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陳家洛不愛霍青桐(上)
顧蠻生雷厲風行,一邊擴建展信廠房,一邊繼續招兵買馬,開始全面布局無線通信技術。其實還是跟隨外國大廠,不好聽的叫「拿來主義」,好聽點叫「逆向工程」。余少哲頭一個就反對。明裡不敢跟顧蠻生對著來,只能背地裡又到楊景才那兒去參他一本,他說他鋪張浪費有異心,說他跟春申孟嘗廣結門客一樣,身邊人來人往,縷縷行行的,不是名流就是富賈。顧蠻生本人的名聲是愈發大了,可外頭的人提及展信,不識真正的老闆是楊景才,只認他姓顧的一個。
到了余少哲嘴裡,顧蠻生的一舉一動全是話柄,但他添枝加葉卻切不中要點。楊景才當年能白手起家,自然沒他那麼短視,他連女兒的終身大事都想到要託付給顧蠻生,就是決定徹底放權給他了。
三天兩頭余少哲就來挑事,楊景才最後被這個大侄子搞得相當疲倦,他眼睛一眯,大手一揮,直接稱病不朝了。他交代說,以後展信上下所有的事情都聽顧蠻生的,連女兒楊柳也不得例外。
這一下余少哲偷雞不成蝕把米,愈發記恨上了顧蠻生,只能暫時安靜下來,再另想辦法不讓他如意。這個時候他顯然已不是為了爭名奪利,甚至也不是為了楊柳的愛情,就是兩頭雄狼之間白牙相見,註定不死不休了。
顧蠻生獨攬大權之後,就撥出大半精力全都投注在了新事業部上。通過與漢海郵電科研所的合作,他花大價錢挖來不少郵電專家,氣得科研所所長大發雷霆,發誓以後再不跟展信的人來往。就連曲頌寧都笑言道,所長逼自己跟顧蠻生斷交,說世上少有這樣的王八蛋,不僅過河拆橋,還把拆下來的建材全搬自己家去了。
顧蠻生聽得哈哈大笑,挨幾聲罵怎麼了?這在兵法上叫「假道伐虢」。他如法炮製,四處張網漫天撒餌,又假合作之名從別的地方挖來不少人才,甚至從中科院半導體研究所帶回了一個全由女性組成的工程師組,都是碩士以上的學歷,除了一個叫喬芮的女博士已婚外,其餘還都是單身,也都不是廣東本地人。
五朵金花閃亮登場,這讓男性員工佔了九成的公司內部一下炸開了鍋。展信的傳統是老帶新,不管多高的學歷,多豐富的經驗,初來乍到總有一個適應過程,所以以朱暘為首的一撥人紛紛主動請纓,要求幫助公司完成幫帶任務。
「全給我滾蛋,能把兔子交給黃鼠狼嗎?」顧蠻生笑著罵了朱暘一聲,將人推去一邊。清清嗓子,向在場的展信員工們宣佈道,「喬博士她們將配合於老師一起攻克公司的移動通信項目,希望各位能夠拿出專業態度來歡迎新同事,團結一心為公司發展儘力,不要假公濟私,白日宣淫。」
喬博士帶頭笑了,其餘四位也跟著笑了,五朵金花好像都來自哪個地方的研究所,穿著統一的白線衫搭配水藍色工服,襯著一張張素凈的年輕的女性臉龐,格外婉約秀氣。
「當然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支持在座各位在工作之餘,各憑本事解決個人問題。只不過人家是專家,是高知,癩蛤蟆能不能吃到天鵝肉,你們也自己掂量掂量。」顧蠻生打發走了那些飢腸轆轆、眼冒綠光的雄性動物,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楊柳靠譜。所以又扭頭去找楊柳,請她幫忙照顧喬博士她們的衣食起居。
「行。」楊柳就回他一個字,就這一個字,也是一貫的驕傲與潑辣。
「這五朵金花是我好不容易請來的,都是業內專家,你得替我把人看好了,千萬別讓她們跑了。」私事談不成,只能談公事。那夜兩人不歡而散之後,顧蠻生倒是想過先低頭認錯,其實他是個從不低頭的人,但楊柳還是不領情。他打過去的電話一律被對方無情掐斷了。被掐了幾次之後,顧蠻生就不再打了,大丈夫何患無妻,急什麼?
