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回到路先生悠哉地點燃那支煙的時刻。
當時急於爬上床試床的路先生忽略了一件事:他並沒有成功地摁熄他的煙。
他走進了浴室,煙正悄悄地燃著。
他抱著顧老師來到床上,煙還在悄悄地燃著。
對於顧老師來說,這男人施與她的、那彷彿長達一個世紀的床笫間的折磨,其實只不過是半支煙的功夫……
眼看床頭柜上的煙灰缸即將要被晃掉在地,顧勝男的神智還在痛楚與快慰之間搖擺不定。
同一時間,煙灰缸無聲的掉落在地板上。
煙蒂燒穿地毯的那一刻,路先生還在床上辛勤的耕耘,兩耳不聞外務事。
這時,路先生忽的就怔住了。
「什麼味道?」
顧勝男一愣,仔細的嗅了嗅,片刻前還沉湎歡愉中的表情瞬間就定格住了。
那是……燒焦味!!!
生生的定格了三秒之後,顧勝男猛地推開他的肩頭,「嚯」地坐了起來。抬頭又見這女人竟然已經準備下床了,眼疾手快的路晉這就要不管不顧的把她扯回來,卻不料自己的手還沒抓著她,腳剛踩到地上的顧勝男就「啊」的一聲又跳回了床上:「地毯著了!」
路晉頓時眸光一緊。
顧勝男手忙腳亂的要把垂在地上的床幔扯起來,卻發現為時已晚,床幔也已經著了,嚇得她趕緊鬆手讓床幔重新垂下去。
路晉看著她無頭蒼蠅似的瞎忙,沉眉思索了半秒,突然攔腰把她撈了過來。
顧勝男直扯他:「都這時候了你該不會還想繼續……」
話音未落這男人就扯過浴巾裹住了她的身體,下一秒就被他打橫一抱,抱到了靠近另一邊沙發上。
「你就好好獃著,越幫越忙。」
顧勝男看他一眼,這廝嚴肅地就像在分赴個下屬,顧勝男再看看他那圍在腰上的浴巾,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竟光溜溜地忙活了好一陣,趕緊把自己身上的浴巾也牢牢地圍好。
顧勝男再抬起頭時,以為自己能看見這男人迅速衝進浴室,端回一桶水,勇敢地闖進火里,可——
這男人竟然優哉游哉地坐在床沿,坐在已經燃起明火的床幔邊,十分平靜的瞅一眼火勢,然後——
拿起了他擱在床頭柜上的那煙盒!
隨即又抽出一支煙來點燃!!
還,悠哉地吸了一口!!!
顧勝男「噌」地就站了起來,衝過去:「你瘋啦?這時候還……」
他平靜地瞥她一眼,猛地將整個床幔扯落。
見他叼著煙把瞬間墜落的床幔隨手扔到一旁,繼而竟叼著煙站在了床,顧勝男覺得這男人瘋了,求人不如求己,顧勝男趕緊調頭往浴室衝去。
跑了一步、兩步、三步……
顧勝男耳邊傳來「嘩啦」一聲水聲。
她驀的頓住,有點不可思議地回頭。
滅火裝置如洒水車似的,水霧不斷落滿整個房間,甚至都已飛濺到了站在浴室門口顧勝男的臉上。
應該是路晉方才舉起香煙對準天花板的火警器,才啟動了滅火裝置。
顧勝男抹一把臉上的水,再度看去,只見她的男人高高在上,如救世主一般站在洒水器之下,看著她,傲慢又平靜。
「滴滴滴」的警報聲響徹耳畔,顧勝男卻彷彿在這個男人篤定的目光中找尋到了堅實的港灣。
他的模樣比此刻的氤氳水汽更加迷人眼眸,顧勝男呆立在浴室門口,整顆心都柔軟了。
火已然熄滅,但洒水器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著,警報器刺耳的轟鳴聲也還未停,她目視著他走下床來,走向她。
路晉替她把凌亂的頭髮盡數往後撥,並順勢托起她的臉,指尖儘是溫柔。顧勝男聽見自己問他:「你幹嘛?」
他勾了勾嘴角:「繼續……」
顧勝男情難自已地咽了口唾沫,看著他眼中呈現出的她的倒影越來越近——
他再度向她俯下唇來,意圖再度採擷她的吻。
顧勝男不由得閉上眼,卻在這時——
「砰砰砰!」劇烈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
路晉當即「嗷」了一聲,無奈的扶住額頭:「肯定是酒店的工作人員。」
敲門聲越來越響,路晉灼灼地盯著這女人的唇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不甘地收回了視線,準備繞過她去開門。
可腳還沒邁出去,他就被顧勝男拉住了手腕。
「管他呢!」顧老師異常豪邁地說完,踮起腳尖狠狠地吻住他。
紫荊酒店。
