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姐,早上好。」
陌生的聲音,讓她從睡夢中自然醒來,清醇如小提琴的男聲在她耳際逐漸清晰,她反射性地舉手捂住額頭,呻吟了一聲:這不是她的鬧鐘。
「今天是2016年3月23日早上8點,你通常的鬧鐘時間,你該起床了,劉小姐。」
「Shit……」
「室外溫度是8度,最近這幾天,S市正處於倒春寒中,今天的體感溫度,要比昨天更低,早晨要注意保暖,如果你許可的話,明天起我會在你醒來半小時前為你打開空調和新風機,我希望你能在合適的溫度、清新的空氣中醒來,愉快地開始新的一天。」
「……Fuck,你該不會一晚上都在偷聽我睡覺吧?」
「我猜,你現在肯定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又對你的手機實施了監聽,但答案是沒有,這是一段錄音,錄製在23日早上5點。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我還是不太喜歡說話,尤其不太喜歡隔著手機和別人用語音交流,所以,這是一段留言。」
「也因為這點,我在早上4點擅自切入了你的手機系統,為你更換了早間鬧鈴。因為我想要叫你起床,但又不喜歡和人通電話。」
「……」劉瑕只有這個反應了,是所有的黑客追女孩都這麼無聊,還是只有沈欽特別……另闢蹊徑?
「我是不是一晚上都沒睡?你現在想問我這個吧?我想,錄完這段話後,我就會去休息了。我知道,你希望我作息規律,但我今晚確實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對不起,我說謊了,沒有輾轉反側,因為我壓根沒有爬上床,只要一想到,你沒有拒絕我的追求,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我就興奮得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沒有一點睡意。」
「好奇怪,雖然我們分別不過幾小時,但我已經很想見你了,我看了好多你的資料,你的音頻,你在月湖別墅留下的監控資料……但這些東西,居然完全沒法取代真實的你。」
「今天我籌劃著來一次對我很難得的白晝出行,我還是不喜歡白天,在白天出門,人形娃娃會被看破,我必須自己坐在駕駛座里。但只要一想到,如果要等到傍晚的話,我還有十幾小時才能見到你,這種可怕的未來,就讓我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
……這是要來找她嗎?劉瑕捂臉,「我還要工作啊……」
「我現在要去睡了,想到起來後,我就能直接開車來見你,就連睡眠都讓人期待了起來。忽然間,我連噩夢都不怕了。」
「白晝也不怕,噩夢也不怕,劉小姐,你怎麼這麼了不起,為什麼只要想到你,我就覺得我什麼都不怕,我可以天下無敵……」
「劉姐早,今天好冷呀,我在家根本沒感覺,一出門就打噴嚏,」張暖捧著一杯薑茶走過來,正好和她打了個照面,「——哎,劉姐,你今天心情不錯啊?」
劉瑕手指不自覺摸摸臉頰,「有嗎?」
「有啊,」張暖上上下下地看她,「你進來的時候在笑誒。」
「我不是經常笑嗎,這有什麼稀奇的?」劉瑕脫掉大衣,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她今天喝了熱豆漿,大衣擋風,一路上都暖和極了。
