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燭燈已經換盞,夜色不入,人人面上不見疲倦。
「元相,居心叵測,無禮愚蠢,這個章慕可殺之。」韋岸一說,近一半人點頭。
「兩國jiāo戰,不斬來使。章慕雖無恥,但只是代為傳話,不過一個沒什麼主見的小人。殺他容易,卻難免中了他人jian計,壞了我們辛苦建立的正義之名。」李硯老謀深算,看得更透徹些。
「我同意李老的意見,章慕不但不能殺,還要客客氣氣送他走。huáng金,糧糙,美人,給不了他要的數,也得備成一份厚禮。」元澄說道。
「你要答應賀虎的條件嗎?」墨紫這回想得直接。
「答應是不可能的,我雖無意當大,但也不能將真心投奔的人隨手轉給賀虎。賀虎早年為小山寨盜寇,在九脈山遭到大山寨排擠,後淪落到籽糙縣當了混混,借民眾對朝廷的不滿,集結一幫子人,表面上是與官府作對,其實騙取百姓血汗錢。籽糙縣bào*也並非他挑起來的,而是趁亂混入,再qiáng取功勞。但他擺脫不了山賊的出身,既無雄心打出一片天地,也無才能守住二州,任大好形勢就此錯過,只懂守山靠水。目光短淺,難有大作為。」元澄已經看穿賀虎,「我提與他合作,那章慕最後說的幾句還算不蠢,的確只是要得他的好處,借他牽制官軍,而我將信州陳州吃下。」
「你既然不答應他的條件,又要籠絡他,是因為他扣下了我們的人。」墨紫明白了,「派去的是誰?」
「蘇嵐和十名衛士。」元澄回答。
「只怕你就算送了厚禮,對方也會因你不肯順從而殺蘇嵐解氣。畢竟章慕一回去,我們找他們就難了。」墨紫的擔心不無道理。
元澄卻另有想法,「蘇嵐一定要救,章慕也一定要放,信州陳州也一定要吃。不過賀虎水道進出的秘密若找不出來,後患無窮。」
張震提議,「我們可假意答應章慕,說義元軍願聽從賀虎號令,歸其帳下。然後再派人上章慕的船,表面上是去送禮,其實是探水路。」
「章慕不是傻瓜,憑什麼相信我們的話?我看他此來,一是羞rǔ,二是顯擺,並不見得有聯合的意向,借那兩個條件可能只想讓我們知難而退。」墨紫不認為會如此簡單得到秘密。
「那就要看我們如何顯示出誠意了。賀虎有一獨子,得了一種怪病,時有瘋癲傷人之症。我們可借沖喜一說,為其選貌美*女送嫁進去,章慕許會上當。只是這女子最好身份高些,否則恐對方懷疑。」丁狗cha言。
李硯眼睛一亮,「此法可用。」
元澄若有所思,片刻後抬起眼,「今日已晚,各位先回去休息,待我想想。」
除了墨紫,其他人都退下了。
「墨紫,你覺得丁狗的主意可用否?」徵求她的意見。
「沖喜送女,若真能混進去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只是選誰呢?還要身份上過得去。」墨紫對上元澄的目光,看出他已經有了答案,頓時腦中靈光閃過,「你……不會是想到了武幽燕吧?」
「南德人皆知我無親人,不過如今既然有了妻室,妻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把妻妹嫁給賀虎的兒子,應該算誠意十足了吧。豆綠無人識得,用武幽燕替之,二人皆貌美出眾,不會引人懷疑。」毫不心軟,以大周郡主代墨紫珍惜的妹子去冒險,眼睛都不眨。
「我看章慕就是個急色胚,賀虎和他兒子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先不說武幽燕肯不肯,若真去了,如果吃了虧,那可怎麼jiāo待?」絕對是羊入虎口,「對方有三萬兵馬,我們就算把送嫁隊伍撐足也過不了百人,萬一賀虎翻臉不認人,和扣下蘇嵐一樣,把送嫁的也都扣了——」
「此行很險,我自是知道,但賀虎的水道一旦讓我們找到,便能派人增援。至於章慕說得三萬眾,恐怕已不足了。再說,武幽燕自己說對我們有用處。我不會qiáng迫她,讓她自己選。」元澄雲淡風輕。
「那麼,我去送嫁。」行船的任務,怎麼能少得了她?墨紫說道。
「不成。」元澄想都不想就拒絕。
「為何不成?找水道我是第一人選。況且,我妹妹出嫁,我送嫁,不是更顯得有誠意?」這活兒不是非她不可,但她出面會達到各方「和諧」。
「你知道為何不成。武幽燕自己跟來的,為此我懲罰了一船對我效忠的人。我給她選擇,回大周或去賀虎那兒,她要是非要證明自己有用,就算到時出了什麼意外,也應該由她自己承擔。這些我都會跟她說清楚。我派人儘力護她周全,但是如果救不及,我也不會自責。而你不同。」元澄眸中qíng長,千言萬語只化為這四個字。
