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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生悲(下)

所屬書籍: 指間生長

第45章生悲(下)

那天與曲夏晚見面之後,顧蠻生很快託了一個他與劉岳共同的朋友,表示自己要收購劉岳的尋呼機廠,但他提醒對方,在合同簽訂之前,暫時先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他跟曲夏晚走到這步算是陰差陽錯,說憐香惜玉也好,說扶困濟危也罷,他認為自己有義務拯救她於這場糟糕的婚姻。

顧蠻生與曲夏晚在外面吃了晚餐,照舊又送她回朋友的住處,劉岳雖然沒有同意離婚,但因生意場上焦頭爛額,也就沒精力再干涉妻子的生活,兩個人就這麼拖泥帶水、藕斷絲連地分居著。這間乾淨的兩居室,顧蠻生來過幾次了,每次都沒見著曲夏晚聲稱的那個朋友。

顧蠻生回回來去匆匆,一直沒好好看過曲夏晚的這個臨時居所,今天定下心來參觀一番,才發現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些稀奇古怪、引流潮流的小玩意兒像石子一般,隨意地砌在家裡。

「這是雷納的DVD。」因為當初賣過隨聲聽,顧蠻生一直對國產音頻產品很是留心。他有些驚訝地發現,這款雷納的產品還沒在國內上市。

曲夏晚解釋道:「我朋友喜歡這個,也跟雷納的老總挺熟的,可能先把樣品機拿來了。」

「男性朋友吧?女孩子應該不太懂這個。」顧蠻生隨口說了一聲,沒留意曲夏晚聽見這話的臉色,就按下DVD上的開關,放出一首舒緩的輕音樂。

音樂與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盤桓交織,宛然似夢,也令兩人間的氣氛再次變得曖昧。快十二點了,顧蠻生沒打算離開,反倒閉目坐在了沙發上。

除了久別重逢那夜他們都喝得微醺,險些擦槍走火,顧蠻生以後每次再來,都很規矩,很客氣。曲夏晚倒有些耳熱心跳,手足無措地站著,想問問顧蠻生今晚是不是有留宿的打算,又遮遮掩掩地不敢明說。

「你別想多了,公司里的空氣太壓抑,家裡也沒人說話,我就是來透透氣的。」顧蠻生半躺半靠,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累了,反正就那麼合著眼睛。

這個男人將善意釋放得不著痕迹,也不予人壓力,曲夏晚輕輕「嗯」了一聲,隨他一起坐了下來。

「我總認為,核心技術不掌握在自己手裡就得被別人扼住脖子,可沒想到晶元研發那麼難,一次流片失敗就是三千萬,還不算開發成本。還有這兩個月,信產部連下四份關於小靈通的文件,前後口徑不一,全是矛盾的地方。」顧蠻生不是沒有問過自己,自主研發晶元的時機是否還不成熟,然而現在放棄就等於前功盡棄,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他被肩上千斤擔壓得幾乎夜夜難眠,然而楊柳卻是一句也不肯聽,兩個人一見面就互嗆,總有一個被激得摔門而去。

「你是展信的中流砥柱,千萬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曲夏晚柔聲細語,凝神注視這個男人深邃的眉弓與眼睛,心裡的渴望正悄悄復甦。

「你也不用有壓力,更不用感謝我。我只是商人,唯利是圖,劉岳那些設備對我來說是垃圾,但那塊地皮不錯,我這麼做不全是為了幫你。」顧蠻生其實很感謝曲夏晚的善解人意,這個時候,他很需要一個耐心的、安靜的聆聽者。他站起身,向曲夏晚告別道,「明天一早的飛機,我來接你去機場,早點跟劉岳把事情處理了,你也能儘快有個新的開始。」

有句話他沒說出口,這算我欠你的。

這頭顧蠻生總算安穩睡了一覺,那邊楊柳卻是一宿沒合眼睛,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幾次想打電話給顧蠻生,又幾次把聽筒撂下。最後她決定去找浩子,一個電話擾其清夢,非讓他說出曲夏晚的住處。

浩子揉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回答,好像聽生哥提過一句,叫什麼白鷗小區吧。

楊柳又馬上開車找去了白鷗小區,顧蠻生的黑色大奔在這個普通的居民小區里十分顯眼,像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鶴立於一片散兵游勇之中。楊柳記得車牌號,開著車在小區里巡遊一圈,很快就找到了。

早晨五點,天際盡頭露出一點緋色,東方剛剛破白。楊柳坐在自己的車裡,直著眼睛盯著那棟居民樓,她沒想好,要不要殺上門去,曲夏晚這個名字在她心頭縈繞了這些年,她真的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不一會兒,顧蠻生提著一個行李箱,與一個女人一同下了樓。

這個女人薄裙輕紗,綽約如一朵風中搖曳的薔薇花,毫無疑問就是曲夏晚。

楊柳拋卻自尊,以情敵之間最惡毒最挑剔的眼光在這個女人臉上翻滾,剮割,結果卻悻然發現,曲夏晚的一舉一動始終透著一種閨秀才有的教養,整個人都瞧著水汪汪又軟綿綿的,萬分招人憐惜。

