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問心有愧,雲厘只能從這話里聽出威脅和冷意,威懾力無異於——
我現在準備殺你了,但我手裡的刀不夠鋒利。
不過沒關係,我還有槍。
什麼叫直柄的還有可能。
他怎麼知道?
他難不成試過嗎……
各種細思極恐的念頭不斷湧起,與此同時,男人還詭異起身,朝她的方向走來。雲厘不知緣由,不自覺後退一步。
男人卻沒看她,路過她身旁,繼續往前,拿起辦公桌上的遙控。
將空調調回三十度。
而後放下,走到吧台旁裝水。
發現自己又浮想聯翩了,雲厘想儘快說點什麼來緩解氣氛,卻來不及過腦:「那直柄的,大概要買什麼樣的,才能殺……」
雲厘卡殼,察覺到這話的不對勁。
男人眼沒抬,安靜喝水。
「呃…」雲厘改口,「大概是什麼樣的,我避著買……」
聞言,男人看向她,視線下滑,停在了她細瘦的手腕上。宛若一個無情緒機器,對著一堆的數據,讀出了最直觀的結果:「你力氣不夠。」
「嗯?」
「買什麼都一樣。」
……
回到俱樂部,雲厘還停留在剛剛的狀況。
這麼一想,他們的對話好像過於驚悚了。
像剛入門的新手不懼後果,明目張胆地請教慣犯,什麼樣的傘威力足以殺人。
一個敢問。
另一個也敢教。
再想到臨走之前,還十分傻逼地來了句「多謝指教」,她就恨不得連夜坐飛機離開南蕪。
夏日燥熱,隨風燒上耳尖,冷氣也降不下溫。雲厘捂了捂臉,卻連手都是滾燙的,像在反覆提醒她剛剛的丟人時刻。
不遠處的何夢佳發現她,喊道:「閑雲老師。」
雲厘從思緒中抽離。
這才發現原本分散的人,這會兒都聚集在二樓中央一個開放式小型休息區。長弧形長發,一群人坐在上邊聊天,還有幾人站在旁邊。
整體氛圍極佳。
走過去後,何佳夢問她:「怎麼這麼快就上來了,充好電了嗎?」
「差不多了。」想了想,雲厘又道,「休息室有人在睡覺。」
「誰啊?我剛剛跟你一塊去的時候沒看到呀。」
「昨天接我的人。」
「啊?」何佳夢轉頭,「老闆,你昨天找誰去接人啊?」
雲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沙發的正中心,坐著一個陌生又搶眼的男人。
身穿著淡印花襯衫,下搭休閑長褲。眼含笑意,整個人翹二郎腿後靠。斯文又溫和,連氣質都寫著「貴公子」三字。
貴公子挑眉,似是才想起來意:「我下去一趟。」
跟其他人客套幾句,他起身離開。路過雲厘旁邊時,停步,彬彬有禮朝她伸手:「初次見面,我是徐青宋。」
雲厘愣了下,也抬手:「您好。」
徐青宋虛握半秒,鬆開:「昨日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雲厘乾巴巴道:「沒關係。」
像是來開粉絲見面會的,隨著徐青宋離開,其餘人也作鳥獸散。
來時的四人團體湊到一塊,何佳夢的興緻半分未減。三句不離徐青宋,程度接近被洗腦透徹的傳銷分子。
之後也沒等到徐青宋回來,一行人返程。
快到酒店時,何佳夢跟雲厘提起了回程機票的事情。本來是應該直接訂往返機票的,但先前雲厘用打算在南蕪多玩幾天為借口,說晚點再給她發日期和航班號。
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不過何佳夢也沒催她,只讓她定下來之後說一聲就行。
提及這事,雲厘的心情就沉重起來。
她這次從西伏過來,說好聽點是為了工作,其實更大的原因是她跟父親雲永昌吵了一架。導火索是,她瞞著雲永昌考上了南理工的研究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雲永昌就特別反對雲厘到另一個城市讀大學。
高考填報志願時,他說一不二,硬是讓她全部都填本地的大學。雲厘反抗幾次未果後,只好口頭應下,背地裡第一志願還是報了理想的南理工。
那會兒雲厘想得天真,覺得正式被錄取了,雲永昌總不會不讓她去。現在看他現在這個態度,當初自己如果真被錄取了,他肯定也會同樣狠心會讓她復讀。
