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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味葯 訴此心

所屬書籍: 治癒者

蘇為安和顧雲崢這一次的國際會議發言帶回來兩個重要的消息。

章和醫院溫玉良教授的大型臨床藥物試驗向倫理委員會上報了不良反應,委員會正在加緊討論下一步的計劃;而另一條消息則和學術沒什麼太大的關係,是一則純八卦:神經外科的助理研究員蘇為安攜帶Huntington致病基因。

這件事是在蘇為安回來兩天之後傳回華仁醫院的,信息的來源蘇為安不用想也知道是溫冉,這個小道消息經由同學的口中散播至華仁醫院內,就像是一片乾燥的草原遇到了些許火星,很快燎原,大家都聽說了神經外科那個舉報了自己的老師和同學,現在又回來工作的那個女生從她的父親那邊遺傳有Huntington的致病基因。

醫院裡的人自然明白父系遺傳的Huntington意味著什麼,稍微了解一點她現狀的人莫不是感嘆道:「怪不得她要做Huntington的課題,這是想求生啊!」

這之後多半會有一問:「顧雲崢知道這件事嗎?」

有嘴快的人接話:「應該不知道吧?知道了誰還會交往?不過現在顧雲崢只怕是很難脫身了,知道人家有病就拋棄人家,這事從道義上說不過去啊,不得不說,那個蘇為安這一招倒是挺聰明的,先把人騙到手再說!」

顧雲崢手術結束的時候,就覺得更衣室里的氣氛有些奇怪,他隱約聽到反覆有人在提起他和蘇為安的名字,可當他過去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噤了聲,更衣室里的氣氛越發壓抑,連閑聊聲都聽不見。

就在這時,更衣室的門被推開了,剛剛跟老師結束了手術的梁震佑興緻勃勃地和同事八卦道:「聽說蘇為安也檢測出了Huntington基因,哇,這個蘇為安,她之前瞞得可夠好的,騙了份工作又騙了個男朋友!」

連聲感嘆完,梁震佑忽然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對,定睛一眼,只見不遠處正在注視著他的那個男人正是蘇為安的男朋友,他的上級,顧雲崢。

在科里近三年,梁震佑見過顧雲崢生氣的樣子,卻沒有見過顧雲崢這樣的怒意,逆著光,他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此時更顯得陰雲密布,可那一雙眼又是那樣的犀利,隔著三米的距離,卻似一柄利刃將他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面對這樣的顧雲崢,梁震佑內心迫切地想要解釋什麼,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顧雲崢在極力剋制著自己,如果這裡不是手術間的更衣室,如果他不是他的上級,如果周圍沒有這麼多人,顧雲崢此時一定會一拳將他打翻在地。

梁震佑的感覺沒有錯。

不僅是他,其他人也看出來了,杜雲成只怕顧雲崢衝動之下真的會做出什麼,兩步上前攔在顧雲崢的身前,同時用眼神示意梁震佑趕緊道歉。

梁震佑連忙開口,聲音因為害怕都有一些顫抖:「對……對不起。」

顧雲崢依舊沒有說話。

這份盛怒之下的沉默讓在場的所有人後背發涼,害怕顧雲崢一怒之下做出什麼事讓今天難以收場的同時,又莫不在慶幸,還好捅了這個馬蜂窩的人不是自己。

眼見著顧雲崢並沒有消氣半分,杜雲成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低聲提醒他道:「現在為安是一個人。」

這個消息既然已經傳開,只怕也早已傳到了蘇為安的周邊,而她此刻是一個人,孤單地面對這些流言蜚語。

他此刻就算打了梁震佑撒氣又能如何?不但堵不住悠悠眾口,反而為自己和蘇為安招致更多的詆毀,不如趕回蘇為安的身邊去陪她,顧雲崢一向冷靜睿智,就算關心則亂,杜雲成也希望他不要在這個時候失去理智。

顧雲崢攥緊成拳的手在這一刻終於有了些許鬆動。

他甩開了杜雲成的手,摘下了一次性帽子,還有掛在脖子上的口罩,正要用力摔進垃圾桶的那一刻,忽然就想起了他和蘇為安初見的那天,他曾經被蘇為安氣得做過同樣的動作。就在這一瞬,明明是怒極的心情,卻好像被誰觸碰到了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竟從心底生出了幾分和暖之意,他的手軟了軟,終究是沒有做出那樣發狠的動作。