哪像自己,粗枝大葉,風雷火炮。

顧蠻生替曲夏晚拉開了車門,兩人短暫接觸的同時,也互相對視了一眼。曲夏晚立即含情脈脈了,但顧蠻生的眼神依然冷淡克制,待她的舉止也處處止乎於禮,完全不會把旁觀者引去一些或齷齪或香艷的故事裡。儘管兩個人如今鬧得不可開交,但楊柳對顧蠻生尚存信任,僅憑直覺也能斷定,他們之間並沒有那一層親密關係。

然而情人眼裡揉不得沙。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為舊愛兩肋插刀,都不配獲得原諒。一絲怔忡之色從臉上消失了,楊柳比任何時候都更堅決鎮定。樹木濃郁的冠頂隨風搖擺,令她的視線忽而明,忽而暗,她就這麼目送著這輛黑色賓士駛出小區。

這宗交易是經由朋友介紹的。朋友一直含含糊糊不說明話,劉岳直到見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顧蠻生,才知道買家原來是他。

在顧蠻生眼裡,劉岳就是「瓷腦」,為人迂腐不通,沒大本事,卻總貿然去攬瓷器活。當年他身無分文,就從來沒把對方放在眼裡,如今更是瞧不上了。碰面地點是劉岳在漢海的老宅里,這座城市現在對一頭扎入深圳的顧蠻生陌生得很,倒算是劉岳的主場。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二樓的客廳里,顧蠻生只是微眯雙眼地看著劉岳,眼底波瀾不興,一言不發。

這種明顯輕視的目光令劉岳很不舒服。他像伏罪的囚犯一般低著頭,嘴裡喃喃道:「這才幾年啊,當初那個成天在天橋下鬼混的小癟三居然變成大老闆了……」他還是憤懣,還是不滿,還是覺得顧蠻生有今天不過是運氣好。

顧蠻生啪地扔出一疊文件,試圖速戰速決:「把離婚協議書籤了,你那家破廠連同裡頭那些垃圾,我全要了。」

「顧老闆出手真是闊綽啊。」顧蠻生給出的價格比市場價高出了三十個百分點,不可謂不慷慨。劉岳耷拉著眼皮,久久盯著茶几上的那份離婚協議書,突然從齒縫裡突兀地迸出一聲,「你們睡了嗎?」

無人作答,空氣短暫地滯凝了,劉岳仰起臉,又神色悲壯地大聲問了一遍:「你們睡了嗎?」

「還沒有。」顧蠻生誠實地回答,「我不睡別人的老婆。」

頗值得玩味的三個字,它既是否定句,又是肯定句。

「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讓我簽了這張協議書。」劉岳扭轉頭,望向一直靜靜站在門邊上的曲夏晚,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你也迫不及待了。」

顧蠻生沒有做聲,他的沉默很像憐憫,曲夏晚也沒有做聲,她的沉默則像默認。

見此,劉岳震怒爆發,張嘴就噴出了污言穢語:「我他媽就娶了一個婊子!一個別的男人的尿壺!」

「嘴放乾淨點。」顧蠻生並沒有迫切要與這個男人產生爭執的慾望,他其實很疲倦,很想快點結束這場沒完沒了的拉扯。他掏出鋼筆仍在劉岳面前,又掏了一支煙,點著以後叼進嘴裡。他吞吐著煙霧,淡淡道,「這個價你不虧了,快簽吧。」

劉岳又以乞求的眼神看了妻子一眼,但曲夏晚扭過臉,殘忍地拒絕與他對視。最後那絲希望破滅了,劉岳像一下老了幾十歲,筆都拿不穩了,他顫顫巍巍地在協議書與合同上分別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顧蠻生站起身,收回協議書與其中一份合同,確認簽名無誤之後,朝曲夏晚點點頭,就準備與她一同離開。

從頭到尾顧蠻生都沒怎麼說話,他打發他,就像用錢打發一個乞丐,這種全無所謂的態度令劉岳倍覺恥辱。他突然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抄起個花瓶就向顧蠻生的後腦勺猛砸下去。

「蠻生,小心!」曲夏晚驚聲尖叫,顧蠻生受到提醒,及時側身避開,肩膀挨了一下重擊人卻沒倒。他回過頭,把嘴裡的煙拔出來,狠狠撳在了劉岳的臉上。

灼燒的痛楚令劉岳徹底瘋了,他發出撕心裂肺的獸類才有的嚎叫聲,又朝著顧蠻生一頭猛扎過去。顧蠻生面上肌肉劇烈地跳動一下,緊接著一把扯松領帶,與劉岳迎面相撞。兩個男人被一個女人激發了嗜殺的天性,如同兩頭野獸,拳拳到肉地翻滾廝殺。