所以也不知道該說這算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差一分她就考上了。
最後雲厘還是如雲永昌所願,留在了西伏。
本就一直遺憾當初落榜,所以考研的目標院校,她一開始就定在了南理工。
而雲永昌的態度也跟四年前一樣。
說她從小就在他們眼前,一個女孩子去那麼遠,他們根本就放不下心。
老一輩對這些也沒什麼概念,只覺得西伏也不是沒好大學,想讀又能考上的話,報考本地的也一樣。
雲厘只能用跟當時同樣的方式,假意備考本校的研究生,打算來個先斬後奏。考過了之後,也一直不敢告訴雲永昌,每次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
母親楊芳和弟弟雲野都清楚情況,也不摻和,看戲似的旁觀。
報道時間一天天逼近,心裡揣著這個事兒,雲厘每日都備受煎熬。
偶爾也會覺得火大,心想著自己都二十好幾了,去外地讀個研還跟三歲小孩今天能不能多吃顆糖被父母管著。
前段時間收到EAW的邀約時,因為地點在南蕪,雲厘便去找在南蕪呆了四年的鄧初琦,問她知不知道這個VR館。
恰好鄧初琦的室友有親戚在EAW工作,清楚狀況後,雲厘覺得這事兒應該還挺靠譜。加上對方給的條件很好,她本想直接回絕的態度也開始動搖。
下不了決心,後來雲厘在飯桌上隨口提了一嘴。當時見雲永昌反應不大,她感覺時機到了,借著這契機小心翼翼坦白。
然而雲永昌聽到這話立刻變臉,大發雷霆,不容她任何解釋,當機立斷讓她死了這個心。還說要麼直接去找工作,要麼重新報名本地的研究生。
雲厘的心虛全因他這專制的態度而化為雲煙,堆積已久的情緒也因此爆發。
她不能理解,委屈又憤怒,沒忍住回了句嘴:「這是我的事情,我想怎麼做我自己會決定。」
戰火一點即燃。
雲厘也因為一時上頭,沒再考慮,乾脆地給EAW回了郵件。
接下了這個工作。
被鈴聲打斷回憶,雲厘進房間,瞥了眼來電顯示。是雲野。她接起來外放,把手機扔到床上。端著姐姐的架子,搶先開口:「先報明身份。」
少年似是愣了下:「什麼?」
「你是傳話筒還是我弟。」
沉默幾秒,雲野有些無語:「你弟。」
雲厘:「哦,那說吧。」
「你什麼時候回家?順便給我帶點南蕪的特產。」
「你要什麼,我給你寄過去。」
「你幹嘛,離家出走啊?雲厘你幼不幼稚。」雲野說,「都一把年紀了,跟父母吵個架就離家出走,說出去你不嫌丟人?」
雲厘不吃他這套:「你不說誰知道。」
家裡持續了幾天的低氣壓,雲野也無端成了兩邊的出氣筒。他不想趟這灘渾水了,無奈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距離開學報道還有大半個月,短時間內雲厘不太想回去,免得一遇上雲永昌又吵起來。
雲厘實話實說:「可能不回了。」
雲野:「啊?」
「反正也快開學了,我懶得來回跑,就當先過來適應一段時間。」雲厘開始扯理由,「而且鄧初琦也在這邊,我到時候還能順帶找她玩兩天。」
「你認真的?」
「當然,」越說,雲厘越覺得沒回去的必要,「好,不是可能。我確定不回了。」
雲野不敢相信:「你不怕被爸打死?」
「說什麼呢。」雲厘讓他認清局勢,「我這會兒回去才會被打死。」
「……」-
想明白後,因為不用回家跟雲永昌吵架,雲厘的心情也瞬間豁然開朗。
雲厘一夜好眠,隔天一早就出發。
今天所有人的狀態明顯跟昨日不同,從酒店大堂就舉著相機,時不時拍一段。雲厘不太好意思在別人面前拍攝,但知不了和費水倒是主動過來對著她的鏡頭打招呼。
見狀,雲厘也少了幾分拘謹,彎了彎唇。
進去前,幾人找了個能拍到海天商都的位置,旁若無人地開始拍攝。
雲厘照葫蘆畫瓢,在離人群遠點的地兒迅速念完文案。
比起體驗館,EAW更像是個小型的主題樂園。
入口裝修風格酷炫,帶著割裂感。流著星河的背景板上,被一道道的白光切開,向天花板蔓延。彷彿能順著這縫隙進入這個虛幻的世界。
頂上還寫了科技城的全稱:EnjoyAnotherWorld.