楊柳似嫌顧蠻生這囑咐太多餘,這次連一個字都沒有了,就單單不耐煩地睨他一眼,轉過身,一步步走遠了。
結束了一天工作,楊柳派浩子租了輛小麵包車,帶著五位女工程師一起去住的地方。展信目前還沒有自己的員工宿舍,只能跟新廠區附近的農戶商量著借住。顧蠻生倒是一直想造一棟展信自己的宿舍大樓,美其名曰「人才公寓」,但無線通信項目蓄勢待發,公司資金有些緊張。
喬芮是個單親母親,還帶著個女兒,因為年紀最大資歷最深,同行的幾位女工程都喚她作「喬姐」,也都真把她當作長姐,事事按她的意見照辦。聽浩子提過一句,因為薪資結構調整,展信離職率日高,顧蠻生能挖來這些人才確實很不容易。楊柳自覺不能怠慢了這位喬博士,車上,她向對方保證道:「公司眼下研發資金緊張,員工住宿的問題也沒法很快解決,但請放心,一旦公司步上正軌,現在欠缺的這些都會補償給大家的。」
楊柳實打實說的是心裡話,喬芮也沒跟她瞎客套,「來之前確實挺猶豫的,申遠其實也來找過我,工資比展信高出不少,但獎金浮動不大,更別提股票分紅了。我是一個單身母親,想為女兒多積累一些,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冒一次險。」車在路上顛簸,窗外蟬鳴陣陣,喬博士與楊柳同坐在麵包車後排,她很客氣,也很實在,「柳總,不瞞您說,我到現在心裡還直打鼓呢,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展信確實比不了申遠。申遠擁有國企背景,處處都占身份優勢,展信只能靠著自己,一步一步扎紮實實地走到了今天。」楊柳說到動情處,微微紅了眼眶,她不自覺地握住喬博士的手,推心置腹地道,「一會兒我請你們吃飯,為你們接風,你們要是不嫌煩,我想跟你們講講展信,講講顧蠻生,他是我見過最有能耐也最有擔當的男人,只要留在展信,你們就會發現,他的承諾從來不是空頭支票。」
喬芮雖不比楊柳對顧蠻生了解深刻,但僅僅幾面之後,也很為他的氣魄與風度折服。她笑著點一點頭,也用力握住了楊柳,道:「行業里誰不曉得展信,顧總確實很了不起。」
喬芮這句話說得真情實意,倒是楊柳一下為自己害起臊來,她誇顧蠻生時就像個被愛情蒙蔽雙眼的無知少女。她掩飾著燒紅的臉頰,扭頭望向窗外,城市中心區域已被高樓覆蓋,郊區農村也不甘示弱,這裡正在進行住房與農田的統一規劃,據說三五年內,全村都能住上別墅。楊柳不禁想,如果用一種植物來形容深圳這兩年的變化,那一定是春竹,三更窮五更富,日新月異,節節拔高。
浩子的車跑得快,天黑之前,小麵包抵達住處。女工程師們到深圳有些日子了,一開始都住招待所,但招待所到底不比住自己家裡方便。所以鄭高興一直在物色房子,好容易找到這裡。這一片的老房子是農民自己翻新改建過的,就在展信新廠區的附近,鄭高興提前簽了合同付了房錢,只要展信新招的員工來了,直接入住就行。
浩子既當司機又當挑夫,替五位女工程師把行李都搬上了樓,一口氣扛了幾大件,累得咻咻直喘粗氣。楊柳回頭看見,一把從他背上接過看似最沉的一個箱子,說,「扛不動就別硬扛,再壓更矮了。」
這話顧蠻生也說過。浩子反駁道:「我這不還沒發育嘛,你再等我兩年,我一準比生哥長得還高,比生哥長得還帥。」
楊柳「切」了一聲說:「就你?這兩年就沒見你長過個兒。」她是干過重活的,扛著箱子走得飛快,沒幾步就走到浩子前面,又回頭等他,邊喘粗氣兒邊不耐煩地催促他。浩子先是注意到了楊柳的臉,楊柳長相極嫵媚,氣質卻莫名英武,一個女人的剖切面竟然截然相反,這令他感到驚異。很快他的目光游移,裝作漫不經意地落在楊柳起伏的胸脯上,他被這兩座傲然的高峰懾住了,並由此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個女人不是他的母親、姊妹或者其他任何親人,這個女人就是一個女人,一個可以愛、值當愛的女人。
