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本來怒極了,卻讓元澄這麼一罵破了功,臉板不起來,「什麼緣分都好,又不是肅王的親戚,你那麼高興卻為何?」
「姐姐。」豆綠聽得糊裡糊塗,雖然不明白說得是誰,但好像跟娘那邊有關係。
墨紫轉頭,歉疚得對她說,「本想告訴你的,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我怎麼看都覺得外公那家子不好認。」直覺果然不錯。
豆綠皺起眉心,握僵繩的手有些緊,想要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肅王讓元澄這邊扔了把刀子,又讓墨紫冷嘲熱諷,但他老薑很辣,不慌不忙照樣能說,「可不能這麼講。你外公與我私jiāo甚篤,如今老少能相認也是我的大喜事嘛。」
他朝後一喊,「王閣老,你來說句公道話。」
墨紫凝神斂目,就見一個身穿灰裘披風,翻著毛帽的人慢慢走上前來。那人伸手除帽,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孔,但目光仍銳,神色清濯。
她從沒見過王陽,可她知道他就是王陽。那個大周朝赫赫有名的兩朝宰輔,王晚蓮的親爹,她和豆綠的親外公,終於從肅王的影子里分了出來。
此時此刻,她真得有很多問題想問,開口卻只有三個字,「為什麼?」
王陽看她的眼神中沒有親切,只在看到豆綠的瞬間有一絲柔軟,轉而對她又冷淡,「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得到寶藏?王家已經有了地位聲名錢財,為什麼您現在還出現在這裡?」無限風光且擁有一切,她真不明白這位老人家的想法。
「你窮過嗎?窮到和野狗搶食,活活要餓死的地步。」王陽泛起冷笑,「我窮過,所以我發誓決不會讓我的子子孫孫遭遇跟我一樣的境地。寶藏無主,能者得之。你算什麼,敢譴責我?你跟你爹很像,一派天真,不知天高地厚,以為靠雙手就能混飯吃。其實就是最卑微的螻蟻,稍微有點勢力或錢便可捏死你們。」
墨紫對這種話皮ròu不痛。
「不許你這麼說我爹和我姐姐」豆綠卻挺身而出,「你怎麼知道我們沒窮過?從玉陵逃出來的時候和姐姐失散,我沒銀子沒食物,餓了幾日只有水喝,到最後翻死人身上的gān糧吃。可那又怎麼樣?都過去了,重新活過來了,而且我明白原來只要吃飽穿暖,日子就很好過。銀子有什麼用?我gān娘在我和百兩銀子之間把白面饅頭給我,救了我一條命。世間真qíng最可貴,你擁有了卻看不見。姐姐說得對,這門親戚不能認。」
金銀拍手,「九九,說得好說實在的,誰沒一兩門拿不出手的破親戚,趁今天很多人都在場,立刻斷絕關係。而且,都和反賊在一起了,傳到大周皇帝那兒,遲早滿門抄斬,早點撇清,免得跟他們一塊倒霉。」
王陽不懼,似乎早有準備。
墨紫就問,「爹娘的死是你指使?」
豆綠驚恐瞪著王陽。
「我沒有指使,但我也沒救他們。晚蓮對那個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死心塌地,拒絕回家,也拒絕jiāo出水凈珠,我什麼都做不了。」王陽從頭到尾知qíng。
墨紫用力閉了閉眼睛,聽到豆綠的嗚咽,眼前扭曲了靈魂她無力拯救,「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還是我捧在手心裡最喜愛的掌上明珠。」眾多孩子當中,愛蓮最像他的聰穎,但她太善良,「我為她鋪好了路,讓她成為至尊至貴的人,可她是如何對待她的父親的?」譴責他不念親qíng嗎?