「我若保證不會有事呢?」墨紫明白他的顧慮,但她想要出一份力。
「墨紫,我倆就要成親了,別在這時候讓我提心弔膽。嗯?」元澄不鬆口,「安排肥蝦水蛇他們去送,水xing駕船都是一絕了,還怕找不出路?」
「元澄——」
「你若一定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元澄少有的私心讓他這回qiáng硬到底。
「你怎麼能離開?李老都已經說了,很多人都沒見過你,雖然沖著你的旗號而來,但心中對你的能力存疑的也不只有一個兩個。你應該鎮在主戰場,向他們顯示你的本事,徹底收服人心。即便要去對付賀虎,也要等萬事俱備,到時你親自率人殺入賀虎老巢,一震元相聲威。」墨紫笑了笑,神qíng自信,「我相信你一定趕得及增援我們。要是連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還想推翻南德腐敗的皇朝?今後惡戰多著呢,你是不是一昧把我藏在身後?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依賴夫君的小女子,明明是我擅長的,你不捨得我冒險,我才失望。」
元澄默然。他何嘗不知她是送嫁的最好人選,但他也清楚此行危險萬分,對手不但擁有上萬兵力,而且是不講道義良心的盜賊匪類。
然而思索半晌之後,他笑著嘆息,「你這是量夫之能耐?」
「對了。」墨紫眨眼,「趁著還沒嫁,最後考驗一次。萬一我壯烈犧牲,你娶不到老婆,就趕緊急流勇退,找個地方當和尚吧。」
元澄大笑,「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墨紫,我這二十餘年被人激過三次。第一次,吳太師斷無人會真心救我於落難之時,我偏要試一試,絕處逢生遇到了你。第二次,我親娘妄語支持她的人是我這等小子望塵莫及並且必死在那人的算計之中,我便撒下千層網,讓肅王無所遁形。這第三次,就是你了。你只管去,我隨後便到。若你死,我也不當什麼和尚,青鋒劍三尺直接抹脖子,在huáng泉路上追你,走完最後一程。」
墨紫看此時的元澄,溫潤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洒脫自信,笑傲於天地的至尊非凡。這一面,是她第一次見,深刻於心,今後數十年面對溫潤而紀念那份王者之氣。
第二日,元澄召了章慕來見,說虎王的條件也不是不可答應,但如今籽糙軍困於二州之中,總要等打下二州,才能具體商議誰大誰小的問題,不然恐怕他的人馬心口難服。但為了顯示合作的誠意,他願意將妻妹下嫁與賀虎之子,結為姻親,並由妻子親自送嫁。
章慕對於元澄這番「誠意」有些喜出望外,他本是來耀武揚威的,沒想到對方這麼給虎王面子,還以為是對籽糙軍有所忌憚,不由洋洋得意。開始也有點小懷疑,但看到出水芙蓉般的武幽燕之後,又有元澄之妻親送,就完全相信了。
到了出發那日,章慕看到墨紫她們不上他的船,反而上她們自己的船,就有些不滿,「元相,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問題由李硯代為答覆,「章先生,你的船上已經裝滿了糧糙,吃水夠沉的。可我們還有豆綠姑娘的嫁妝箱一百二十抬,侍女四十名,侍衛五十人,況且男女有別,分開兩條船坐更方便些。夫人極為疼寵這個妹子,如今不但親自送嫁,還什麼都準備了最好的,huáng金就有五千了。單獨一條船顯示新娘子大家閨秀的身份,也是給虎王掙面子啊。」
「這——」章慕遲疑,「多一條船也不成問題,只是——」
李硯一揮手,兵士抬來一口箱子,打開給章慕看。
章慕被銀光刺到了眼睛,頓時合不攏嘴,讓自己人抬下去,笑道,「李老說得對,新嫁娘一條船應該的,不過我也得在那條船上了,沒關係吧?」
「那就更好了,還請章先生路上幫忙照應一下,夫人和她妹妹都是千金小姐,沒吃過苦的。」李硯早料到了。
「使得,使得。」章慕賊眉笑眼,同時作個眼色,讓身邊兩人先上墨紫的船,自己回船jiāo待過,又多帶了十名大漢。
兩船出發後,沒多久,墨紫從大周帶來三船中的一艘也往相同方向去了。而在更早之前,就有數隊快馬沿河疾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