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喬生老師說得好:不想當廚子的司機不是好的解說員。陛下認為不會做姿態的女孩也很難炒一盤好菜。
就在JP不理我好幾天之後,我寫了一封熱情洋溢噓寒問暖撒嬌發嗲柔情百轉卻寸步不讓的信發到了他的信箱里,信的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與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六天未見,請你算一算我老了幾歲?在太多的皺紋還沒有爬到我的眉心和眼梢之前,我要你速來網上見我。
JP啊JP,薛靜博啊薛靜博,你不用否認,你是生氣了吧?你為什麼生我的氣?就因為我要你出示一份證明你婚史空白的文件?
要是我不那麼在乎你,要是我不那麼在乎跟你的感情,要是我不那麼害怕有一天在我跟你正要好的時候,你忽然要回法國,跟我說你要和你的前妻一起給你的孩子過生日的話,那麼我為什麼還跟你要這些東西呢?
我但願自己不那麼在乎你!
現在夜深了,又一日要過去了,我又老了三歲。
JP,你這個壞蛋,你把這些日子還給我。
我現在回想起來這些話,把它們打字寫下來,雞皮疙瘩已經長滿了胳膊,我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肉麻天下第一,噁心舉世無雙啊我。
可是這封肉麻的郵件卻收到了迅速而良好的效果,十幾分鐘之後這個傢伙的頭像亮了。於是我撥通了視頻通話,他接起來,對著鏡頭,表情很搞笑,欲怒還樂,欲語還休,眉飛色舞,陰晴不定。
我說:「怎麼了同學?早上起來要大便哦?沒有廁紙哦?」
他搖搖頭,「看你郵件了。」
我抱著雙臂,向上翻一翻眼睛,「那不是我寫的,那是我的汗毛寫的。」
他笑起來,我也笑起來,然後湊近了屏幕對他哼著說:「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照我說的做,就是不行。」
他笑著說:「我都做完了。」
「哦?」
他對著鏡頭拿出來兩張紙,調好焦距,讓我看仔細了,「這是我的稅單。關於我是否是真的單身的問題,寫在這一小欄裡面:沒有婚史,沒有家庭負擔。你看到了嗎?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發現稅單上面的情況是可以作為無婚史證明的。」
「哦……」我放心了。
「鏡頭上看得不清楚,我會把它們帶到中國去的,到時候你可以親眼看看,校驗一下真偽。」他說。
「我也會提供類似的東西的。你來的時候也會讓你看的。」我說。
「……不用,Claire。」他說,在網路的另一邊深深地看著我,「你說得對,如果你不在乎我,如果你不愛我,你怎麼會跟我要這些東西呢?我也愛你,Claire。但是我並不是一定要看你的證明。」
「哦……好的。」我說,「謝謝你的理解。」
他笑起來,「讓我看看你的皺紋。」
我馬上皺了眉頭讓他看,「看,都在這裡。」
然後他微笑著,慢慢地第二遍對我說:「Claire,我愛你。」
我想我那個郵件對於JP大哥起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作用,童鞋們,提高外語寫作技巧是多麼重要的素質啊!!!
這個郵件的另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JP先生加快了重返瀋陽的工作準備,他的歸期終於定在了八月二十九日,為了方便我每天都能去找他,他在離我家不太遠的瀋陽商貿酒店訂了房間。臨行之前的四五天,他每天都問我要些什麼禮物,要不要給爸爸帶些好酒,要不要給外甥女帶些巧克力。說到底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那麼親密,我不可能像現在一樣每次他要回中國的時候都給他開一個單子讓他給家裡所有的成員和好朋友帶禮物,而且我當時的想法就是能跟他見面,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所以當他問我禮物的時候,我一概都說non,謝謝,這裡也有的。
JP終於犯了難,對我說:「我總得給你買禮物的啊,我不能空著雙手去中國找你啊。」
「你們法國人不是很習慣這樣的嗎?用一小杯咖啡談一場戀愛。」
他笑著說:「那我確實得學習這門技巧才行。」
「好吧,我要一個小瓶的香水,味道你來選好了。」
「你從前用的是什麼?」
「嗯,是拉爾夫勞倫的藍色花漾年華,淡味道的。」
「我們選一個類似的?」
「好的,謝謝,JP。」我說。
「我很願意,Claire。」他說。
JP乘坐十個小時的大飛機從歐洲飛往中國的同時,我在超市裡面轉悠,為他選購一些生活必需品:高露潔的軟毛牙刷,抗過敏牙膏,他不用紙巾用手帕,我就買了兩條潔麗雅的手帕,一條深綠色的,一條深藍色的,一瓶生薑精華防掉發的洗髮水,他喜歡的桃子味道的酸奶,還有幾支藍黑色的水性筆。