原本是帶著擔憂趕到的實驗室,但顧雲崢趕到的時候,只見蘇為安正逗著籠子里的老鼠,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他走到她身邊,將蹲在籠子旁的蘇為安拉了起來,輕聲問道:「今天的實驗還順利嗎?」

蘇為安點了點頭,揚著笑回問他:「今天的手術還順利嗎?」

他應了一聲:「嗯。」停頓了一下,又說,「你不用這樣勉強自己笑給我看。」

蘇為安收了收自己有些誇張的笑容,揉了揉臉,說:「我這不是怕你擔心嘛。」

顧雲崢仔細地看著她,認真地問:「我應該擔心嗎?」

蘇為安回答得沒有絲毫遲疑:「不用,我沒事,是我在美國的時候被溫冉詐出來患病這事的,她知道了我就猜到很快就會傳成這樣,其實沒什麼的。」

她倒是心大!

顧雲崢睨她,說:「現在滿醫院都在傳你騙……」

要說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蘇為安原本就是打腫臉充胖子,此時終於沒忍住打斷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他們這麼說就已經很煩了,你還專門跑過來給我重複一遍!」

顧雲崢卻沒有因此停下來,說:「他們說你騙了一個男朋友。」

蘇為安瞪著他:「你還說!」

「我們結婚吧。」

他突然這樣說,卻是考慮已久,沒有一絲猶疑。

顧雲崢看著她。

他的眼中映出她的樣子,這一刻,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結婚吧,他要把眼前的這個人佔為己有,保護她再不受傷害,他要讓那些噪音都消失,他要告訴所有人,這是他選擇的相伴一生的那個人。

蘇為安愣在了原地,回應顧雲崢的是她茫然的神色。

她有一點慌張,說:「顧雲崢,你不用因為別人的看法就一時衝動說要結婚……」

「你該知道一時衝動這個詞對我並不適用,我只是說出了一件早就考慮好了的事情。」

蘇為安迴避他的視線,說:「我……我還沒準備好……」

顧雲崢又怎麼看不出這是她用來搪塞的借口:「是你沒有準備好還是你根本不想準備?」

蘇為安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我……不想結婚。」

不想把自己變成責任綁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她沒有說出後面這句話,因為她知道顧雲崢一定會說他不怕,可她依然不想,不管他怕不怕,她都不想變成這樣。

死寂。

顧雲崢看著她,遲遲沒有回應,唯獨那一雙眼裡,失望得不加掩飾。

他沉聲道:「是現在不想結婚還是永遠不想結婚?」

蘇為安抿了抿唇,道:「我們就像現在這樣……不好嗎?」

他答得堅決:「不夠好。」

蘇為安低頭,故作輕鬆地牽了牽唇,說:「這世上的事哪兒有十全十美的。」

顧雲崢沒有說話。

氣氛不對,這也是他們兩個在一起以後面對的最大的分歧,蘇為安在處理這樣的事情上沒有經驗,只是覺得他們大概都需要冷靜一下,因而找借口道:「今天……今天我媽說做了我愛吃的菜給我慶祝一下會議發言成功,我今晚就回我媽那兒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

聽到顧雲崢的話,蘇為安一怔,問:「什麼?」

「按時間算叔叔也該複診了,我去看看我的病人。」

顧雲崢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要去做隨診,就好像他聽不出有事回家只是蘇為安找的借口。

蘇為安有些閃躲,忙道:「不……不用了……」

顧雲崢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問:「你是不是沒有和家裡說過我們在交往的事?」

蘇為安心裡一緊,完蛋!果然被他看出來了!

她試圖解釋:「不是刻意隱瞞,只是沒有特意提起。」

顧雲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他們是不是也不知道你現在住哪裡?」

「嗯……他們大概以為我和以前的哪個女同學住在一起。」

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蘇為安聽到顧雲崢的聲音有些悶:「是叔叔和阿姨不喜歡我嗎?」

蘇為安趕忙搖頭,說:「他們很喜歡你,也很感謝你救了我父親。」

可她沒有說,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起初是因為父親得病,她覺得時機不好,而後來幾次三番的機會她卻始終沒有和父母提起,又或許是她潛意識中在害怕,害怕一旦告訴了爸媽他們就不得不面對很多關於以後的問題,而她沒有答案。

又是沉默。

蘇為安知道這件事上是自己做得欠妥,讓顧雲崢的感受很不好,因而有些心虛地道:「我今天會正式和他們說的。」

顧雲崢堅決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原本是為了和他分開靜靜才提出的回家,繞了一圈成了兩個人一起回她家見父母,蘇為安心中其實有那麼些許的不情願,可看了一眼顧雲崢,她又心虛地全都憋了回去。

路上給母親發信息說要回去吃飯,鬼使神差地還是沒有提男朋友會和她一起回去的事,彼時已經是下午5點,母親收到消息以後很快給了回復:自己做!

