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這是受害者吧,咋還把我審上了呢?」
「和我有仇?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決定了審訊重點目標,但也不能讓人白跑一趟,按照劉瑕排出的嫌疑輕重,警察們分領對手,各自捉對廝殺,審訊室都不夠用,臨時徵用了休息間、辦公室,搞得整間派出所都沉浸在濃濃的疑惑之中。李雲生們這回非常不理解:不就是電站年久失修了嗎,怎麼還查上案子了?
「首先,李哥——不介意我這麼叫您吧?」劉瑕是帶著一臉笑容進去的,開口還有些北方腔調,「先給您吃顆定心丸——不管怎麼說,保險公司肯定是會賠錢的,您不必擔心拿不到賠償。」
李雲生表情頓時一松,原本對在一起互相撥弄的手指也放開了,他的蘇北口音很重。「那就好——我也不是那麼看重錢的人,小姑娘,但是醫院裡躺的也是自家人,保險公司能賠那是最好。——那你們警察還問我們幹嘛呀?不是都有人包賠了嗎?」
「在事故調查中,發現了一些新情況……」劉瑕把發現腳印的事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遍,李雲生聽得一驚一乍,「哎有這事?沒有,沒有,那絕對不是我們自己踩的,我們沒事都很少去那個院子。」
「所以這就得找你們了解情況了不是?」劉瑕拿手搓了一下鼻子,手指舉在空中找紙,還是李雲生給她抽了一張,「謝謝大哥了啊——我們就怕這是有人在找事,這次沒得逞,下次還會再來弄,所以得找你們了解一下情況。你覺得這事要是別人有意乾的,那得是誰幹的?」
這一張紙,把李雲生和她的距離拉近了,他也更放鬆下來,和劉瑕兩人在沙發上坐著,就像是聊閑天,「想不出來……誰和我們有這深仇大恨?而且這也不是他說破壞就能破壞的啊,配電箱那要是不懂的人去碰,一下被電流打死的都有,得是懂行的人才能弄吧……不過我就說怪了,上個月檢修的時候根本沒檢查出什麼問題,好端端怎麼就燒起來。馬了個……」
他看了劉瑕一眼,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髒話咽下去,「但還真想不到有什麼人——本村都是親戚,誰會和金生過不去?再說村裡懂點電工的基本都在站里上班了,就有點偷雞摸狗的也不能上來就玩命吧?炸死我們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站里每年都給村委分錢,村裡修路什麼的沒少拿,關係都挺好的……」
「會不會是鄰村別的水電站……」
「這……沒有吧,我們的電專賣給國家電網,發多少都買,不搶銷路……」李雲生神情一動,「王村倒也有個水電站——我知道王志清那個小王八羔子在裡頭干,去年他二表弟被金生的遠方外甥撞斷了腿——」
離譜的聯想,但李雲生已做出突破,劉瑕露出八卦的表情,「我聽說王村和你們李家村關係特別緊張……」
「那還用說?」李雲生的話匣子打開了,「幾百年了打來打去,我太叔祖就是死在王村人手裡,現在叫做是文明了,小姑娘,我們在鎮上讀高中的時候,看到王村人就打,打到他們退學為止——爭水!我們在鎮上打,他們在田裡打,就是這樣打過來的!要不是這十幾年種田的人少了,到夏天還要打!以前和王村人結親那都是尷尬,兩村打起來你幫哪家?說王村有個小媳婦,兩村打群架,丈夫把老丈人胳膊砍了,回來她就上了吊……就是前幾年還打過一次,出好幾條人命,警察來關了十多個才壓下來。」
這就是村支書所謂的『村裡一直都很平靜』,劉瑕並不詫異,「前幾年,這事我怎麼沒聽說?」
「噢,說是前幾年,其實也是好多年以前了,」李雲生屈指算算,也笑了,「你看人上了年紀就不愛把時間說大,都往小了說,算算……那也是咱們上高中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們在鎮上沒趕上,不然都說不定被抓進去,當時進去好幾個人都判了無期,算算時間,最近也都出來了。」
按照現行的減刑制度,在監獄裡只要不出岔子,無期都能轉二十年,再有積分立功,打點關係,按部就班地減刑,十幾年也都能出來,時間是對得上的。劉瑕點點頭,若有所思,「十幾年出來,變化太大了,說是一輩子都毀了也沒錯……」