轉悠著轉悠著,我就到了一個櫃檯:盒子上有個膠皮小人,頭上有個鬏,臉上還戴著墨鏡,藍色的,綠色的,紅色的,各種各樣味道的,四支裝,八支裝,十二支裝的。
一對年輕男女在那裡商量,「試一試這個吧?」
「上次那個不是挺好嗎?」
「嗯,試一試新的嘛……」
我心裡道:哼,真是不思進取,欲求不滿,浪費塑料的年輕人。
這個城市人口有七百二十萬,周末的太原街沃爾瑪超市顧客摩肩接踵,繆娟同學獨自一人轉悠著轉悠著就在某一排貨架的旁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幾年不見,但是我仍然可以認出此人。我的心霎時被一種懷舊的悵惘的情緒擊中,我不能控制自己,快步走上前去,伸手輕輕地拍那人的肩膀,大俠回過頭來,我說:「你不是嫁到廣東去了嗎?」
大俠說:「分居ing,於是我又回來了。」
蕾雅是在培訓中心跟我學過法語的學生,我一直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字,但是因為此女經歷坎坷又愛白話,而我特別喜歡聽人白話,所以我們曾經一度很要好。
我們這麼大的人,出國就算達不到當年上山下鄉的人數,也形成了很大的規模。蕾雅長我兩歲,高中畢業之後就被家長送到法國念書,據她自己說,曾經在巴黎賣過紅酒,在波爾多剝過牡蠣,在馬賽當過導遊,在里昂端過盤子,做這些主業的同時,蕾雅還倒賣過香煙,總之除了念書,她什麼雜七雜八的事兒都干。她在我的課堂上學習法語,又很老到地談起來在法國的生活就引起了我的詫異,我說:「你怎麼在法國待了那麼久還來學習法語啊?」
蕾雅笑了,吸了一口煙然後問我:「老師,誰說去了法國就一定要會說法語啊?」
此言在理,我無言以對。
我喜歡蕾雅,很有大姐大的派頭,大個子,大胸脯,還喜歡穿低胸的衣服,有時候她在講台上自以為是地做對話還會順便整理一下胸衣,下面的男生就會很肅靜。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不來了,我忽然失去了這個大胸脯的班長就覺得很悵惘。有人說:「老師,怎麼你不知道嗎?蕾雅嫁給了一個大款去廣東了。」
結束回憶的我跟蕾雅從沃爾瑪出來進了旁邊的必勝客,要了兩杯水,打算聊一聊。我說到那裡,蕾雅搖搖頭,「什麼大款啊,我老公跟著他的父母做個小生意,不算窮,但是過得挺仔細的。」
「多大年齡了?」
「年齡倒是不大,比我大三歲,呶,這是照片。」她的鑰匙扣上是她老公的照片,讓我看了看:南方人的樣子,不算難看,挺清秀的,是個小男生,但是個子大約能到蕾雅的耳朵。
「特別黏人,沒什麼主意,煩死了。」蕾雅說。
「怎麼你就因為這個把他給停職察看了?」
「怎麼可能?是因為他爸爸,他爸爸就是一個可惡的老怪物。」
近幾年來,在各種各樣的生活矛盾之中,婆媳問題日漸走紅目前獨佔鰲頭,可是就像某種疾病越嚴重,其抗病藥物的研究和治療也就越發達一樣,年輕媳婦們彼此交流日漸積累的鬥爭經驗和手段也日新月異。可是蕾雅碰到的問題不是來自於婆婆的,而是來自於她的公公。
一個本該溫柔祥和的角色如果他不能做到溫柔祥和,那麼他一定比婆婆更加狠毒,更加雞婆,更加專斷,媳婦也就更加杯具。
蕾雅那祖籍潮州的公公,生意不大,排場不小,蕾雅須得每天請安,打掃房間,照顧寵物,定時做飯,還要定時給所有人燒水洗腳。這些事情蕾雅都能忍,畢竟她很喜歡那個小男人,而且小男人家裡多多少少也有點小錢。但是有一件事情讓蕾雅再也忍不了了,他們夫妻兩口子一直跟著父母住,沒有自己的房子,結婚兩年之後小男人終於在廣州買了一幢房子,結果在房產登記的時候卻登上了蕾雅公公的名字。原因是:蕾雅的公公出了一半的錢。
「這,這不太像話吧?怎麼能辦這等事?」我說。
「你也看出來了?這就是根本沒想跟我好好過日子,婚後兩年買的房子還登記他爸爸的名字,」蕾雅說,「我買了張飛機票就回來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
「此事不解決絕不妥協!房子必須更名而且之前舊習全部革除,什麼TMD早上起床還要說『爸爸好』,打了水還要說『老公洗腳』,都給我滾。」
「否則呢?」
「離。」
我把她的手握了一會兒,不無感慨地說:「蕾雅啊,教了這麼多學生,你是最讓我驕傲的一個,不是因為你美麗,也不是因為你學習好。」
「因為我夠磊落,是不是?」
「因為你夠彪悍,說『離』的時候比買梨還容易。」
別人的故事說得再懇切也像是開玩笑,不過這件事情還是在我的心裡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影響。我不得不暗自思忖:JP來瀋陽找我了,那麼會不會有一天,我也要面對他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