好在顧雲崢從來沒把她說母親要給她慶祝什麼的鬼話當真,是以跟著蘇為安到了她家以後看到空空如也的飯桌也沒有一絲驚訝。

聽到開門聲,蘇母猜到是蘇為安回來了,從裡屋往外走的同時大聲道:「你的拖鞋在鞋櫃最底下,自己找找吧!」

可走出來一看,卻發現門口除了蘇為安還站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一個他們認識的男人。

蘇父在華仁醫院神經外科的主治醫師。

蘇母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才終於想起對方的姓氏,問:「你是……顧……顧醫生?」

這麼說著,腦子裡所想的卻是他來做什麼。這年頭醫生都這麼盡心盡職,隨訪到家裡來了?

蘇為安從鞋櫃下面翻出了自己的拖鞋,又拿了一雙新的給顧雲崢,隨後儘可能自然地對一臉茫然的母親介紹道:「媽,這是我男朋友。」

蘇母一愣。

顧雲崢將手裡拎的禮物遞給蘇母,禮貌地自我介紹:「阿姨好,我叫顧雲崢。」

經過了這麼十幾秒鐘,蘇母漸漸緩過了神,看了看蘇為安,又看了看蘇為安旁邊的顧雲崢,想明白了自己女兒剛剛說了什麼,蘇母起初是震驚的,可震驚了一會兒,她竟然露出了一個笑。

一個由心底發出來的笑。

她熱情地招呼顧雲崢:「來來來,快進來,都怪為安,沒跟阿姨說你要來,家裡有點亂。」

顧雲崢連忙道:「沒有沒有,是我唐突了,為安說今天想回來看看您二老,我非要跟著一起來的。」

停頓了一下,顧雲崢又問:「阿姨,叔叔最近有什麼不舒服嗎?」

「還是那個舞蹈病,老樣子,別的沒什麼了。」蘇母說著,又對蘇為安道:「對了,為安,把你爸推出來吧。」

蘇為安放下包,應聲道:「好。」

父親的病情有所惡化,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坐在輪椅上,蘇為安走進屋的時候蘇父看著她的眼神有一瞬的茫然,她走近,伸手抱了抱自己的父親,笑著和他打招呼道:「爸,我回來了。」

蘇父回過神,高興地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回來好啊,回來就好,說說,又去哪兒玩了?」

蘇為安平日是兩周左右回一趟家,她工作上的事情有的時候也會和父母聊聊,這段時間因為忙著準備會議發言的事,所以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回來,可父親此刻話里的意思卻怎麼好像回到了她工作之前環遊世界的時候?

她眉心緊蹙,有些擔憂地問道:「爸,你知道今年是几几年嗎?」

蘇父有些訝異地看著她:「二〇一八年啊,這孩子,過的哪年是哪年都不知道了。」

蘇為安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時間定向力尚且正常。

許是她進屋的時間有些久,蘇母也跟過來看了看,聽到蘇為安的問題,很快明白蘇為安在想什麼,拍了拍蘇為安的肩示意她讓開,她推著蘇父的輪椅向屋外走的同時輕描淡寫地道:「你爸最近的記性不如從前,有的時候稍微有點糊塗,不是什麼大事。」

認知障礙亦是Huntington舞蹈病的一個主要癥狀,現在父親已經出現了記憶力減退,這麼發展下去只怕……

蘇為安有些緊張地說:「下周帶爸去看病吧!」

蘇母將蘇父的輪椅停在沙發旁,擺了擺手,道:「前兩個月去看過了,怕你分心沒和你說而已。」

蘇為安還是不放心,說:「那也再去看一下……」

蘇母替蘇父理了理領子,說:「老去看也沒什麼意義,這個病你還不知道嗎,總共就那麼幾種葯,用處都不大。」

蘇為安還是想讓父親再去看看病,可偏偏母親一句話戳中了她心底的痛點,讓她什麼也說不出。

顧雲崢在這時幫蘇為安解圍道:「阿姨,說起來叔叔的動脈瘤也需要複查CTA了,看看有沒有上次遺漏的或者近期新發的,這樣吧,您最近有時間的時候到門診來,我給叔叔開檢查申請單,咱們結合檢查再看看。」