中午十二點,正是後廚最忙碌的時候,副主廚正在代替請假的顧勝男主持大局,夥計們卻仍覺得少了點什麼似的,做事都沒有往常那麼井井有條了。
最愛八卦的大喇叭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時機,借著這個話題去勾搭剛來沒幾天的學徒小姑娘:「你知道顧老師今天為什麼沒來上班么?」
小姑娘正忙著往一道濃湯里撒迷迭香,明顯一副不太願意搭理對方的樣子:「不知道。」
大喇叭立即得意地一台下吧:「聽說她向行政總廚請假了,好像是家裡出了點事。」
「哦……」
「那你知不知道……」大喇叭剛說到這裡,刻意裝的神秘兮兮的聲音突然轉變為一聲痛呼,「嗷!」
原來是余師傅揪住了大喇叭的耳朵,要把大喇叭拎回去洗盤子。
「哎哎哎余師傅!您快鬆手!耳朵要掉了!」大喇叭一路走一路抗議。
余師傅不為所動:「上班時間泡小姑娘是么?今晚下了班留下來打掃後廚!」
這邊廂,余師傅剛把大喇叭拎回洗碗池,那邊廂,就有餐廳的服務生領班急匆匆地推門進來:「余師傅,顧老師還沒來上班么?」
余師傅的手剛鬆開大喇叭的耳朵,回頭見是餐廳的領班,微笑著問:「是啊,怎麼了?」
「那可怎麼辦?有個客人指明要找她。」
從領班那極其為難的表情不難判斷,她口中的那位「客人」是個多麼難纏的角色。
此時此刻,端坐於餐廳正中央的位置上的年輕女人,抬眼就朝著自己面前的服務生美目一瞪:「我已經說過了,我要找你們的西餐主廚顧勝男。」
「可是……」
服務生剛說到這裡,就被這美麗的客人打斷:「沒有『可是』,見不到她我是不會走的。」
服務生臉色很難看,別桌的食客們卻津津有味地圍觀著,只因這客人雖極其無理取鬧,長得卻很漂亮,於是乎連她為難服務生的這一幕也變得賞心悅目了。
可不一會兒,這些食客們就笑不出來了,只見這女人稍微抬眼示意了一下,坐在她旁邊那桌的兩名彪形大漢就突然站了起來,開始一桌一桌地趕人。
等保安們趕到的時候,原本正在用餐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被趕光了,正準備進餐廳用餐的客人,見到保安與兩名彪形大漢對峙的架勢,也都調頭走了。
在這整個過程中,那年輕女人始終抱著雙臂坐在原位,保安與她帶來的壯漢的爭執聲越來越大,餐飲部部長站在她的桌邊好言相勸,這一切都影響不到她。
她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錯:「你就跟顧勝男說,是黎蔓在找她,其實我也不是想為難她,雖然我知道她爸把我的路晉給打傷了,但只要她把路晉交還給我,我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這小姐是黑道電影看多了么?說的都是這麼跟什麼呀?餐飲部長站在桌邊無奈的搖頭:「黎蔓小姐,不是我們不幫您,而是我們現在也聯繫不到顧主廚,要不這樣?您先……」
就在這時,原本嘈雜的餐廳頓時安靜了下去。
餐飲部長不由得抬眼看看周圍的情況。
下一秒,餐飲部長竟也隨之噤了聲。
黎蔓疑惑地抬起頭看向餐飲部長,與此同時,她的耳邊響起了擲地有聲的腳步聲。
黎蔓當即皺起眉頭,倏地順著這腳步聲回頭。
只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徑直走向她。
這陌生男人很快來到黎蔓桌邊,黎蔓聽餐飲部長稱呼那人:「程總。」
這個男人有著一張溫潤無害的臉,黎蔓略帶鄙夷地上下掃了他一眼:「你是他們的頭兒?」
他微笑著點點頭。
黎蔓幾乎都能猜到這男人會對自己說些什麼,無非就是「這位小姐,雖然我們一貫秉承顧客至上的服務原則,但若您再這樣無理取鬧下去,我們也只好讓保安將您帶離酒店,並將您列入本酒店的黑名單。」這一類的話,然而——
「您要找顧勝男?行,我帶你去。」
黎蔓狐疑地打量打量他。他還是那樣溫潤無害地對著她微笑。
幾乎在那一瞬間黎蔓就相信他了,拿起自己的手包就大步往餐廳大門走去。
程子謙看著她的背影,笑容立即就隱去了,餐飲部長有點擔憂地看向他:「程總……這女的特擅長鬍攪蠻纏……」
部長話音未落,就見已經走出頗遠的黎蔓回頭瞪程子謙:「你個大老爺們怎麼這麼磨磨蹭蹭的?還不快走?」
