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年不敢說話,但自以為是最心慌的,只怕自己成為大人和墨紫的拖累。因為他是唯一在明處近身跟著大人的,也沒辦法先跟其他人撤走。
「元澄銘年,你們站起來。」沒時間客套,墨紫說得很快,她需要重量往下壓,「臭魚,右螺旋四十五度推進,左螺旋不動。」她手上啪啪打調整桿,腳踩右翼側槳。
「讓人發現了嗎?」臭魚處變不驚,換了輪踩,「可否尾舵打右三十度?」
「可以。」墨紫允許,再答前問,「這一帶水下無石,而晃動自上而下,自左向右,極有可能是左面巡船竹篙,所以儘快到他們正下方才安全。」
「你們可以躺下了。」她又對元澄二人說,「沉得太低,螺槳會讓水糙纏住。」
臭魚不是第一次架這艇,一邊熟練cao作,一邊估算,「西北向大輪十圈,是否打直?」
墨紫同意,「打直,停下,等看動靜。」
左螺旋再轉,到磁針定在南字,又憑感覺行直了,臭魚才停止動作。
琉璃片外仍然昏沉混沌,他不由說道,「這琉璃再透亮些就好了。」
墨紫何嘗沒有遺憾。她知道玻璃的原理,卻不知道如何提煉以及加工工序,因此不好動這方面的腦筋。琉璃片透明度差,要在qiáng光或距離很近的時候才能派到些用場,但總比完全沒透明度好。
「這裡的空氣夠用多久?」等待時,元澄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嗯——兩人二時辰,四人減半。但越到後面,空氣越稀薄,人會四肢發軟頭暈眼花,所以我們必須在半個時辰內讓肥蝦水蛇找到,否則就可能有危險。」到時候,掌船的力氣就沒有了。
聽到這兒,銘年低呼,「可是到入河口至少就得大半個時辰。」
墨紫一笑,「誰說我們這麼去河口?這傢伙的裝備不夠,湖水較平伏,我這些粗糙的手工勉qiáng能應付,就這樣還得擔心遇到水糙怎麼辦,入河便等著撞礁石吧。動力和qiáng力是我目前無法克服的弱點。」
銘年聽得一知半解。
這時,他們正上方也有人在說話。
「怎麼了?」左巡船上的老大推推發獃的小兵,「跟你說扎不到底,你小子居然不信老大我。」
「老大,我剛才好像扎到什麼東西了。」小兵吸氣歪腦,「硬梆梆的,卻動了,不像泥底,也絕不是石頭。」
老大聞言,倒也不忙著嘲笑,搶過竹篙,問清位置探了下去,結果扎來扎去都落空,「哪有東西?你唬弄我啊」
小兵忙道不敢,自己又再探,果真什麼都沒有,就奇了怪,「老大,我敢發誓,絕對扎到,還被頂得手麻了。難道是水鬼?」說完,哆嗦兩下。
老大揪起小兵的脖領子,「你要是扎到水鬼,那就不是硬梆梆的了,而是又軟又涼。說不定是鯉魚jīng。聽沒聽過,這湖上鯉魚jīng的故事?」
小兵搖頭。
「鯉魚jīng的傳說在這一帶流傳很久了,不過聽說去年有人親眼見到過,水下老大一片黑影子,五六丈那麼長。於是有膽子大的漁夫特意來捕,結果連片魚鱗都沒撈上來。」老大故作神秘,「我估摸著,你小子運氣好,撞上了。」
小兵嚇得嘴角抽,說話結巴,「老……老大,你……你別嚇我。鯉魚jīng……我扎了它一下,它不會要我拿命賠吧?」
老大正想笑話他,派出去的鷗船回來了,連忙幫正經事要緊,問手下,「查清什麼事沒有?那麼鬧騰。」
從剛才起,南邊河口方向就來了七八隻船,天才亮卻又放鞭pào又放煙火,鼓聲咚咚,喧囂上天了。雖然離他們這兒有兩里多,他還是讓人去打探了一下。
手下搬上來幾罈子酒,又jiāo上一個大紅包,「天船會老大傅天的二夫人剛生了個大胖小子,豹幫徐九就帶了八船拜各方龍神,為孩子搏水大福命。」
老大收了紅包,「徐九一向慷慨,等會兒下了船,咱兄弟們好好喝一桌去。」
小兵撇嘴就說,「不過生了個小子。我娘生我那會兒,我爹光愁沒法養活了。」
老大白他一眼,「你能跟傅天的兒子比嗎?他的武功考武狀元都小菜一碟,還有他不但是幫主,還是曾經船盟的盟首,如今天船會的會主。就算是小妾生的兒子,江湖人不像當官人家,嫡子庶子沒分得那麼講究,傅天寵二房,二房兒子將來繼承他的位子都有可能。沒看呢,他女婿為小舅子拜各方龍神,那就是徵兆。」
然後面色一正,喊道,「兄弟們,人家熱鬧歸熱鬧,咱們把眼睛放亮了,該gān什麼gān什麼。」
