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點審訊室】
「一開始以為是個玩笑,介紹我倆認識的朋友說肖哥從不開玩笑,我說那是你不知道他要幹嘛,不三不四混了這麼多年,怪人怪事見多了,但真沒有這樣的事……」
「對,後來見面了以後他就反覆說了,真是這樣的,就是要我把他給殺了,我心裡直起疑,我怕是,那話怎麼說來的?釣魚執法,不瞞您說,是真怕。」
「一開始計劃車禍,但車禍這事,你得先弄個車,線索挺多的,我說不行,現在監控這麼多,這根本行不通,我要被抓了怎麼辦,而且我怎麼能保證一下就把你撞死,這要是沒撞死還得重來,那太殘忍了。我這人心特別善,我看不了這個。」
「他也沒拿出什麼好辦法,我倆就僵持在那,後來他又說,他去鄉下旅遊,我跟著過去把他砍死,這我也不願意,刀你怎麼處理,而且現在又不是以前了,手機一打警察馬上就到,鄉里人看到你血呼啦絲走下來那還不得報警啊?再說這大活人被刀砍,不可能一刀就死,那是評書里菜市口殺頭呢,正常搶劫都得砍特多刀,我和他說你未必受得了那個疼,你要到時候又不想死了怎麼辦?你要去報警那我怎麼辦?他也顧慮這點,怕疼。」
「後來他和我說,讓我和他去南非,說南非那太多槍支了,他都能輕易搞到,晚上他出門,我從後頭一槍崩了他,什麼事也沒有,根本沒警察會管。而且特快,不痛,啥啥的,還帶我去練打靶,讓我到時候打得準點,反正安排得特細緻,但就是不肯事先給錢,說怕我拿錢跑了。」
「我心裡就很猶豫,不知道該去不該去,我又不怎麼會說英語,到那怎麼回?他說沒事,回程機票都給我買好,到了就給錢,啥啥的,反正我一直覺得這事太怪了,我怕他騙我,他也挺防我,就是不肯先給錢,我倆就一直這麼互相防,也挺沒意思的。那天我就和他說,我說和你一起去南非可以,但我不會坐飛機,那天我們得一起去機場,幹嘛都一起,下飛機後你就把裝錢的包給我,然後回程機票放你身上,到時候我殺了你拿機票回去。」
「他說可以,還說這樣大家都放心,因為我不會英文,下了飛機他也不怕我跑了,啥啥的,他主動說那天可以和我一起坐地鐵去,讓我跟著他,解開最後一絲懷疑,我說行,那我就跟著唄,就這樣我一早就在地鐵站等著,就和他們差了一個車廂,後來到換線的時候我就跟在他們後面,當時車一直不來,也挺著急的,人又越來越多,我差點還和一個老逼婦女吵起來……」
「後來說有人掉下去了,鬧起來了,場面特別混亂,我找不著肖哥了,後來又過了一會我看到肖哥老婆在那哭,我才知道是肖哥下去了,我心裡是陣陣發寒,覺得這事咋說呢,禁不起琢磨,你說肖哥吧,他早就安排好了後事了都,不然找我幹嘛,他萬萬不可能自己跳下去啊,那他身邊圍著的全都是自家人……你說是吧……這人心,怎麼就這麼可怕呢?」
「嗯,對,這就是我,我就在這,你看我帶了帽子,還有那個背包。」
「對,這個是我在一號線車站……」
「已經確認了,確實是他,從當天早上出家門開始就背著那個包。」一大早就是低氣壓,辦公室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祈年玉說得小心翼翼,「事發時候他在下一個車廂門附近,確實是沒法夠到肖恩華,所以只能說肖恩華有騙保的安排,但具體都還沒來得及實施——機票、簽證都核對過了,確實是肖恩華網上下訂單,直接給付的錢,證據鏈沒問題。機票估計是撞爛了,但肖恩華的背包里的確也裝了幾萬元美金,不過這個我們之前沒多想,畢竟他是要出國做生意,身上有現金很正常。」
「劉老師,你怎麼看?」
「邏輯上說得通,人物表現無疑點,這也解釋了我一直以來的一個疑惑。」劉瑕說,「如果是蓄謀騙保,為了確保死亡,肖恩華不該選這個車廂的,這已經是列車中部了,如果運氣稍好,或者說,稍微不好的話,他很有可能根本死不了——雖然他有很多嫌疑之處,也有騙保的動機,但在地點的選擇上是透著矛盾的。反而是他和打手的交流,符合肖恩華的心理,他不希望有幾率上的風險,也不希望太痛苦,作為一個親手安排自己死亡的人來說,這種希望合情合理,而這麼多豐富的細節也不是打手能編造出來的。張局您可能也有所感覺,他的這個供述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行,確實,你說得也有道理,在他已經另有計劃的前提下,車廂這個疑點可以完全排除自盡了——峰迴路轉啊只能說是,現在案件是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張組長搓了一把臉,「是也不是,起碼現在我們對幾個嫌疑人都已經是吃透摸清了,都打起精神,再來看現場圖——」