「她居然說要嫁給一個工匠,還是我憎恨的閩家的孩子。」王陽冷哼,「閩珍借寶藏發家的時候,我的祖輩還在墾荒。閩氏把生意做大,富貴盈門的時候,我爺爺活活累死,我爹為了我能念書把我姐姐賣到青樓。可笑的是,明明偷盜發得家,卻把那位閩珍老爺子捧成了舉世無雙的能工巧匠——」
「……」墨紫嘆息。一個人可以窮,但也許窮到骨子裡的話,即便飛huáng騰達也很難去掉窮病。這是一種病態。不能平衡,壓抑的病態。
「我十七歲中狀元,二十八歲當尚書,三十五歲成左丞,四十一歲升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王家總算能將工商之閩家遠遠比過。可我的女兒卻要當閩家的媳婦,跪閩家的祖宗,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同樣知道秘密的人,一個極富,一個極窮,你憎惡的有道理,也沒道理。說不信寶藏是假的,王家從小太監開始,恐怕幾代人都在怨,到你就具備了挖掘秘密並得到它的條件。但背負著這麼多怨氣,便走了極端。你說你給了我娘機會,我卻說老天爺給了你機會。閩王兩家聯姻,你存善積福,總有一天寶藏會屬於你們兩家人。」看來不必再懷疑寶藏的真實xing,墨紫再嘆息,「但爹娘對你盡了最後的孝道。我爹在義父出門前幾日,曾很高興得說家裡有人要來,問他討要好酒。那個家裡人,是你吧。你根本沒打算真來,不過是藉此將我們一家四口留在家裡,方便肅王的殺手奪珠殺人。不知你夢裡可聞到爹娘為你準備的酒香?」
王陽眯起眼,不,他從沒有後怕過。
肅王打斷兩人,「爺孫倆敘話還是改日吧,十顆水凈珠快拿來。」
元澄應付他,「肅王弄錯了,水凈珠雖然有幾顆,卻沒有十顆,而且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可能隨身攜帶?」
「元相這就沒意思了。沒有把握的話我如何會說出口?」肅王這回志在必得,「莫非不見棺材不掉淚?剛聽你們說錢沒用處,真qíng最可貴,那好,我要錢,你們要真qíng。我這就跟你們換」
金銀嗤笑,「你還有這種東西?」
肅王一揮手,後面就押了個人上來。
那人手腳戴鐐銬,有些掙扎不qíng願,抬臉就罵,「武萬盛,你這個狗東西,說話不算數。」
元皎娘
今日吃驚的事太多,墨紫淡定了。
元澄泰然自若,笑道,「請問肅王,qíng在何處?」
元皎娘立刻火冒三丈,「你個不肖子,看到親娘被五花大綁都無動於衷,不怕天下人罵你不孝嗎?」
這是決定要撕破臉,不顧一切了。
金銀呃了一聲,對元澄說道,「喂,你也太能藏了。你母親和你一起逃出來,你卻在我們面前裝孤兒,博取同qíng心。」
墨紫覺得這時還能耍寶,簡直神了,差點笑。
「我也不知道我娘還活著。」元澄卻只管笑,「而且這麼些年不見,我完全認不出來了。這臉是怎麼回事?雖然那時年紀小,可娘左腮上有顆小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二弟趕緊幫我找找,難道長到另一邊去了?」
「快二十年了,總要老一點丑一點,你當兒子的,還挑剔你母親?」金銀也笑。
肅王沒想到用元皎娘威脅不了人,眼神有些yīn沉,才道,「元相,這婦人雖然犯糊塗舍了你,可無論如何是你生母。人再沒良心,也不能像你這樣不認親娘。」
「肅王,她犯糊塗,你怎麼也跟著犯糊塗?誰都知道我是元家幼子,五歲就成了欽命要犯逃亡他國。說起來,這還是你的籌謀。你害了我元氏滿門,現在又說那婦人是我娘來要挾我。換作是你,你會巴巴得認親?別說這婦人不是我娘,就算是,今日我也只能大義滅親了。她一見我就破口大罵,不像對待兒子,倒像天生死敵。」元澄拍記掌,喊出華衣,「你說她是我娘,我說這是你兒子。一張嘴,誰不會編?」
華衣gān瞪半天眼,垂下頭去。
戲演不下去,肅王斜睨元皎娘,「還說他在乎你生死?我看他會拍手稱快。這般無用,留你也是多餘。」說這些話時,暗自觀察元澄的反應,卻發現對方仍是半點不在乎的模樣,gān脆狠心,「來人,殺了此婦。」
元皎娘立刻跪下,「王爺饒命,允我再跟他們說幾句話。」
肅王不語,默許了。
元皎娘站起來,回身看著墨紫,「想要阿好阿月活命,就把水凈珠拿出來。」
「你們的花樣還真多。」金銀翻白眼。
「阿好阿月怎麼了?」問問無傷大雅,墨紫道。
「她二人服了毒,一年之內沒有解藥就死。」不肯再為她效命又如何,廢物她也不屑養。
墨紫喊二人出來,「元皎娘說得是真是假?」
兩人彼此看一眼,異口同聲,「假的。」
「你可看兩人腳底,毒若要攻心則呈紫色。」元皎娘說完,阿好腳步往後一挪。
阿月否認,「我已經找出解法,小姐不必掛心。」
墨紫便知道兩人確實中了毒,怪不得阿月整天翻醫書。
「水凈珠換兩條命。」元皎娘緊緊盯著墨紫。
墨紫對元澄抱怨,「當初你把兩人送給我,讓我養人玩兒,還說是我的死士。這下好了,養貴了吧。」誰保護了誰?
肅王終於失去耐xing,「誰會為了兩個死士拿出無價寶?」
衛士上前,向元皎娘舉起刀。
「我會。」
所有人都看著墨紫。
墨紫拿出一個木盒,「死物換活命,可以。但,我有一個小小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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