顧雲崢這樣說了,蘇母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道:「那也好。」

顧雲崢向蘇為安輕微點了一下頭,讓她將這件事交給他,蘇為安這才稍稍放了心。

蘇母回頭,見蘇為安還在一旁站著,不禁蹙了蹙眉,說:「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做飯!」

眼見著母親又要說她沒有眼力見兒,蘇為安趕忙轉身鑽進了廚房。

許久沒回家,蘇為安看了看廚房陽台和冰箱里零零散散的食材,一時間有些頭大,不知道該從何準備起。

顧雲崢在這個時候跟了過來幫忙,看到蘇為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索性也不多問,選了幾樣菜拿了出來遞給她,說:「把菜洗了。」

他自己則挽了挽袖子,彎腰從冷凍層拿了些豬肉和雞翅出來。

比起處理這些肉,洗菜要輕鬆得多,她很快乾完,騰出手來去給顧雲崢幫忙。

雖然來這裡之前,他們兩個人因為討論到結婚的事有一些不愉快,但跟著蘇為安正式來拜訪她的父母,於顧雲崢來講也是向前進了一步,而對蘇為安而言,帶顧雲崢回家表明她對待這段關係是認真的,又給了她時間不必讓她現在就面對結婚的逼問,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比來之前緩和了許多。

在一起這麼久,兩個人的默契自然不必多說,顧雲崢一停手的時候,蘇為安就知道他是要讓她加鹽還是料酒又或者其他的調料。

顧雲崢不需要幫忙的時候,蘇為安又去洗了半盒小西紅柿準備拌菜用,洗完之後順手餵了顧雲崢一顆,動作嫻熟而自然。

蘇母雖然坐在客廳里和蘇父一起看著電視,卻也時時關注著廚房裡的動靜,原以為兩個人在廚房裡碰撞總是不可避免的,卻沒想到等了許久,兩個人卻是格外和諧,蘇母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她正想著,只見廚房裡顧雲崢已經開始生火炒菜,他第一次到蘇為安家的廚房,自然有很多東西找不到,但好在不用等他開口,蘇為安就已經將他需要的東西遞了過去,一系列動作自然而流暢,後來炒白菜的時候,兩個人因為放鹽的事好像有一點爭執,但不到半分鐘就以蘇為安妥協為終結,顧雲崢自然地在她額上落下了一個吻,兩個人頗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覺,在這一瞬間,蘇母一個閃念,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站起身,沉聲叫過了自己的女兒:「蘇為安,你過來一下。」

從母親的語氣中,蘇為安聽出母親的心情並不太愉悅,她有些意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顧雲崢用口型問她需不需要陪她一起過去,蘇為安搖了搖頭,知道母親既然這麼叫她,肯定是有事要單獨和她說。

她想得沒錯。

母親將她帶到了裡屋卧室,讓她將門關嚴,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蘇為安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去年開始的……」

「去年?」即使有所預測,但聽到這個答案,蘇母還是吃了一驚,說,「蘇為安,你行啊,這麼長時間一句話都沒和家裡提過!」

蘇為安的解釋依舊有些蒼白:「也不是想刻意隱瞞,只是沒特意提起……」

蘇母此刻關注的卻不是這些,她的問題越發的犀利:「你現在是不是和他住在一起?」

蘇為安徹底愣住,沒想到母親居然一眼就看穿了!

沒有立刻否認就是承認了,蘇母了解自己的女兒,自然知道蘇為安此刻的表情意味著什麼,只恨不得抬手就揍她一頓。

蘇母恨聲對自己的女兒道:「你的事我和你爸沒有多問是覺得你一向自己心裡有數,可你倒是長本事了,居然敢跑出去跟人家同居!」

眼見著母親越說越生氣,蘇為安硬著頭皮試圖解釋:「我們不是因為想怎麼樣才住在一起的,只是因為雲崢他住的地方離醫院比較近……」

她解釋了還不如不解釋,蘇母的火越發大了一些,質問道:「離醫院比較近?你怎麼那麼懶?為了少走幾步路就上趕著住人家家去嗎?」

面對母親的質問,蘇為安說不出話,只好低了頭,任由母親責罵。

即使蘇母平日里再怎麼覺得顧雲崢很好,可事實上他們對顧雲崢的了解僅僅局限於最表層的那些,現在到了同居這樣的地步,著實是越線太多!