小兵回到自己的位置,只見兩船的前後左右,碧波輕漾,晨光漸亮,湖面蒼綠如翠石,別說人,連只鳥飛過都得經過幾十雙眼睛。覺得裡面行刺皇帝的主謀cha翅難飛,他一腳顛上顛下數等著喝酒去。
而就在這幾十雙眼皮的底下,誰也想不到,他們嚴密守著的人早已經出來了,而且是用不可思議的逃生工具。
兩里地,原本一點都不遠,但墨紫他們完全處於密艙之中,加上遇到這個變故,費多了力氣,耽擱了時間,令還算新鮮的空氣呼吸著開始感覺氣悶。不過,讓墨紫擔心的,並不是空氣質量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偏了方向的可能xing。失之毫釐,謬之千里。指南針給的大方向不錯,可這湖不算大。她和臭魚即便是經驗豐富,在這看不清前方的魚肚子里,也有點盲人摸象得施展不開。
約摸行出了兩里,透過琉璃,已能看出湖水的幽藍,墨紫卻更不安。
臭魚的直感也很qiáng,「哥哥們怎麼還沒到?說好百丈之內來接應。墨哥,還往前嗎?」
他這話剛說完,就好像老天爺要開玩笑似的,豚艇尾部往下沉了沉。雖然來得突然,躺著卻一直照吩咐拉著杆子的元澄和銘年沒有滑下。
臭魚立刻罵咧開來,「奶奶的,又怎麼了?」腳用力一踩,臉色變了,「墨哥,主螺旋蹬不過去。」
墨紫也驚,驚過之後動腦,稍想就說,「可能讓水糙拌住了。」擔心的事果然發生,「剛才我們躲巡船,調整回來時出現偏差,豚艇離了原來的低糙區。」
「怪不得人還沒來,也許正找不著咱們呢。」臭魚罵歸罵,並不緊張,「應該偏得不遠,要我全力蹬蹬看嗎?」
「別急,我用兩側排槳先試,你檢查一下左右旋。」主尾螺旋如果損毀,本來不qiáng的推進力就更弱,萬一水蛇找不到他們——不去想。
兩人各種調試下來,qíng況比想得嚴重,尾部三個螺旋只有右邊正常,豚艇動彈不得。
元澄聽話多的臭魚安靜了,知道事qíng不妙。此時即便安慰,恐怕只會有反效果,所以他保持沉默。
倒是墨紫跟他主動說話,「元澄,我們等上一會兒,水蛇和肥蝦如果找不見我們,一定會在附近搜查的,而且船里的空氣還夠用。不到最後關頭,咱們別自投羅網。」他和銘年水xing不佳,要棄艇的話,就得立刻浮上水面,難保不被官兵看到。
「在船上你最大,我懂規矩。」元澄語氣輕鬆。
「我們這麼一跑,大周今後也進不來了。」節約用氧,不嘆氣,「皇帝會不會一生氣,聯合大求對付金銀?」
「那也是金大少倒霉。」事不關己,慢慢呼吸。
「都是蕭維惹得禍。」才知道是他去跟皇帝求娶她,而且他也可以自擇婚姻,皇帝根據先來後到,把她的拒絕給無視了,「我怎麼想,好像都沒有過讓他誤會的曖昧舉動,也明明白白告訴他我不喜歡他,他為何就非得娶我呢?我以為遇到一個烏延朅就夠嗆了。」
「喜歡上你,不是他的錯。通過皇上下旨賜婚,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第一,他怕你不肯。皇上寵你,如你長輩,獲你尊重。第二,他怕家裡人反對。皇上出面,就不用他傷腦筋勸了。第三,他怕我反對。先發制人,我不能違背皇命。他不跟你商量,一個人做了整件事,是因為他清楚什麼結果在等待他,但萬萬不想承受那樣的結果。他賭了一把,把所有的良心風度押出去,換一個有你為妻的將來,然後感動你呵護你,直到你也對他日久生qíng。」元澄對蕭維的看法總是實事求是,「除此以外,他沒有辦法吸引你的心。不過,這麼一來我倒是撿現成的好處了,冠冕堂皇與你私奔,別人若說畏罪潛逃,好歹還能拿你當借口頂回去。」
墨紫笑道,「我們這會兒上下無依無靠,說不準還得被抓回去,那就別指望再逃了,你還能偷著樂。元澄,我甘拜下風。」
臭魚cha一句,「遇上你們倆,我和銘年兄弟甘拜下風。等就等吧,真能聊。」
「臭魚老弟,你將來娶了媳婦,必定比我們能聊。」元澄一語雙關。
「元大人,我打算討個不愛說話的媳婦。我已經夠能說的,再來個能說會道的,日子就不用過了。」臭魚挺認真地表明態度。
銘年思考半天,決定打破沉默,一轉頭,卻看到琉璃片上貼著一張大臉,驚得倒抽氣,才察覺空氣很重了,深呼吸好似都無法填滿胸口。
原來形勢早嚴峻,那兩人的閑聊只是為了安穩別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