這個秘密幾乎當場破了他的童子功,浩子臉一紅,加快腳步跟上去,心頭一陣篩鑼擂鼓。
喬博士她們的房間面積不大,但整潔乾淨,鄭高興考慮到這回招來的是女員工,每一家還提前備上了酸酸甜甜的各色零嘴。楊柳本想請五位女工程師一起去外頭的小館子里吃個飯,沒想到大伙兒都很客氣,說在家隨便解決一頓就行了。遠來是客,楊柳便自告奮勇要下廚,請她們嘗嘗自己的手藝。
老房子的公用設施比較簡陋,做飯只能用蜂窩煤爐子。楊柳忙前忙後,燒開水的時候又一次接到顧蠻生的電話。她掏出手機一看,毫不猶豫地就把電話掐了。
浩子在一旁幫打下手,見了這幕,忍不住要故作老成地嘆氣。明明就是一張窗戶紙的事,顧蠻生與楊柳偏偏就欲擒故縱,你來我往,誰也不肯先把這層關係捅破。浩子比這倆大人還著急,勸楊柳道:「我就看不明白了,你跟生哥小樹林也鑽了,草垛子也滾了,怎麼還這麼磨嘰?」
「你個小孩兒懂什麼?邊兒去!」楊柳心道自己再為愛苦惱,也犯不上跟個小孩兒談心事,又去看爐子了。但她確實苦惱,一不留神就把手擱在了銅吊上。銅吊冒著滾滾熱煙,燙得她慘叫一聲,再看手指,已經起了個偌大的水泡。
浩子心疼地喊「你看著點」,趕緊抓來楊柳的手,摁在水龍頭下用涼水沖洗。沖洗罷,又問鄰居借來金黴素軟膏與幾枚創可貼,搬了個凳子坐到楊柳身邊,替她細細處理了傷處。
楊柳心裡暖意融融,嘴仍硬著:「多大點傷,不用那麼認真。」
「楊柳姐,我最近在讀金庸,有個問題死活想不明白,想請教請教你?」對方沒搭腔,浩子低頭垂眸,吹了吹楊柳燙傷的指尖,自顧自地說下去,「你說,陳家洛為什麼喜歡香香公主,不喜歡霍青桐呢?」
楊柳不假思索就答:「陳家洛虛有英雄之名,其實是個膽小鬼。」
浩子十分老成地笑笑道:「也不能這麼說。男人其實都一樣,骨子裡大男子主義,喜歡簡單、溫順、柔弱的,不喜歡太強蠻,太厲害的。」
楊柳這下聽出了浩子的弦外之意,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你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她溫順又柔弱?」
「曲夏晚嘛,我能不知道嗎?生哥剛來深圳那會兒,每天晚上做夢都叫她的名字呢。」見楊柳一剎瞪圓眼睛,顯是被這句話深深傷害了,浩子忙擺手解釋道,「就叫過一兩回吧,主要還是聽朱暘哥說的。」
勉力維持的驕傲去了大半,楊柳垂下頭,目光黯淡:「你還知道什麼?都跟我說說。」
「我聽朱暘哥說,曲夏晚是他們瀚大的校花,人長得跟個仙女一樣,家裡是書香門第,她是他們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見楊柳垂頭不語,臉色愈發凄艷,浩子趕緊改口,「但是比起我們楊柳姐,肯定還是差了一點點……」
「可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楊柳計較的哪是「誰更漂亮」這樣無聊的問題,心頭一陣酸意。
「曲夏晚倘使沒結婚,估摸生哥心裡也就不刺撓了。就是結婚了才麻煩,聽說她婚後生活很不幸福,她老公生意失敗,一直打她。」浩子輕輕嘆氣,道,「我聽朱暘哥說,如果不是生哥當初執意跟他有難同當,被學校開除然後南下發展,他們這會兒肯定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所以生哥一直挺歉疚的,就跟令狐沖知道小師妹被林平之傷害一樣,會悔,會恨,但不代表他就不愛任盈盈。」