母親的話還在繼續:「你有多了解這個人?他家是哪兒的?父母是幹什麼的?父母的關係怎麼樣?性格怎麼樣?你到他家去會不會被欺負?」蘇母恨鐵不成鋼,「現在新聞里同居的小年輕吵個架就拿刀殺人的那麼多,萬一他要是個心理變態呢?你想過沒有?」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再加上蘇母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大了一點,過來想為蘇為安解圍的顧雲崢在門外聽到了裡面的話。

他輕輕地敲了幾下門,說:「阿姨、為安,飯好了,吃飯吧。」

有一會兒的沉默,顧雲崢聽到蘇為安的聲音:「好!」

蘇為安看向自己的母親,輕聲道:「媽,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我的錯,是我做事沒分寸才沒有和你還有我爸提起過我交了男朋友的事,也是我懶才會搬到雲崢的住處去,與雲崢沒有什麼關係。從照顧我爸的病情,到幫助我回到醫院和實驗室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再到日常每一天的工作和生活,雲崢他為我做了很多,也犧牲了很多,所以媽,無論你們再怎麼生氣,罵我就好,不要責怪他。」

蘇母瞪著自己的女兒,沒有說話。

蘇為安當母親是默認了,這才轉過身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顧雲崢,正要露出一個笑對他說「辛苦了」,卻被顧雲崢先一步牽住了手。

他將她帶到自己身邊,面對著屋內的蘇母一字一句認真地道:「阿姨,我家是本地的,母親是名外交官,常年不在國內,父親也是名醫生,他們在我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母親待人比較溫和,我父親雖然嚴苛,但我並不太與他打交道,我保證為安和我在一起不會被欺負。」

他認真地回答了蘇母剛剛那一長串的問題,這是他在向蘇母表達自己的態度,他對蘇為安是認真的。

他繼續道:「還有阿姨最後的問題,我確實應該不是心理變態,但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去做個心理測評也可以。」

他連這一句也聽到了!

蘇為安趕忙要開口解釋母親只是因為擔心她所以才話趕話說到了那兒,並不是真的覺得他是心理變態,可還沒等她開口,只覺得顧雲崢握著自己的手更用力了幾分。

他知道蘇為安要說什麼。

他也不在乎蘇母這一句是不是氣話。

他站在這裡,只是想要向蘇母表明,對於蘇為安,他是坦誠而真心的,他明白蘇母的一切擔憂,但他更想讓她信任他,讓她相信,這些擔心都是沒有必要的。

他不怕質疑,他會盡全力去回應蘇母的這些質疑。

他認真的樣子讓蘇母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顧雲崢想讓她感受到的誠意她確實感受到了,不過比起他說了什麼,更讓蘇母看在眼裡的是他牽著蘇為安的時候,身體稍稍向前,可能是怕她會再責罵蘇為安,他將蘇為安護在了自己的後面。

蘇為安怕她遷怒於顧雲崢,顧雲崢怕她責罵蘇為安,蘇母忽然發現自己想生氣都不知道該和誰生了。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皺著眉頭道:「吃飯去吧。」

菜不算多,但有葷有素有湯有飯,而且菜品看著很不錯,蘇為安向顧雲崢遞去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他幫著蘇母將蘇父在飯桌旁安置好,又為他們遞上筷子,恭敬地道:「準備得有些匆忙,如果有不合口味的,還請叔叔和阿姨多包涵。」

他這樣說,蘇母倒有些不好意思:「你第一次來就讓你上手做飯是我們招待不周,都怪為安這丫頭也不提前說,讓她去做飯她也不好好做,下一次來阿姨再好好招待你吧!」

眼見著蘇為安又被蘇母瞪了一眼,顧雲崢趕忙道:「沒有,不是為安不好好做,是我想表現一下自己,搶了她的活。」

顧雲崢這麼說,蘇母也不好意思再數落自己的女兒,只是又瞪了她一眼。

吃飯。

顧雲崢做的飯菜的口味是按照蘇為安的習慣來的,而蘇為安的習慣是源自於家裡飯菜的習慣,因而很合蘇父和蘇母的口味。有著可口的飯菜,再加上蘇父自己吃飯有些困難,需要蘇母時刻幫著他,所以她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與蘇為安計較,飯桌上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蘇為安剛鬆了一口氣,雖然母親總算暫時肯放過她,但只怕今天晚上家是留不得了,她知道以母親的風格,只要顧雲崢一走,母親一定會和她「好好」地聊聊。