「啊,你是說!」李雲生一拍桌子,激動起來了,「沒錯,沒錯,王志清一個堂叔就是那時候進去的,他這個人我最了解——以前讀高中他就是被我揍回去的,那怎麼說來著?賊眉鼠眼,看著就來氣!一開始還不想搭理,他怎麼你知道嗎?偷偷溜進食堂,往我們的飯盒裡撒尿!那以後看到一次就揍一次,那時候學校條件不好,還是旱廁,我和金生一起,把他扔到糞坑裡去,肯定是他沒錯,這證據都是全的——他出來以後和王志清一嘮嗑,就來炸電站來了,這是要把我們李家村給滅了他才罷休啊!」
他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肩膀晃動得更厲害了,也不理劉瑕,絲毫沒有請求青天做主的意思,掏出手機就撥出去,「喂,叔,和你說個事——」
一場全新的火拚,似乎轉眼就要被醞釀出來,劉瑕感到輕微的啼笑皆非,她說,「李哥——」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祈年玉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
「劉姐,」他扶著膝蓋一邊喘氣一邊使眼色,「這有點急事得請你來一下——」
劉瑕看了攝像頭一眼,暗自希望沈欽能為她派來另一個幹將控制局勢——至少控制住李雲生的手機,她和祈年玉一起往外走,「出什麼事了?景雲呢?」
她回頭看看李雲生,見他不再打電話,而是專註地狂按手機,不禁又是一陣頭疼,「不,張局呢?最好由他出面才穩妥——你們看到錄像沒?李雲生提到的那個嫌疑人——」
她的疑問,終結於祈年玉的一握——這個素來對她畢恭畢敬的小年輕,就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問話一樣,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往前趕去,很明顯,是嫌她現在的步速過慢了……
能出什麼事?劉瑕有點納悶,她加快腳步和祈年玉並肩而行,很快就回到了辦公室里——屋內極為嘈雜,一群人亂糟糟地圍在角落裡,高頻的尖叫聲從人群中傳出,還有女聲在喊,「醫生,醫生來了沒有,來個人控制一下他——」
在這一瞬間,時間流速似乎都因此變慢,她的心跳放到極大,砰地一聲悶響,像是心撞在胸腔里,傳遞出陣陣冰冷的悸動和疼痛,伴隨著放慢扭曲後的高頻音效——男聲的尖叫,在如此的慢速下幾乎有些詩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擠進人群,喝令所有人退開的,劉瑕猜想她的語氣不會太客氣,因為鄭警察臉上又浮現出受驚的表情,但這些都只是注意力餘裕本能分析到的細節,她根本無暇細思,現在,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欽身上。
埋頭伏膝,他在辦公桌下縮成一個顫抖的球,從脖頸到腳踝都在不斷地冷戰,尖叫聲也因此發抖,劉瑕甚至能聽到牙關互叩的聲音。這種失態並不可愛,給一般人帶來的只有驚駭——很明顯,這是恐慌症發作,在強烈的刺激下,沈欽發病了。
劉瑕驀地回首注視人群,眼神從每一人身上走過,尋找可能的刺激源——是肖靜嗎?她可能再度靠得太近,讓他終於過載——
肖靜退後幾步,臉上閃過驚慌與懼怕,注視她就像是注視一頭野獸,她的眼睛開始浮現淚水,這對劉瑕沒什麼意義,但可以分析出來並不是她。——是鄭警察?
鄭警察後退的速度比肖靜還快,一個接一個,她眼神落到之處,人們紛紛惶恐後退,彷彿停留過久就會被她吞噬,直到祈年玉吞了吞口水,搶到她跟前大聲地分辨道,「劉姐,真沒人欺負他,我們都不敢和他說話——沈先生就是突然間這個樣子的——真的,他本來一直在看電腦,但後來好像有點不舒服,過了一會就蹲到地上去了,再過了一會就忽然間開始尖叫……我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雙眼大睜,表情真誠,眼周肌肉穩定,眼神堅定……他沒說謊。
劉瑕的眼神重新落到沈欽身上,她的眉頭深深蹙起:一個謎團才有了點眉目,又一個謎團又沖刷了過來,是什麼刺激了沈欽,讓他忽然間恐慌發作,倒退成幾個月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