「不一樣,不一樣,」張暖一下口拙,急得跺腳,半天才憋出來,「你今早笑得特漂亮,特開心,嘴角那麼翹著,氣色可好了,整張臉都是亮的——」
她一邊說一邊端詳劉瑕,都有點看進去了,語氣也變得如夢似幻,「劉姐,我忽然發現,你長得好好看、好迷人噢,尤其是這麼笑的時候,好像整個人都會被你的眼睛吸進去——」
「說什麼呢。」劉瑕又摸摸嘴角,她分明沒感到自己在笑。「托馬屁托出新意了啊暖暖?」
「我說真的呢!」張暖又跺腳,「劉姐就知道笑我——啊,陳姐來啦。」
「陳姐早上好。」劉瑕也轉過去打招呼。
工作室的另一位女性諮詢師走了進來,「哎呀,早上好早上好,都來啦——正好,小劉,這有一封信你也看看。」
「陳姐,這是——」
「昨天早上我上班的時候,被兩個彪形大漢送來的,言辭上倒是滿客氣。」陳姐的表情很平靜,「聽說最近工作室的租約也出了問題,估計是你的哪個客戶或者家屬有點失控了吧。」
劉瑕捏著陳姐拿來的恐嚇信,打量著簡短的內容,嗯了一聲,「應該是……給您添麻煩了。」
「收費高就是這點不好。」陳姐也笑了,「付得起這個價格的案主啊,都覺得自己很有辦法,找起麻煩來,創意層出不窮。小李和小高好像也收到了一樣的信,怎麼樣,要不要來個群英薈萃,側寫一下發信人的身份?」
對於心理諮詢師來說,來自諮詢者和家屬的惡意並不是那麼罕見,有些諮詢者在一時衝動,吐露出關鍵信息之後,情緒回潮以後,對諮詢師會興起敵意和提防心理,而諮詢者家屬則可能因為諮詢過程中,諮詢者的一些改變而對心理諮詢師產生極強的敵意,甚至有上門手撕諮詢師的,這麼多年風風浪浪,處理慣了來自家屬和諮詢者本人的謾罵、恐嚇和威脅,資深諮詢師哪可能對一封匿名恐嚇信反應過度?就算是他們的職業素養,也不容許自己這麼做。
不過,陳姐沒第一時間就在微信告知她,而是明顯和小高、小李私下溝通後,過來當面和她談,多少也有點試探的意思,劉瑕的客戶惹來的麻煩,她當然要想辦法解決,至少也要拿出個解決的態度來。劉瑕搖了搖頭,把恐嚇信放回桌面,「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放心吧,陳姐,這個人做事還是挺有底線的,他這麼做估計另有目的……不過,倒是也恰好解決了我們的一個問題——最近大家生意都旺,高哥新加入以後,諮詢室的使用就有點緊張了,也不夠地方做一些特殊諮詢,我早就想換辦公室,只是我們和這邊的租約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到期,正好現在有人願意付違約金,我已經看好了國金里的一個單元,地方要比現在大,還有專用的遊戲諮詢室,如果陳姐你還有高哥他們對地點沒意見的話,應該今天下午就能簽約了。陳姐,你覺得怎麼樣?」
陳姐笑,「能在國金做,那當然更好,諮詢費不漲到2000都對不起這個地段——不然連租金都賺不回來,小劉,你考慮清楚了?」
「放心吧,陳姐,」劉瑕嘴角抽了下,「業主開的租金並不高……在我承受範圍以內。」
不漲抽成,又能換到更高檔的寫字樓,地方更大,陳姐就有不滿也被安撫了,她笑吟吟站起來,「那是最好,地方租下來以後大家一起去看看——先走了,下午見噢。」
劉瑕露出親切的笑容,揮手作別,等陳姐出門,轉頭對張暖說,「暖暖你也和物業主任確認下我們的搬遷時間——搬到國金去這件事,不需要對他隱瞞。」
「噢。」張暖乖乖地應,「明白了,會慫恿他去四處八卦的……劉姐,我怎麼覺得你這有點小挑釁的意思呀?真不怕陳姐他們受到的騷擾升級嗎?」