但她還是低估了母親。

飯吃了大半之後,母親在夾菜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問顧雲崢:「你們對未來有什麼計劃?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蘇為安嘴裡的菜沒咽下去,被嗆得連咳了幾聲。

顧雲崢將水遞給她,替她拍了拍背,見蘇為安慢慢緩了過來,顧雲崢轉回來對飯桌對面的蘇母道:「我有很多計劃,但主要看為安的想法。」

蘇母看向自己的女兒,問:「你什麼想法?」

蘇為安避開母親的目光,低頭又扒了一口飯,說:「我沒什麼想法……」

很多事情不能和母親說。就算母親會生氣,就算自己很委屈,可總比讓父母陪著她一起難過要好得多,她攜帶致病基因的事在醫院裡傳得滿城風雨她都不怕,只要爸媽不知道,只要他們不會為此傷心、自責,那就沒關係。

聽到蘇為安的話,蘇母的臉上的吃驚和生氣是顯而易見的,她看著蘇為安,連話都不想說了,她用手肘碰了一下蘇父,說:「老蘇,你快說說你女兒!」

其實是特別輕微的一個動作,卻沒想到蘇父手上突然失了控,一下子將手裡的勺子摔到了地上。

蘇為安和母親同時站起來想要去撿回勺子,因為蘇母離得更近,先撿起了勺子扔到了飯桌上,順手還拿了張紙巾將地上掉的米粒擦乾淨。

從父親的表情上,蘇為安能看得出他此刻的尷尬與自責,當母親給他拿了新的勺子並坐回來的時候,蘇父沖她笑了笑,只是這笑意很淺,他說:「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決定吧,結婚也不一定有多好,你看你,嫁給我,年輕的時候沒享過福,在該退休享福的年紀還要給我撿勺子。」

蘇父的話是笑著說的,可這話說完,所有人都笑不出了。

蘇為安能夠明白父親這一刻的心情,大概也只有她能真正明白父親的心情,那樣的自責、那樣的愧疚、那樣的痛苦和難過,每天像是一個廢物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會拖累別人,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蘇為安忽然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不結婚,相愛就在一起,不愛就分開,發病了就放棄自己,活得瀟洒一點,不要去成為別人的負擔。

卻在這時,她聽到母親說:「我幫你撿勺子是因為我願意,我願意是因為你對我好,不撿勺子不一定就會享福,撿勺子也不一定就是吃苦,人生嗎,福多了折壽,有個人陪著說說笑笑吵吵鬧鬧就挺好。」

蘇母自然能聽得出蘇父話里的自責,可得病這事既不是他做錯了什麼,也不是他能改變的,自責來自責去除了讓身邊的人也跟著難過,又有什麼意義?

可就算母親說得都對,蘇為安看著她不停地為父親擦著身上飯粒的動作,聽著她說「挺好」,依舊難過得想哭。

晚飯之後,蘇為安把碗洗完,顧雲崢就帶她離開了。

蘇母原本想再追問自己女兒關於結婚的打算,眼見著蘇為安和母親又要一言不合吵起來,顧雲崢將蘇為安護在了自己的身後,安撫蘇母道:「阿姨,結婚的事我會和為安好好商量的,您交給我,別生氣。」

看著眼前語氣誠懇的顧雲崢,再看看顧雲崢身後自己那不爭氣的女兒,蘇母忍不住恨聲道:「她的事我不管了,讓她孤獨終老去吧!」

母親在氣頭上說出的氣話,也顧不得輕重,可偏偏「孤獨終老」這四個字對蘇為安而言實在是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她現在沒有孤獨,以後也沒有終老。

蘇為安沒有說話。

回家的路上,顧雲崢沒有再追問關於結婚的事情。能說的、該說的他都已經說過了,他明白她不想結婚的原因,他更明白的是這個原因的分量有多重,並不是此刻逼迫她就可以消除的,雖然他也會因為她的固執而生氣、煩悶,但他願意等她。

