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白紙,一個夕字。
「宮裡每處都有名字,眾所周知的冷宮其實叫夕照宮,那裡朝西,又有夕陽落景之色,故此得名。照你所說,鍾公公死在影壁牆前。」元澄在夕字之上添了一長橫。
「歹?」依賴元澄的時候,墨紫察覺自己的腦袋常常歇懶。
元澄卻還沒添完,抬筆在橫下畫了短撇豎鉤,「再聽你說,鍾公公蹲身之後,用匕首自盡的。我想,那把匕首不是他隨身帶的,而是就放在地上。所以他需要蹲下身去撿,才能執行自己的死刑。否則,他的動作不是無法解釋了嗎?」
歹變成了死。
「顯然,有人在他去報信的路上設下此局,傳遞了讓他死的迅息。或者是早說好的,所以鍾公公一下子就明白了。要不然,碰上弄不清楚的,還以為誰掉了把小刀,嚷嚷要找失主呢。」元澄看著墨紫,笑得趣味盎然。
墨紫一聽,不服氣,「別得意,我不知道冷宮還有別名,要是知道,說不準也猜到了。再說,我比蕭維他們好些,至少覺得鍾公公死得很詭異,而蕭維認定是他走著走著突然想不通,捅死了自己。要說蕭維對宮裡那麼熟,該知道冷宮又叫夕照宮。反正,我雖然比不上你聰明,但比得上蕭維,沒墊底就好。」
「你對自己的要求還真不高。」元澄將紙往前面一放,正遮住水凈珠,「不管這珠子到底有沒有秘密,好歹也值二十萬兩銀子,你就這麼放在桌上?」
「二十萬兩的寶貝在你元澄眼裡不也算不上什麼嘛,正經不瞧,就給它蓋上了。」墨紫掀開紙,把珠子塞進衣袖裡,「如此說來,指使鍾公公的人確實是在宮裡。」
「也未必。太子之死,看到的人很多,雖然你們直接入了宮,但在東宮耽誤了不少工夫,對方從宮外到設下讓鍾公公死的局,時間上也綽綽有餘了。我們都看過那人的本事,這宮裡不可能只有鍾公公一個幫他辦事的。」元澄說那人。
「聽你的意思,卻是認定禮王不是主使了。真是讓人沮喪,我們費了那麼大勁兒,結果全是那人故意拋出來不要的。」墨紫拿起另一隻耳珠,將它固定在木夾中間。
「沮喪什麼?」元澄見她想gān活的意思,便站起身要走,「能不能找出這個和大求勾結,對大周有異心的人,與我們何gān?」
墨紫怔住,但立即反應過來,「元澄,你不想找出陷害你爺爺和父親的真兇了嗎?」
「不用我找,他也會現身的。如果他的目標是皇帝之位,二十年的等待也是時候了。」元澄自己拿了琉璃燈,走出門,又回過頭來,「墨紫。」
「嗯?」墨紫側過身去看他。
他的身影覆著一層金,眼眸中藏著最真的關切,「你沒事?」
她知道他問得是今日被太子脅迫的事,微笑著,「我沒事。」
「夜已深,你早些休息。太子之事,恐怕還有許多麻煩,我們需要jīng力去對付。」元澄說罷,要走了。
墨紫快步上前,拿過他手裡的燈,「我送你,省得你把燈拿走了,等會兒我就得黑燈瞎火走夜路。」
元澄看著她笑,拉了她的手,「這樣的話,麻煩你。」
墨紫頓悟,「你故意挑著我送你吧?」
「墨紫,你自己的小心思不純,別把我染黑了。」元澄感覺手被她用力捏到緊疼,卻笑了出來,「好了,我招了,墨哥手下留qíng。」
墨紫瞥他一眼,投以大部分眼白,然後跟著他笑,「禮王的事怎麼弄啊?」
「我說了,他也未必無辜,暫且不動聲色,看他能不能挺不住招些什麼出來。」院子很小,路很短,轉眼到了門口,他短短一嘆,回身站在光影里,「我明日請蕭維吃飯,你可要來?」
墨紫眨兩眼,奇道,「你為何請他吃飯?他對你一向有偏見,山珍海味都會硌得慌,你倒是氣度大方。」
元澄卻道,「今日他救了你,總不能沒有表示。你要是不願意,不用勉qiáng去,我代你謝過就是。」
「我謝過他了。」墨紫不想去,「再說,皇上這會兒對我煩著呢,別我一出門又惹事出來。要我說,你也別白費銀子,蕭二郎那個眼高於頂的xing子沒見得改了多少。」
「一頓飯罷了,他來就來,不來我當自己打牙祭。」將門開了一條fèng。
「元澄。」要不要告訴他呢?蕭維喜歡自己的事。
元澄合上門看她。
「那個……蕭維……他——」其實,蕭維又沒對她表白過,她這麼說出來,好像有點自戀了,「算了,沒什麼,你早點去歇了吧。」
「你想說蕭維他對你有意思嗎?」看她吞吞吐吐,他大概猜得到。