他用紅筆在監控截圖上畫了一個圈,「肖恩華、呂萍、肖良才找的殺手,都能提供不在場證明,所以案情反而簡單了,殺死肖恩華的兇手,應該就在這麼幾個人中間,肖建波、呂萍、肖良才、方立,方立的女朋友梁婷,還有這個,目擊者三號,五號,也都有推搡肖恩華的可能,但較微小。」
「順便一提,目擊者已經都接受過詢問,但沒有太有價值的線索,肖家人站在最前方,而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後方推擠發生的方向,所以,目前條件還是沒變,依然先集中考慮呂萍和肖良才的嫌疑——劉老師,您看——」
劉瑕猶豫了一下:這個案件,專案組受到的各方壓力有多大,從張組長在崗的時間就能看出來,儘快結案,應該是專案組的第一要求,也因此,她不能肯定自己的話會不會適得其反。
「呂萍和肖良才在第二次審訊中說的都是實話,」她說,「這是我可以肯定的,張局,當然,您希望我去和他們對話,我不會反對,我就是被邀來做這個的,但我得和您把話說在前頭:要突破嫌疑人的心防,審訊方肯定得出示一些證據,我也不能例外,而在這一次審訊後,您也有很大可能,會有一個認罪的嫌疑人——」
「你是說——」張組長悚然動容。
「呂萍並不傻,丈夫常年在外忙生意,家裡靠她打理,兒子是什麼樣的人,母親心裡是最清楚的。」劉瑕說,「證據出示得太少,對她形不成震懾,出示得太多,她也會做出自己的推理。注意呂萍審訊中交代的動機,她想要對丈夫下手的原因,是高利貸威脅到了兒子的安全。」
辦公室頓時陷入一片靜謐中,空氣幾乎凝結,劉瑕環顧四周,在人們臉上分辨出許許多多的情緒:這確實是個誘惑,一個安全的出口,呂萍起過謀殺的心思,再加上口供,在這個案件里證據已經很充足了,至少對上對下有個交代,日後要翻案可能性也極低……而且,誰說的准呢?不是呂萍就是肖良才,碰都能碰出50%的幾率來——
「都發什麼呆!」張組長很快就回過神來,沖底下的小傢伙們呵斥一聲,「活都幹完了嗎?沒幹完就繼續,目擊證人全部再問一遍,再找找線索……推人那麼大動作,難道就沒人有一點印象?我昨天的夜宵,白吃的?去去去,都幹活去,距離破案時限已經不到48小時了!」
一群人紛紛擾擾地又忙活了起來,張組長叼出一根煙,對劉瑕敬了一下,劉瑕擺擺手,他丟給連景雲一根,點上抽了幾口,笑笑,「劉老師,你這不厚道啊,考驗我呢?」
「我要私下和您說才是考驗您。」劉瑕也笑了。
「是吧,」張組長抖抖煙灰,「其實沒那必要,你直說不好審就行了——那按你這麼說,這案子確實難辦了,沒有證物,嫌疑人不好審,證人證言……咱們私下說,我不樂觀,那種場合下,證人證言極難靠得住。」
「張局確實高見,」劉瑕由衷說道,不是佩服張組長的刑訊常識,是佩服他在這種緊迫形勢下的冷靜和堅持,「影響這麼大的事件,目擊證人情緒容易興奮,很容易自我暗示,把臆想、猜測錯當是真實經歷,在這種特定環境里,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
「不好審呂萍,那就審肖良才。」連景雲說,他也未受案情不順的影響,依然在尋找出路,「這兩個人總有一個在說謊,呂萍說的是實話我也認可,但肖良才呢?他淡漠、自閉,情緒內斂……你對他的判斷很可能出現錯誤。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不會為了掩飾他媽把罪往自己身上攬。」
張組長這回沒和連景雲抬杠,「劉老師,你怎麼看?」
錯誤嗎?劉瑕沒反駁,只是笑笑。「還是讓我和呂萍先聊聊吧。」
這句話,成功讓兩個男人都露出訝色,倒是她的手機跳了一下。
*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