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說,為兩國一地可能延續的百年和睦,所以特意安排座位穿cha,能讓原本陌生的感qíng加深。
桌子是雙人長桌,英妃與惠妃同桌,墨紫與辰妃蕭明柔同桌。看起來,事qíng正如英妃透露的那樣,皇后將身懷龍種的辰妃放在墨紫身邊,無疑是要讓墨紫對即將到來的悲劇承擔責任。而皇后又明知她沒帶侍女,以小衣為客的理由將兩人分拆,為了造成孤立無援的小環境。
墨紫見隔壁桌坐了前太子妃王熙蘭,她面無表qíng,由王十娘陪伴著。突然想到,英妃說所有的眼睛都會證實她宋墨紫是害人的兇手,那麼王十娘的眼睛呢?王陽曾希望她救十娘,但一個同流合污,睜眼說瞎話的女人,她是不會救的。
「又見到你,真高興。」蕭明柔把手放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這是母親全心全意保護孩子的潛意識,墨紫看回蕭明柔,笑著說,「我也是。你才懷上,這麼熱鬧的場合其實不該來的,萬一驚嚇了怎麼好?」
蕭明柔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但瞬間就更換成溫和,「皇后也是為我著想,怕我這些天在宮裡悶壞了,而且御醫也說這胎很穩,小心些就好。」
墨紫差點以為自己錯看了。蕭明柔是面冷心純的美人,從她想用自盡來反抗入宮到受到恩寵後對皇帝付出真qíng,就可以看得出來。但經過剛才的眼神,誰也不會以為她很單純。
「宮裡的日子挺乏味吧。」墨紫來一句。
「……」蕭明柔愣了愣,揣度一會兒,回道,「還好。」
「我覺得怪沒意思的。因為無聊,所以就只能找事qíng來做。可是,娘娘們是主子,女紅下廚都有專人代勞。從前在娘家學理家,到了宮裡也未必派得上用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難找知音。宮看著大,其實真小。」說著話,眼角隨時接收皇后那邊的餘光。
「照你這麼說,是沒意思。」蕭明柔突然省悟,墨紫不是後宮裡的那些女人,不需要萬般防備千般小心。「別怪我撒謊。」
「從前你的xing子太直,我不見得不喜歡,但也跟你說不到一處。然後你當了辰妃,好像眼裡除了皇上也沒別人,我不敢高攀。如今懂事了,不嫌棄的話,我們論個姐妹吧。」全場的女人都可能懾於王皇后的威儀,但蕭明柔不會。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被算計的受害人,所以可以爭取聯手。
「懂事了?」蕭明柔笑得有些無奈,「這詞居然在贊我?能不懂事么?我第一胎懷得好好的,吃著安胎藥就流掉了,御醫說我身體差,承不住才沒的。我跟皇上說是安胎藥有問題,請他為我作主,但御醫院所有的大夫都說方子沒問題,還反過來說我質疑他們的能力,集體跟皇上請辭,皇上只能不了了之。這一胎過了三個月我才敢說,御醫院送來的湯藥我全倒了,御醫每次來診脈,我都裝虛弱沒力氣,對外稱靜養,除了信任的幾個人,其他的宮女太監不能入我寢殿,結果還是逃不過今天。我心裡慌得很,總覺得會有事發生。」
「辰妃娘娘有沒有想過逃是沒用的。要害你的人,權力比你大,地位也比你高,後宮之中無人敢反抗她,她一句話就能收買所有的人心。」墨紫微笑著對數丈外主位上的皇后舉起酒杯,抿入一口。
皇后微笑回她一飲。
蕭明柔始終保持著笑容,羞怯的,敬畏的,讓皇后沒多看她一眼,「我懷疑過她,結果讓皇帝訓斥了一番,確實我也沒證據。但能讓整個御醫院說謊,隻手遮天的本事,除了她,我想不出還有別人。我不逃,怎麼辦?」
「你是要讓她追著你打,還是你借最qiáng的武器打落她?」墨紫等著開飯。
「最qiáng的武器?」蕭明柔看到墨紫盯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你是說這個孩子?」
墨紫真正笑了。
鼓樂大作,將兩人的話音籠得密不漏風。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宮女們又捧上托盤來。
皇后奇道,「還有菜么?」
宮女回,「是湖中捕上來的鮮魚,數量不多,御膳房就先給皇上那邊上了。皇上說味道好,又說皇后娘娘也愛吃魚,就讓奴婢們送三盤過來,分別給皇后娘娘,英妃娘娘和司空夫人嘗鮮。」
「難為皇上還想著我愛吃魚,請轉告皇上,今日天高雲朗,飯後我準備去放燈,為他祈福,為兩國一地的百姓祈福,希望天下安定,永無戰爭。」皇后讓宮女們退了下去。
