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丫頭,罷了,免得你當朕不講道理,隨便亂找你的不是。你可以出府,但絕對不能再出城門,否則朕就斬你的腦袋了。」叫丫頭,就是皇帝心軟的意思。
墨紫心裡意見有很多,一句不漏,還磕頭謝恩。
「你二人出了宮門之後,朕的太子就是果敢勇氣,體恤將士而亡,可知?」再沒用的兒子,也是他這個皇帝的種,面子上一定要死撐。
墨紫蕭維齊聲說是,正要告退,就聽御書房外劉寧公公的急切聲。
「皇后娘娘,皇上正和蕭少將軍他們說話,吩咐不能打擾的。」
但聞腳步匆匆,房門已讓人推開,兩名宮女連忙退後,皇后慌張沖了進來。她發間的鳳釵墜珠晃得劇烈,金huáng鳳翅顫巍巍有些歪,臉色慘白,只有上過紅的唇艷,卻更顯得她心神無措的憤怒。
「皇上,我聽到一個無稽之談,請您立刻找出造謠生事之人嚴懲,竟敢捏旭兒亡故的謊話,居心何在?」
武麟旭,太子之名。他的生母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宮女,因皇后無子,一直當作親生子養在她身邊。之所以立他為太子,也是因為皇后的緣故。
據說這位王皇后嫻淑溫婉,雖然年紀還大了皇帝兩歲,如今貌美不再,但xingqíng好氣度大,聰慧有學識,皇帝仍視為紅顏良伴,朝中大事時與之商議。可敬的是,王皇后不因此參政朝堂,指手畫腳,也從來不為王家謀私利,很守分寸。
而墨紫兩次見面下來,發現皇后更多展露得是一個母親的樣貌,對公主,對太子,愛護心切,想像不出她會參與國家大事。
「皇后。」皇帝想說那是真的,但不知怎麼開口。
就在這時,皇后側眼看到躺在里房的那具身體,不由顫抖起來,艱難地往那兒走去。
「皇后,不要看了。」皇帝上前拉住她,沉痛地說,「太子確已亡故。」
皇后不聽,固執得甩開他的手,走到太子屍身前。出乎意料,她不但沒有尖叫,連話都不說了。
墨紫最先瞧出不對,也顧不得再跪,快步衝到她身後,「皇后娘娘」
皇后直挺挺朝後倒來,讓墨紫接了個正好,果然是暈死過去了。
皇帝大驚,忙叫劉寧傳御醫。
「你倆退吧。朕怕皇后醒來後知道你二人在場,會追問不休,而且她雖xing子好,但碰到兒女之事就往往失了冷靜。唉——慈母多敗兒,朕應該多管管太子才對。」皇帝讓墨紫蕭維走了。
「皇后很疼太子么?」墨紫問。
「皇后視太子如己出,從太子小時候起就親自帶他,為他選師傅伴讀,樣樣事安排得周到。皇上也是看在皇后付出的一切,才定了太子。聽說,大公主二公主曾因此跟皇上抱怨皇后偏心,只疼太子不疼她們。我幼時伴太子學武,皇后幾乎每日都來噓寒問暖。因此,太子對皇后也是很好,就如嫡親母子一樣。」蕭維說到這兒,皺了皺眉。
「怎麼了?」墨紫正好看見。
「沒什麼,只是皇上說皇后慈母多敗兒,覺著有些過了。皇后雖然寵太子,但給他請的都是最好的老師,身邊若有諂媚小人,一定會換掉。太子之所以變成今日這樣,並非皇后娘娘的過錯。」蕭維深深呼出一口氣。
「太子昨日如何今日如何,我可不關心。不過,蕭將軍今日真令我大開眼界,都敢說皇上的壞話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蕭維跟她打jiāo道太久,突破的威力是極大的。
蕭維不由尷尬,「也不算說壞話,就事論事而已。」
「好一個就事論事。」那是皇權之下萌芽的自我。當然她是不會說出這話來的。
此時丁狗贊進在另一頭出現。墨紫讓他們盯著東宮,尤其是鍾公公的動靜。
明媚是湘妃的人,知道這一點已經足夠,留她的命也套不出什麼,不如用來當釣餌。所以,墨紫說可以了的時候,就是給了蕭維暗示。到如今,對湘妃的報復和暗害,墨紫也不會再容qíng。
「看來是有消息了。」這次將計就計突襲東宮,蕭維並沒有帶他的人。他正讓石磊過濾那些親隨將士的名單,看看到底有沒有混進來的細作,因此這階段他寧可相信墨紫和她的人。
丁狗看見蕭維還在,略撇嘴,但分得清事qíng大小,「墨哥,壞消息。」
贊進接著說,「鍾公公死了。」
「怎麼死的?」蕭維急問。
丁狗卻看著墨紫。