他不說,蘇為安自然也不會提,總歸更害怕觸碰結婚這件事的是她。

回家之後,因為害怕再聊起之前的話題產生爭執,蘇為安有意無意地躲著顧雲崢,始終盯著電腦,假裝自己很忙。

不大的房子里兩個人安靜得詭異,直到臨睡覺的時候,顧雲崢突然叫她:「為安。」

她應了一聲,卻莫名有些緊張,是怕他再追問起結婚的事,應道:「嗯?」

顧雲崢探過身,在她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吻,說:「晚安。」

蘇為安攜帶Huntington致病基因的事很快傳到了大主任王煥忠的耳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王煥忠有些驚訝,卻又覺得合情合理。

顧雲崢提出更換課題方向的時候,給出的理由是興趣使然,他很快就識破那不過是顧雲崢的搪塞之詞,點破道:「你不是這種興趣使然的人。」

顧雲崢隨後才說:「因為我喜歡的人的父親得了Huntington,我想為他去研究這個病。」

王煥忠蹙眉:「就因為你女朋友的父親得了一種沒辦法治的病,你就要放棄自己十餘年的研究方向,這值得嗎?」

王煥忠知道為了達到今天的高度,顧雲崢付出了多少,再向前一步就是教授和專家,顧雲崢一向理性而剋制,怎麼會做出這麼衝動的決定?

顧雲崢卻是認真地道:「我做醫生的時間不如您這麼久,心得和體會自然也不比得您的深厚,但我覺得自己現在能夠不只是抱著解謎題一般的心情做研究,而是迫切地想要做出些什麼,為自己在乎的人、為所有和他得了相同疾病的患者解除病痛,這正符合醫者之心,我很高興自己會有這樣的轉變。」

那時顧雲崢說得入情入理,雖然覺得這個決定突然又有些可惜,但既然顧雲崢心意已決,他只能尊重顧雲崢自己的選擇,因而也就同意了,可隱隱也覺得以他對顧雲崢的了解,事情可能不只是這樣。

他的感覺沒有錯。

得Huntington的不只是蘇為安的父親,還有蘇為安,這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顧雲崢迫切想要幫助的那個人是蘇為安,是蘇為安讓他切身體會到了身為患者家屬的痛苦與無助,也是蘇為安給了他信念,讓他走進一個全新的領域,為所有像她一樣得了Huntington的患者搏出一分希望。

這是顧雲崢的決定,其他人沒有權利干涉,而坦白說,王煥忠有一點為自己的學生自豪,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樣的勇氣和擔當,而更重要的是顧雲崢還有能力。

作為科主任,王煥忠並不認為科里的一個助理研究員攜不攜帶Huntington舞蹈病致病基因會有多大的影響,而作為顧雲崢的老師,他卻真心希望顧雲崢能夠帶著蘇為安研究出他們想要的治病良方。

消息傳開以後,科裡面的人心浮動和紛雜議論他看在眼裡、聽在耳中,他未置一詞,卻並不是沒有態度。

周二的全科大會,他當著所有人,毫無避諱地直接點出蘇為安:「正如大家所聽說的,近期我們有一位同事的健康狀況引起了大家很多的議論和擔憂,已經影響到了我們科室的正常秩序,既然如此,我們請她自己來說一說,來吧,小蘇。」

會議室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主任此刻說的話里沒有透露出他對這件事的態度,可誰都知道主任絕不會是沒有態度,此刻既然提起了,必定有他的用意。

這件事主任沒有找蘇為安談過,蘇為安先前對此並沒有準備,可她作為當事人,也確實是有些想法的,既然主任給了機會,那說說也好。

她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從後排的座位上站起身來。

顧雲崢想起上一次在中非他無意中拿到她基因檢測報告時她慌張而惱怒的神情,不禁有些擔憂,雖然之前她曾輕描淡寫地說患病的事傳出去她也有心理準備,可他並不確定那是不是她為了安慰他的話,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做好準備當眾面對這一切。

因為身份差異,他們的座位隔著幾排的距離,顧雲崢沒有辦法去問她,心裡的不安卻很強烈,他站起身來試圖打斷這一切:「我覺得不應該在公共場合談論這種隱私問題……」

可他的話剛說了個開頭,蘇為安已經平靜地向所有人承認道:「正如大家所聽說的,我的基因檢測提示我攜帶Huntington舞蹈病的致病基因,這病也許會在40歲發作,也許是35歲,所以沒錯,我是一個身患絕症的患者。」