不管濱海房產的實力多麼可怕,這畢竟已經不是民國時期的魔都滬上了,沒有誰能一手遮天,會因為濱海一句話把劉瑕他們拒之門外的辦公樓並不會太多,而像國金這樣的辦公樓,一天吞吐人流量極大,安保工作又好,即使想騷擾出入的客戶和員工,這也不是一兩個地痞流氓能做到的。但這並不是說搬到國金就能高枕無憂,畢竟要查到幾個員工的住址並不難——劉瑕的工作室,是鬆散的合作關係,她主要靠較低的抽成和良好的辦公環境招徠合作者,也的確因此,她起步就找到了陳姐和高哥這幾個資深諮詢師做搭檔,只是像陳姐這樣的諮詢師,客源不是問題,抽成上的優勢並不太能抵消生活中受到的騷擾,如果這樣的恐嚇一而再、再而三地繼續,劉瑕又無法解決的話,恐怕即使是國金的光環也未必能把她安撫下來。
「的確是有點挑釁的意思,」劉瑕半開玩笑地說,「所以你這幾天出入也小心點,要是有人來給你發恐嚇信,記得把對方的臉拍下來,我給你發獎金。」
「要是被打,算工傷嗎?」張暖縮縮脖子,笑嘻嘻地問。
「算。」劉瑕說,看張暖雖然臉上在笑,但眼底難掩不安,知道她的確有點被恐嚇信嚇到,她略經考慮,多透露了一點細節。「有照片的話,沈欽可以直接拿去搜索,就不用再看監控來找線索了。」
「對噢!」張暖自然完全不知道歷時短暫的絕交事件,她整個人都亮起來,「都忘了還有沈彥祖先生在!沈先生威武,沈先生威武——有了沈先生,還怕個毛啊?」
她對沈欽那深信不疑的態度,讓劉瑕哭笑不得,她有點酸溜溜的,「他監視我們的時候,就是滬上第一變態,今年最極品客戶,現在就變成『沈先生威武』啦?」
「哎,這怎麼能一樣?這麼好用的技能,對我們的時候當然是變態,對敵人的時候那就是可愛。」張暖白劉瑕一眼,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幾下,「沈先生一定要找到這幾個壞蛋啊,沈先生武運昌隆!」
一邊胡鬧,眼睛一邊『叮』地就是一亮,上上下下含笑看著劉瑕,「哎,劉姐?」
「嗯?」劉瑕拿起今天的日程安排表看了起來,端起水杯呷了一口。
「你今天心情好……是不是因為沈先生啊?」
一口水差點沒嗆在喉嚨里,劉瑕輕咳幾聲,「都和你說沒有心情好了,閑著沒事盡瞎猜。」
「好吧……」張暖懷疑地瞥她,又過幾秒,「劉姐?」
「……嗯?」要不是還沒簽完字,劉瑕都想直接逃進辦公室了。
「你和沈先生,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咳咳咳』,這一次,她是真嗆著了。「張暖,得了妄想症要及時醫治,在我們工作室做了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心理健康常識都沒有,你這都出現譫妄現象了,現在介入治療已經有點遲了啊!」
她是在和張暖抬杠呢,小女孩聽說自己譫妄,倒被逗笑了,一點也不生氣,上下看著劉瑕,反而更篤定,她雙眼閃著八卦的晶亮,「我可不是胡說啊劉姐,和譫妄一點都不沾邊——人家是有證據的!」
「你看,這件事吧,背後肯定是有人在對付你,對吧?這個對付你的人,也留下了一條線索,那就是今早他們和陳姐在辦公樓門口說話的時候,肯定被監控攝像頭拍下來了,對吧?」
「這個線索呢,沈先生的確是可以用來破案,但連大哥也可以啊,他上回和我說,看監控破案,是警察和保險員這幾年的工作重心,他還說,一個區的地痞流氓其實都是警察心裡掛了號的,那幾個人總歸不是正經行當,如果讓連大哥找他的警察小夥伴來幫忙的話,破案速度應該也不慢吧?」
「劉姐你呢,性格又是那種不愛麻煩別人的,最討厭欠人情,如果有事要找人幫忙的話,你都盡量會找親近的朋友。」