「啊,你怎麼知道?」墨紫詫異。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是敬王爺家的嫡公子,又從小得志,能力不凡,待一般人總有些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對不合他眼的jian滑詭惡之人,更是冷若冰霜。可當初我搭你的船出南德時,他對你已是有所忍讓,似乎不屑於你,卻又想拉攏你。」旁觀者清。
「等等,那時他還不知道我是女的呢。」誇張。
「心動,本不是那麼容易察覺的。我想蕭維在這點上,和我有些相似。我和他,都是不易動qíng之人。即便乍來,也會自我否認。我就不信,他當時心裡對你沒有一絲怪異。你不也說了,並不刻意扮足男相。他喜歡你,多半是知道你女扮男裝之後,也就是你還在敬王府里當丫頭的時候。」他是大仇在心,身處相位又得逢場作戲,繁花過眼,看淡一切美麗妖嬈的表象,尋根究底之後冷嘲於她們的乏味或虛偽。蕭維,倒還是心高氣傲的老毛病,根本就視女子和小人為無物,所以忽略本能,一昧抵觸,直到排山倒海,卻其實是個不知qíng為何物的傻小子。他看得分明,為自己比他早動一步的運氣暗道僥倖。
「他見我一次,就找我一次麻煩,不拔劍不瞪眼不板臉,是絕對不會讓我好過的。他又不是十五六歲,喜歡一個人這麼彆扭。」她上中學的時候,有個男生老欺負她,畢業時在留言簿上寫了我喜歡你四個字,偏她對留言簿這種東西不看重,一回家就裝箱了。等她軍大上完,同學聚會時遇到已經有女朋友的那男生,他開玩笑說起,她才把它從箱底翻出來,結果還真是表白,笑得她嗆咳,從此知道喜歡你所以欺負你的青chūn男孩心理。
「你說得挺成熟,可偏偏你自己也遲鈍。後來,蕭維對你動不動就忍讓遷就,你不還是沒看出來?」元澄說完這話,有些悔。
「我對別彆扭扭的喜歡最煩了,不想看出來,也懶得看出來。你說,喜歡一個人,還沒一起過日子呢,就得忍讓遷就,這今後成了親住在一起還得了?我不是小女孩,不用人哄著忍著讓著。有什麼看不過眼的,有什麼無法理解的,互相說出來,直到心裡能舒舒服服接受。不然一個人在那兒拚命為另一個人著想,而另一個人還我行我素不知道,遲早火山爆發了。」她經歷過一次天翻地覆的愛qíng,不再稚嫩天真。「蕭維喜歡我,作為女子的虛榮心,感覺可以挺好。不過,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一句話,有半句話得掂量該不該說出來。還有他那大家子,想到我就頭疼。」
「你想得原來挺深遠,都考慮到和他一起過日子上頭去了。」元澄面色金淡,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意。
墨紫眯眯眼,突然笑了起來,「元澄,你吃醋。」
元澄怔忡,然後清咳而抿勾嘴角,「是,我吃醋。」
他承認了,她倒不好再笑,有些期期艾艾,「gān嗎這麼容易就認了,我還期待你說天氣不錯今晚好夢呢,再拔腿落荒而逃。」
「我這人有那麼好心嗎,順著你想的來說話?」他和她今夜輪換著笑開懷,心中已認定了的緣故,「吃醋便吃醋,雖然頭回嘗滋味,挺好吃的。墨紫牡丹花中之王,我既得了她,心滿意足。讓別人不過看上兩眼,這點大度還是做得到的。」
墨紫瞪半天眼,最後卻泄了氣,打開門,就見銘年一隻大耳朵豎在面前,偷聽得忘乎所以。她一手就給揪住,其實沒用力。
銘年卻哇哇大叫救命,手舞足蹈的,「墨紫姑娘,小的耳朵熱,貼門板上涼快也不行么?」
「你想涼快?好,我讓落英取一桶冰給你,你慢慢敷耳。」墨紫放開手,抱臂斜睨,笑得那個壞。
「姑娘說不過大人,就來欺負小的。」銘年一骨碌跑開些,用墨紫聽得到的聲音嘀咕,「以大欺小,雖勝猶敗。」
這份其樂融融的熱鬧,卻被幾個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大管家跑在最前頭。平時他都是一副雙手攏袖穩穩不動的沉著模樣,如今不太鎮定。
「怎麼了?」銘年恢復少年老成。
「大人。墨紫姑娘。」大管家本來是慌張的,看到這兩人站一處,不知怎麼讓他定了神,行禮之後音調不揚,「府外來了都護軍,由魏小將軍和李大人領著,請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