不同於昨日的冷清與昏暗。
館內設備全數開啟,璀璨絢麗的畫面爭相搶後,讓人沉浸其中。
項目有多種類型,驚悚刺激、體驗感受、益智解謎以及聯機對戰等。
EAW邀請了接近二十人,入場之後,導玩員先是組織他們一塊體驗幾項多人參與的項目,諸如室內虛擬過山車、5D電影以及其他各種沉浸感受類項目。
空閑的工作人員都被臨時拉來,物盡其用地被當成跟拍。戴上VR眼鏡前,雲厘看到旁邊還有幾架無人機,由一旁的人操作拍攝。
她頭一次嘗試戶外拍攝,還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陣仗。
結束這些項目,一行人回到二樓。
這一層基本是單人或幾人的項目,太空艙、暗黑戰車、動態捕捉遊戲等等。還有一半的區域是不開放的包間,提供給想要安靜體驗遊戲的玩家。
還沒想好先玩哪個,雲厘就聽到後頭傳來熱情的招呼聲。
雲厘抬頭,是徐青宋。
以及,前兩天都見到了的那個男人。
儘管他戴了個口罩,但還是能讓人輕易認出來。
昨天那短短的時間裡,徐青宋就跟許多人打好了關係,此時已經有人主動去與他攀談打招呼。
不可避免的,雲厘又想起在休息室的尷尬,也不想跟男人正面碰上。恰好看到旁邊是她標記在備忘錄里的項目,名為極限蹦極。
她轉頭走了過去。
項目名和樣式看著都比其他的刺激許多,但旁邊沒有導玩員。雲厘看了看說明,也不好隨便碰,打算等個工作人員過來。
閑著沒事兒干,雲厘乾脆搭了個三腳架,把單反放上去,調整位置和光圈。
這項目看起來像是個鞦韆,卻是升降式的,需要把一套安全設備套到身上。最大限度模擬蹦極的感覺。
一般是導玩員幫忙穿戴這安全繩。
幾分鐘過去了,雲厘也沒見有穿著制服的人經過。正當她思索著要不要換個項目時,身後傳來徐青宋的聲音:「怎麼了?」
雲厘回頭。
不知不覺間,這兩人已經走到這邊來了。
雲厘有些無所適從,下意識答:「我想試一下這個項目。」
徐青宋輕挑眉,拍了拍旁邊的男人的肩膀:「該幹活兒了。」
男人眉眼怠倦,沒立刻有動靜。
徐青宋聳肩,解釋:「這不是缺人手。」
「……」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過了須臾,男人走過來,拿起掛在架子上的安全繩,低頭檢查著。他沒像其他工作人員一樣穿統一的制服,而是穿著簡單的T恤和休閑長褲。
雲厘也拿不准他是什麼身份。
也因此,有了另一個擔憂——她不確定他會不會操作。
男人拎著安全繩,站到她跟前。因為個頭高稍微彎了點腰,淡聲指導著:「腳穿進黑色的圈裡。」
這個距離靠得很近。
雲厘難免覺得緊張,也沒來得及問話,只照著他的話做。
左右腳都穿過去後,男人把繩子往上收,讓雲厘把雙手也穿進相應的圈裡。就著她的體型收緊,而後讓她坐上設備。
站在地上時感受不深,但一坐上來,就有種不受控的不安感。雲厘盯著男人的舉動,他正把她身上的安全繩扣到相應的位置,慢條斯理檢查著。
在這個時候,旁邊的徐青宋還參與進來,笑著點評說——
「挺好,第一次上手就遊刃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