浩子一席話,像一隻溫柔的手,把繭子繅成輕絲,一根根一線線地都替她捋明白了。楊柳輕舒一口氣,面色轉晴一些,她轉臉望著浩子:「你到底看了多少本金庸?」
「基本都看了,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這兩年TVB武俠劇風靡一江之隔的深圳,浩子一聽就來勁,如數家珍般滔滔不絕,「令狐沖的真愛當然是任盈盈,張無忌趙敏,段譽王語嫣,他們都像你跟生哥一樣,是天作之合,命定一對……」
楊柳陰霾盡掃,噗嗤樂了。她伸手狠狠揉了一把浩子的腦袋:「行了,我先把這兩個菜端進去,排骨煲快熱好了,一會兒你替我端進去。就我這廚藝,恨誰才給誰下廚,這是我剛才出去買的半成品,你別在喬姐她們面前拆穿我。」
進屋擺下碗筷楊柳起身就走。浩子摸了摸剛剛被她撫摸過的頭髮,一雙眼睛循著她窈窕高挑的背影,一路追了出去。其實有句話他剛才沒敢明說,他最喜歡的還是楊過與小龍女。
進了喬姐的屋擺下碗筷,楊柳擦擦手,又去其他人一起來吃飯。剛把四人集齊,就聽見樓下有人大喊:「不好了!聯防隊來了!」
楊柳忙對身邊幾位女工程師道:「聯防隊來查暫住證了,你們趕緊回屋躲起來,任誰敲門也別開門,別出聲!」
幾位女工程師連連點頭,四散回屋,楊柳趕緊又跑去通知喬姐。推門而入,卻看見喬姐正湊在窗前看熱鬧:「外頭鬧什麼呢?」
她剛從窗口一探頭,就被一個穿著迷彩服卻一臉匪氣的陌生男人一眼瞧見,遙遙一指她的鼻子道:「看見你了,等著!」
楊柳一把將人從窗前抱回來,慌慌張張把窗帘拉好。
民企不受重視,暫住證不好辦,最近查得又格外嚴,一旦發現沒有暫住證的外地人,二話不問就得帶走。楊柳暗呼不妙,才來沒幾天就被塞上卡車,逮進局子,一腔創業熱情一瀉千里,保不齊出來就要遞辭呈。顧蠻生特別關照過她把人照顧好,她絕不准許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
「聯防隊來查暫住證了,沒有暫住證的一律得被抓走,如果被盯上了更不得了。」楊柳反應奇快,脫了自己的外衣,要求跟喬姐身上那身水藍色的工服互換。她邊迅速換衣服邊囑咐喬姐,道:「你和小娜躲在床底下,一會兒聯防隊員進來,你們千萬別出聲。」
兩個人衣服剛剛換好,聯防隊的人就砸響了大門:「別躲了!剛才看見你了!」砸門砸得震天響,天花板被震得簌簌落下飛灰,鬼子進村似的。
楊柳扯散了頭髮,胡亂捯飭兩下,更像喬姐的髮型了。她料定月黑風高,只倉猝一瞥,聯防隊員肯定沒看清喬姐的模樣。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她才慢悠悠把門打開,故意以帶點川音的語氣問道:「哥子,啥子事嘛?」她早兩年跟著顧蠻生走南闖北地推銷交換機,許多方言耳濡良久,簡單的日常對話不在話下。
門外闖進兩個高大兇悍的男人,一樣身穿迷彩服,四隻眼睛似機關槍,在不大的屋子裡一通掃射。沒見到還有人,就一臉狐疑地問楊柳:「這間屋子就你一個人?我們接到舉報,說有個叫喬芮的外地女人住在這裡。」
見對方果然不記得人臉,楊柳越加大膽,表演得也更逼真:「我就是喬芮,大哥到底什麼事啊哥子到底啥子事嘛?」
「身份證呢?」
「丟咯。」
「丟了?」聯防隊員一臉的不信任,「暫住證不用問了,肯定也丟了吧?」
「丟咯真的丟咯。」楊柳低頭攪弄衣角,一副無所適從的模樣。
「帶走!」聯防隊員又以目光巡視了一遍房間,確認沒有第二個人,便將楊柳從門裡推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