墨紫道:「也不算壞消息啊。我讓你們盯著他,他如今死了,你們就有機會看到兇手,或者其它蛛絲馬跡。」
丁狗好像就等著她這麼說,來唱反調,「我們倆既沒看到兇手,也沒瞧出一點蛛絲馬跡,老太監是自盡的。」
「難道是看到明媚死了,他怕自己也已經bào露,所以自盡?」丁狗的冷臉不再影響蕭維,他發現獲得所有人的高看是很難的,不妨隨意些,無視些。
「贊進,你來說。這傢伙就愛跟我對著gān,費我腦子,偏我現在làng費不起。」墨紫白一眼丁狗。
「我們照墨哥的吩咐守在東宮外大約一個時辰,鍾公公便一人出來,往西面走。他專挑偏僻的小路,且十分謹慎,一直在留意有沒有跟著他的人。我倆就想墨哥料對了,他確實要去通風報信。哪知,走著走著,突然站住了。」
「我以為他發現我們盯梢,還當他是練家子,心想自己看走眼。」丁狗cha一句,讓贊進一眼看過,立刻閉嘴。
「但他並沒有向後張望,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然後蹲下身,低了脖子,胳膊往上頂,就倒地不起。我和丁狗怕他耍詐,直到看到血從他腦袋那兒流出來,才知道他自盡了。上前確認,一柄匕首cha中喉管,已經氣絕。」贊進說完了。
「竟然這麼蹊蹺?路上,鍾公公可曾遇到什麼人,或者看上去不同尋常之處?」蕭維奇怪之後就問更多細節。
贊進得墨紫默肯,回道,「不知怎麼,他越走越偏,不曾遇到人。在他停下腳步前,也沒什麼不尋常。」
「多說無益,去看看。」墨紫看著蕭維,「你不是奉皇上旨意要查證?」
蕭維點點頭,「你同我一起去吧。」
墨紫老大不客氣,「不用你說,我也要去的。事qíng由贊進丁狗目擊,他們一定要作旁證,這樣的話,我這個指使他們跟蹤鍾公公的人就必須到案發現場。」
蕭維笑,令他正氣堂堂的面部稜角柔軟下來,「想請你幫忙罷了,讓你自己說得好像要洗清嫌疑一樣。」
丁狗聽到蕭維請幫忙這話,下巴差點脫了,待蕭維和墨紫走前,推推贊進,「那小子完了,徹底完了。」
到了鍾公公死的地方,兩旁花圃無花,樹小枝歪葉稀。一側是廊牆,一側是圍牆。圍牆裡拋出一角矮矮的飛檐,龍吐珠的雕花案已經殘破不堪。日頭奮力掛在前方影壁,但仍在無奈下沉,唯有拉長每一道影子,留下最後紀念。穿堂風呼呼直通,拼哪道最有力,能把人的頭髮chuī成瘋子,再嗚嗚狂號。
墨紫不由搓搓手臂,「果真是偏僻,明明chūn夏了,竟讓人覺著像冬天,冷嗖嗖的。」
「這裡是冷宮。」蕭維說罷,上前去看鐘公公的屍身。
人跪撲在磚路上,臉歪一邊。血讓地面吸牢,形成詭異的暗跡。後脖頸露銀色尖利,這刀下去,有憤恨有不甘但絕對不敢手軟。
在墨紫的觀念里,冷宮有著皇宮必游的標籤。真正站在這裡了,因鍾公公的死,更增添凄涼苦悲的色彩,簡直不枉來這一趟。
「難道跟冷宮裡的某個落魄妃子有關?」理所當然,把鍾公公和牆裡的人聯繫起來。
「冷宮無人。」蕭維說道。
「冷宮裡怎麼會沒人呢?」被打擊到。風景還是那道風景,只不過少了人氣,變成了擺設。
蕭維一揚劍眉,「好象你很失望裡面沒人似的。先帝去後,皇太后慈祥,讓幾位生子的太妃隨王爺們去了封地,而剩下的都賜了獨院,離她近住著。皇上登基以來,後宮也不算充盈,又有明理賢惠的王皇后管著,還沒有犯大錯要打入冷宮的嬪妃。所以冷宮空關很多年了。」
「大周真有過太平盛世的時候啊。」墨紫感嘆。
蕭維想反駁,張了張口,卻最終無話。今日,太子讓大求人she死,刺客殺到皇上面前,他便是和墨紫爭,也無非自欺欺人,還自討沒趣。天下yīn雲密布,不是口頭逞qiáng就能否認得了的。
這時,他看到墨紫蹲在鍾公公屍體前,還湊得那麼近,「你不再怕死人了?」她原來是很抗拒他人死亡的。
「我已經能殺人了,你忘了嗎?」墨紫撐著下顎,皺眉看鐘公公的姿勢。
「贊進,丁狗,你們確定沒有任何人與鍾公公接觸過,哪怕是遠距離的視線jiāo會?」她看了半晌,站起身。
「確定。」兩人同時說。
「那麼,動物呢?比如鳥啊狗啊什麼的。」墨紫發揮「邏輯推理」能力。
兩人對看一眼,再次搖搖頭。
丁狗要笑不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