『女友的懷疑』,是這世上最敏銳的偵探力量,其次則是『八卦中的女人』,正處於這種超神狀態中的張暖,分析得頭頭是道,兩隻手指比來比去,「以前連大哥就是你最親近的朋友,你們就和親人一樣,這是你自己告訴我的,那現在,你沒找連大哥,找了沈先生,語氣還那麼自然……是不是說明,沈先生在你心裡,比連大哥更親近?——比親人更親的是什麼,那不就是——愛人嘍?」
頂著劉瑕殺人的眼神,她硬是把話說完,自己笑成一團,「劉姐,我猜的對不對啊?你和沈先生,那個,那個,嗯,嗯?」
看她猛挑眉,對手指的樣子,劉瑕手指發癢,真想敲她幾下,「張神探,你就沒想過,我剛那麼說,可能只是因為,我知道沈欽一直在監視我們的接待區,他剛是和我們同時聽陳姐說的恐嚇信事件……所以我猜,按照他的性格,他肯定已經展開調查了。」
張暖是知道這件事的,不然也不會說沈欽變態,她愀然不樂,被劉瑕說得無可反駁,劉瑕欣賞她的沮喪,又落井下石,「沒找景雲,也有可能並不是因為他在我心裡的地位,已經超過了景雲——說到這,你覺得他在我心裡真有地位可言嗎?——而很可能僅僅是因為,這樣的小事,既然有他出面,我也就不需要再去煩景雲了……你覺得,這條思路會不會更合理一些呢?」
張暖嘟起嘴,懨懨地說,「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思路……」
她的手機響了一下,張暖低頭看一眼,先脫口而出,「這什——噢!」
她看看手機,又看看劉瑕,忽然捂著嘴笑彎了腰,「哈哈哈哈,這真的——哈哈哈,這實在——」
劉瑕大為狐疑,一個猜想浮上心頭,「怎麼了?」
張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手也是軟的,努力半天才把手機舉給劉瑕看——屏幕是支付寶頁面,有個人給張暖連續轉了三筆錢,都是一千元整,附言分別是:「說得好,我也比較喜歡你的思路!」
「你這個小姑娘,很有前途,真知灼見,我很欣賞你!」
「繼續保持!」
最後,還附了個暴漫的『我很看好你』表情……
劉瑕整個人趴在接待台上,捂住臉不說話——這個動作她現在越來越常做了。耳邊還響起張暖的問話,「劉姐,這算不算收受職務賄賂啊?」
「劉姐,以後你多和我罵罵沈先生好不好,我一窮你就和我說說沈先生的不好,讓我來勸解你,世道這麼艱難,你是我姐,得給我創收才對啊。」
「哎,姐,你什麼時候再把沈先生帶來玩啊?我現在忽然好喜歡他噢!」
這才叫落井下石呢——劉瑕緩緩把自己撐起來,幽怨地白了張暖一眼,以雷霆萬鈞之勢打開手機,找到沈欽,手指猛戳到屏幕上,滿腔無名火盤旋呼嘯,氣勢洶洶,就等著找個出口發泄——
「不是說好了保證休息時間嗎?現在才九點,你就已經醒了,你的睡眠時間,有超過五個小時嗎???」
……唉……信息發出去之後,劉瑕越看越覺得心酸,越看越覺得悲涼,簡直有種小人得志、禍亂朝綱的憋屈感,她看看還在為三千塊橫財歡呼雀躍的張暖,再看看手機,眼一閉,又趴到了接待台上……
「哈哈,劉姐,你別這樣嘛!」張暖來推她了,「劉姐——」
「讓我自怨自艾一會……」劉瑕氣息奄奄地說,她心裡忽然一動;唔,說起來,這好像是沈欽第一次,直接主動地和除了她以外的另一個人交流呢……
當然,他之前和連景雲交流過,但那種交流,並不積極,是他逼迫自己的產物,從對話內容來看,也並不能說很正面……和今天這樣,主動和張暖開玩笑的舉動,當然有本質區別……
「劉姐。」張暖的語氣忽然正經了起來,她推了劉瑕一下,「電梯那邊有動靜——時間快到,應該是你的案主,就是那個春夢先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