殿下則是最大的受害者。」
「最大的受害者?」皇帝哀痛之餘,對自己兒子深深失望,「若不是他不用心,聽信他人挑唆,怎會喪命?大求人?那也是他帶進來的。朕聞他貪迷美色,但看他監國期間行為還算規矩,以為他年齡有所長,知道好壞,沒成想不但沒改,還變本加厲,連朝廷命官都敢起色心。此子一而再,再而三令朕失望,他到死都沒有做過一件讓朕能為之驕傲的事。」
「皇上節哀,龍體為重。」墨紫跪看著皇帝,雖然他的大兒子沒出息,但畢竟是血脈相連,向來jīng神奕奕的皇帝因為傷心而呈現老態。
「你二人確定是大求所為嗎?果真如此的話,朕也不會再向大求示弱。今日他們敢弒太子,明日他們就敢弒朕。」皇帝終於憤怒,「也不用等明日,今日來行刺朕的殺手多半也是他們所為。」
「大求騎兵在城外突襲,不但臣等親身經歷,更有上百守城將士親見,鐵證鑿鑿。而東宮明媚姑娘,yù對墨紫下毒手,並親口說自己奉命行事,細作之嫌無可洗脫。鍾公公也是可疑,似乎整個東宮都是二人眼線耳目,臣已派人暗中留心,希望他能露出蛛絲馬跡,查到害太子的幕後主使。即便不是大求人,也和大求脫不了gān系。」蕭維秉明,「明媚顯然受湘妃派使,潛伏在東宮收集大周消息,但她與鍾公公的對話十分耐人尋味。什麼叫太子還能活多久,鍾公公最清楚不過。這二人似乎並不服從於同一個主子,但都對太子殿下包藏禍心。」
「也是朕的疏忽。」皇帝悲過,怒過,靜心之後很睿智,「蕭維,朕命你徹查東宮所有人的來歷。而且東宮若有大求的探子,皇宮恐怕也不安寧。此事你須立刻著手,朕賜你聖旨一道,內務各局聽你指令,配合徹查。」
「臣遵命。」蕭維領旨,「只是捉拿刺客之事也迫在眉睫。」
「這事我已jiāo給李仁和魏佳,你可抽身。」皇帝有了安排。
李仁是當朝左宰輔,為人謙和圓融。上回與大求南德jiāo會,就是他領頭和談。後來皇帝祭天,李仁伴駕,又臨時授命前往他州巡視,不日前才回上都。
因此,蕭維一聽李閣老出面,就放了心。
「墨紫。」皇帝對她也有旨命,「你才回來兩日,朕遇刺,太子身亡,朕的中郎將斃命。依朕看,你還是待在府里少出來吧。」
墨紫不能喊冤,事實是湘妃想將殺太子的罪名扣在她頭上,能在蕭維的幫助下消抹掉,已是僥倖。要是讓皇帝知道,太子死在今日和她多少有那麼點關係,大概就不會再縮小軟禁範圍如此簡單了。
「是。」不過,隨著自己的自由越來越受限制,她有點不耐煩了。但,她的不耐煩,是不會顯在面上的。
「皇上,墨紫並未做錯什麼。」墨紫忍氣吞聲,蕭維卻還不願意了。
墨紫心想,過了啊。
皇帝目光中就帶著審視,「白羽,你二人同行了一路,看起來比之前別彆扭扭的融洽多了。很好,你倆一文一武,一工一將,要能同心協力,也是大周社稷之福。」
這番話,引起當事人兩番心思。一個是覺得可笑,大周社稷關自己什麼事,還搞男女搭配gān活不累這套;一個是心中有喜,聽出希望,耳朵里受用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