顧蠻生比劉岳高大不少,很快就佔據了主動。劉岳連吃了顧蠻生幾拳頭,卻一次次摔下去又一次次爬起來。兩人從二樓一路扭打至樓下,所經之處,花瓶、瓷器與酒杯齊聲合唱,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劉岳遜於體力與體型,終於招架不住了,他軟綿綿地滑倒下去,像一灘雨後的黃泥。顧蠻生也掛了點彩,傷口的疼痛摻和著新仇舊怨,令他徹底殺紅了眼。他揪起劉岳的衣領,壓住劉岳的後腦勺,將他的腦袋猛撞向樓梯的金屬護欄,劉岳的前額與凸起的護欄猛烈相撞,發出一聲極為駭人的悶響。

重重壓力得到了宣洩的出口,顧蠻生摁著劉岳的脖子連撞數下,自己力盡才收手。他五指輕輕一松,劉岳就從樓梯上墜了下去,臉朝下地趴著,良久一動不動。

「蠻生,你沒事吧?」曲夏晚為了阻止兩個男人的這場廝殺,已經喊啞了嗓子,她慌慌張張來到顧蠻生身邊,偎著他瑟瑟發抖。

「沒事。」顧蠻生抬手擦了擦破皮的嘴角,被曲夏晚攙扶著下了樓梯。經過劉岳身邊,他踹他一腳,「別裝死了,起來。」

劉岳仍舊不動,房間里瀰漫著一股肅殺的血腥氣。

顧蠻生這時才覺出不妙,趕忙把劉岳翻了過來。一條黏稠暗紅的血液從男人的口角處流了出來,他探了探鼻息才發現,劉岳已經斷氣了。

曲夏晚捂著嘴,軟倒在地。終於擺脫這個男人的喜悅蕩然無存,她失聲痛哭。

顧蠻生也精疲力盡了,他拾起打鬥中掉在地上的手機,報完警,就坐在樓梯邊,靜靜等待警察上門。晌午時分,陽光過剩,大廳亮得人眼暈,他不得不抬手遮擋住眼睛。他什麼也沒想,他知道這個時候想什麼都遲了。

顧蠻生的檔案上曾經記過類似的一筆,只是彼時他下手留神,運氣也好,余少哲連輕傷都沒落下,但這回跑不了了。一審二審拖拉了一陣子,結果還是一樣,故意傷害致人死亡,5年有期徒刑。

判決時楊柳沒有到場,判決出來之後,她也只去探望過他一次。

楊柳面容略有幾分憔悴,眼眶血紅,像是剛剛大哭過一場,抑或已經許久沒有合過眼睛。顧蠻生看見她鬢角戴著的白花與手臂上的黑紗袖箍,他知道,楊景才過世了。

「爸爸他……」

「已經入土為安了。我選的墓地,沒必要太鋪張浪費,中型的藝術碑。」楊柳平靜地回答。

顧蠻生點了點頭。不怪她恨,不怪她不想見他,在她最絕望最痛苦最需要支持與安慰的時候,他卻在為別的女人坐牢。

「我把『柳生大廈』賣了。CDMA牌照沒有給電信,市場反哺不了你前期為研發晶元的巨大投入,展信資金鏈斷了,造不起這麼高的樓了。」楊柳為看守所里消息閉塞的顧蠻生帶來了一個壞透了的消息,原以為在移動牌照上的三足鼎立局面最終沒有出現,最後一張2G移動牌照CDMA竟又花落聯通,大跌了所有人的眼鏡。

本想借CDMA一舉佔據國內2G基站市場,展信的算盤珠子撥得叮噹響,結果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顧蠻生知道自己做了一個近乎致命的錯誤決策,以至於他與展信多年的積累幾乎功虧一簣。聯通同時握有兩張2G牌照,必然力有不逮,不可能大力發展CDMA。而另一方面,信產部下發通知,將小靈通定位為「固定電話的補充和延伸」,等於變相鼓勵電信發力小靈通市場。

「好……你決定就好。」大樓被賣及CDMA牌照的消息並沒有令顧蠻生太過動容,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地坐在那裡,似乎不以己悲。可能已經被拋至了命運的最低點,他早有不祥預感,所有的痛感神經也都麻痹了。

「你以為這就是最壞的消息了嗎,」楊柳一眼不眨地注視著顧蠻生,淡淡地道,「還不是。」

接著她以個殘酷的姿態微微一動嘴角,將一張紙從手提包里取出,展開,貼在了會見室的玻璃上。她用這張人流報告單,給了他最紮實的一刀。

「我把孩子打掉了。醫生告訴我是個女孩,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女孩。」一個個殺人誅心的字眼從她的齒縫間毫不留情地瀉了出來,這種報復的法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終究管了用。楊柳看見顧蠻生先是震愕地瞪大眼睛,足足三分鐘之後,他才活轉過來,眼圈已經憋得通紅。

為了壓抑極致的痛苦,他只好緊緊咬住後槽牙,咬得太陽穴青筋暴凸,一張英俊臉孔完全走了形,然而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個女人愛得狂野,恨得凜冽,她站起身,湊近阻隔在他們之間的那塊玻璃板,「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說完就掉頭走了。

望著楊柳漸遠的背影,顧蠻生垂下頭,失聲痛哭。

除了等待他的五年有期徒刑,他終究像那滄桑的歌聲唱的一樣:

你總是笑我一無所有,噢,一無所有。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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