墨紫一聽,原來皇帝還不知道有放燈的節目,因為皇后不想讓男人們參與進來,方便她作偽證。
「英妃娘娘,司空夫人,我們去游一游湖如何?」這就來了。
「好啊,今日風小,湖面也平靜。」英妃又對墨紫說,「司空夫人一定最喜歡。」
墨紫當然也說好,「說不準有鮮魚跳到船上來,還能現烤來吃。」
王皇后就笑道,「那得把廚子帶上。」
英妃哎喲一聲,「皇后娘娘,司空夫人,我們是放燈求願,真有鮮魚跳上來,也得趕緊放生積福,哪有一邊祈求上蒼一邊殺生的?」
王皇后恍然大悟,嗔怪,「司空夫人,你讓我入圈套呢。」
墨紫也哎呀一聲,「讓你們識破了,好生沒趣。」
三人齊笑。
雖然危機四伏,你算我算她算,這時倒也有幾分真趣意。
畫舫上湖,靠近河口時,開始準備放燈。經過特別的設計,尾部船舷往兩邊滑開,有台階下到低平板,接近水面,方便直接放燈入水。但也不能一擁而上,只能站三四人。
「就按剛才吃飯時的排座,兩個兩個下,還有雙雙對對的好意頭。」皇后說完,又道不對,「辰妃懷了身孕,還是小心為佳,不要放燈了。司空夫人和本宮搭個伴,如何?太后這兩日齋沐,不能出席盛宴,本宮一人,司空夫人也一人,湊個雙字。」
墨紫淡淡瞥向英妃。
英妃正和惠妃說悄悄話,不知有意無意,沒往墨紫那兒關注。
皇后見墨紫不答,聲音就有些高,但笑,「莫非司空夫人對本宮不滿?你的姐妹成了王家的歌姬,這件事本宮剛剛聽說。那個塵娘的兄長確實有錯,但她也未免放肆了,怎能狀告自己的親兄長?無論如何,她爹娘早亡,她兄長是照顧過她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家之中,父不在,兄為長。此為綱里倫常。我也知她可憐,但那就是她的命。身為女子,若都像她那般無視長兄,天下就亂了。」
眾婦或竊竊私語,或對墨紫露出不屑。
墨紫沒反駁。大周對女子的約束越來越嚴苛,不是她義憤填膺高喊一句男女平等就可以改變的。而且,父賣女,兄賣妹,弟賣嫂,侄賣嬸,在這時屢見不鮮。再說面前這些貴婦們,她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她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家族通過聯姻換取利益的jiāo易品,本質上也跟那些買賣沒兩樣,只不過賣得貴一點。她不會對這些被賣了還沾沾自喜的人宣揚什麼,因為說也白說,還被她們當有病。
「當然,司空夫人qíng深意重,本宮感動非常。這樣吧,皇上那邊我幫你說說看,能不能特赦了塵娘。話傳出去也不好聽,宋地第一夫人的閨中好友居然是官婢歌姬,那人們會如何看待司空夫人?好好的名聲都變壞了,還以為司空夫人的出身也跟她一樣呢。」卑賤。皇后眸中冷然,嘴角笑意盈盈,「本宮知道司空夫人是巾幗英雌,根本不在乎這些世俗之見,但你不在乎,本宮還替你抱不平。夫人的爹爹是大求漢官之首,如今人人皆知。貴女之身,卻從不端大小姐的架子,與什麼人都能jiāo朋友作知己,怪道在宋地贏得了百姓的愛戴,本宮該多多向你學習才是。一國之母,應走入百姓中去——」
「皇后娘娘,這些話放在燈願中,向上天祈求更好些。」墨紫可以不反駁她的女子認命論,但無法忍受她裝慈藹可親的廢話一大摞,「皇后娘娘要和我一起放燈,是我的榮幸。剛才欣欣然張口,有點悶嗆,所以出不了聲。」
讓墨紫突然打斷,悶嗆的,是王皇后。
「咦,那是皇上他們么?」有人輕呼。
皇后一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能篤定這船子人都在自己的手掌心裡,讓她們朝東,她們絕不會朝西。
「司空夫人,他們看熱鬧,我們別耽擱,一起下吧。」皇帝的船尚遠,她的計劃仍可進行。
墨紫頓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往前推,心知是那幾個北域神宗的暗中搗鬼。她十分緊張,到了這個地步,失之毫釐就謬之千里,每一行動都得jīng准到位。
王皇后已經快到船尾。
墨紫和她一步之遙。
看到那隻腳橫出來了,墨紫往上一絆,突然向側邊摔倒,哎呀大叫。
王皇后聽到動靜,連忙轉身,雙袖揮旋得急。
早就站到位的蕭明柔也哎呀大叫一聲,從船舷缺口掉進湖中。
有人驚喊,「啊,辰妃娘娘讓皇后娘娘甩下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