眾人聽到她這樣說,大多鬆了一口氣,既然這傳言是真的,那就不是他們謠傳誹謗了,再仔細想想又不禁咋舌,畢竟是Huntington舞蹈病,這蘇為安年紀輕輕的,多少是有些可惜,可感慨歸感慨,這醫院裡來來往往那麼多病人,剛出生沒多久就發現膠質瘤的小孩、上有老下有小卻突然因不明原因腦梗癱瘓在床的中年人、痴呆以後精神行為異常跑出去偷東西被抓的老人家,又有哪個不讓人感慨?他們這些做醫生的也不過是唏噓兩聲,又還能如何?

可蘇為安的話還沒有結束:「我曾用兩年的時間環遊世界,試圖尋找生命的意義,可到頭來找到的卻是自己的恐懼,我因此而消沉,想要逃避,可是當看著我的父親和他的病友們義無反顧地參加風險未知的藥物試驗,只為了那點虛無的希望時,我忽然明白,也許生命的意義就是盡全力好好活著,我想活下去,我想為自己、為父親、為所有的Huntington病友找到一線活下去的機會,所以,今天,我站在這裡,以一名醫學科研人員的身份站在這裡。」

說到這裡,她的語氣變得更加堅決:「從客觀來說,我是通過正式考核得到的助理研究員這個職位,入職以後目前已完成一項細胞試驗、一項動物試驗,並完成了一次會議發言,我認為自己有能力勝任這個職位;從主觀而言,這間屋子裡,甚至整個圈子內或許都不會再有人有比我有更強烈的意願想要研究出些什麼,就算不能治癒Huntington,哪怕能緩解一些癥狀也是好的,所以我認為我是從事這項工作的不二人選。」

她稍作停頓,環視了一下四周,在那一雙雙充滿探究的眼睛裡,她繼續道:「我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但我不需要同情,更不想因此而無端受到他人對我工作的質疑。我期待和大家切磋探討專業知識,也渴望聽到大家對我們研究內容的建議,但我不希望我患病與否這樣的私事像花邊新聞一樣傳得沸沸揚揚,這或許是同事一場最起碼的尊重,謝謝大家了。」

蘇為安說完,鞠躬,隨後面對著一室的沉寂,平靜地坐了下來。

蘇為安的這一大段話,有硬、有軟、有柔、有剛,但聽下來之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蘇為安對這個工作的看重和內心的堅定。

她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審視蘇為安。

雖然蘇為安研究生期間曾在科室內待過,可時間不長,又是一個小小的學生身份,大家對她不算了解,後來她退學,出了賀曉光論文的事,他們大多是從賀曉光和溫冉的描述中了解到的蘇為安,再到後來蘇為安來到這個科里,他們大多是把蘇為安當作顧雲崢的附屬,從未想過蘇為安有什麼、能如何,直到今天,他們第一次對蘇為安有了直觀的了解,似乎忽然明白了顧雲崢會選擇蘇為安的原因。

入科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始終未能真正地融入到這個科室中,她不迎合、不應和,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因為她的內心堅定,她很清楚自己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在所剩的人生中想要完成什麼,她的想法和她的信念或許是他們這些疲於應付生活的人許久不曾感受到的了。

如果說患有Huntington舞蹈病是被雷劈一樣的概率,那研究出Huntington舞蹈病的治療方法大概是比被雷劈還小的概率,可就算是以卵擊石,當一個人把它當作信念去做的時候,也值得被人尊重。

顧雲崢輕舒了一口氣。

看到她真的沒有因為旁人的議論和揣測而受到影響,顧雲崢終於放了心,而更讓他高興的,是他看到了她堅持下去的信念,對科研、對生命,雖然明知道希望渺茫,可還有機會的時候就會竭盡全力。

在這一刻,他無比驕傲。

在一片沉寂中,科主任王煥忠開口道:「在為小蘇面試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了她對Huntington舞蹈病研究的特殊熱情,但直到今天才知道裡面的故事,我並不認為攜帶致病基因會對她的工作能力有什麼影響,我也期待,她最終可以把這段故事變成傳奇!」

說到這裡,王煥忠掃視過在場的眾人,有短暫的停頓,他隨後合上了面前的筆記本,站起身來,說:「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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