程子謙安撫似的拍了拍餐飲部長的肩,重新掛起微笑,快步跟上黎蔓。
很快程子謙就駕車帶著這個大麻煩離開了紫荊。
程子謙正安靜地開著車,突然聽見這女人問:「你跟那女的熟么?」
那女的?「你說的是顧勝男吧?算有點交情。」
程子謙話音一落,就從後視鏡里看見這女人嘴角微微垮了下去,有點不情願地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程子謙張口就來:「大方,善良,仗義,很有自己的思想,但在某些方面又很單純,給人一種很矛盾的感覺。」
說完就看見這女人的嘴角又垮下去了幾分,越發不情願的模樣。沉默了幾秒之後,她突然借地撒氣一般地抬眼看向後照鏡,正好對上程子謙折射在鏡中的目光:「看什麼看?趕緊給我加速!」
程子謙也沒說什麼,好脾氣地笑著,依她所言加速。
突然——
「咔」的一聲。
車子猛地停下了。
黎蔓一愣:「怎麼了?」
程子謙也一臉疑惑:「不知道,無緣無故突然熄火了。」
程子謙試著點了幾次火都沒能重新發動車子,黎蔓看一眼手錶,急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扇他:「你這什麼破車啊?你把地址告訴我,我自己打車過去得了。」
「這裡……」程子謙為難地看看周圍路況,「……很難打到車的。」
黎蔓看看他這副窩囊樣子,氣得直咬牙,索性開門下車,往遠處張望著想要攔計程車。
周圍果真是一輛車都沒有,黎蔓灰頭土臉地準備拉開車門重新上車,手握住車把手的那一瞬間——
「啪嗒」一聲,車門鎖死的聲音。
黎蔓一怔,透過降了一半的車窗對車裡的程子謙說:「喂!你……」
程子謙還是那樣無害地微笑:「黎小姐,您已經被列入本酒店的黑名單,以後您將不被允許踏進酒店半步,我就捎你到這兒了,慢走不送。」
車窗當著她的面緩緩地升了上去,直到這一刻黎蔓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你!」
程子謙駕車絕塵而去。
此時此刻的路先生與顧老師正靜靜地坐在派出所里。
二人中間隔著一條走道,相顧兩無言。
負責給路晉做筆錄的男警官不耐煩地用圓珠筆末端敲一敲桌面:「你們就承認吧!在人家酒店裡蓄意縱火。」
路晉冷冷地回視他:「別栽贓我們,著火一事純屬意外,我們只是晚了一步開門而已,難道這也有罪?」
顧勝男坐在一旁,聽路晉這麼說,她也抬頭看一眼自己面前坐著的負責給她做筆錄的女警官,用力地點了點頭。
當時的顧勝男想著反正火都已經熄滅了,吻一會兒再去開門也無所謂,卻不成想,酒店的員工竟然破門而去。
女警無奈地瞅了瞅顧勝男:「你們就別再狡辯了,你們住的明庭酒店XX東路店的總經理就已經告訴我們了,你男朋友之前跟明庭酒店有恩怨,你們這次是出於打擊報復才……」
顧勝男無奈,他們錯就錯在昨晚太急著找酒店,竟好死不死地選了明庭,而且就是他們當時被路老太太趕出來的那家酒店……
顧勝男頓時有一種撞到槍口上的無力感。
兩位警官盤問了一上午,什麼成果都沒有,不免有點疲了,一時之間這四個人分別兩兩相望,沉默撒了一地,直到——
之前一口咬定這對男女有意縱火的明庭酒店XX東路店的總經理,領著一個十分器宇軒昂的男人走進派出所。
路晉抬頭看去,頓時神情冷冽起來。
顧勝男也不由得看過去——
路征竟然來了。
顧勝男的目光正好對上路征的,後者朝她客氣地頷了頷首。於是乎顧勝男腦子裡頓時又飄出路征的那句:你能否去醫院做個配型檢查……
分店總經理很快來到那男警官面前,十分抱歉地一個勁兒賠不是:「不好意思警察同志,這是一場誤會,是我們明庭弄錯了,這兩位客人……」
分店總經理看向路晉,被路晉的目光掃到,下意識地噤了聲。
下一秒,路征已接過分店經理的話茬,說道:「這次火情是我們明庭的失誤,與他們二人無關。」
很快路征就和警員們商議出了結果,分店經理留下善後,顧勝男和路晉可以自行離開。
路晉二話不說,拉起顧勝男就走。
顧勝男原本還想學著路晉的模樣,特別冷酷與不屑地從路征面前走過,可一看路晉身上的衣服,她就忍不住了,「噗嗤」一聲就笑出來。
當時她是進浴室後脫的衣服,在昨晚的那番水深火熱過後,她的衣服還安然無恙,也因此,現在她自然還穿著自己的衣服。可路晉的衣物全被他脫在了床尾的貴妃椅上,洒水器一啟動,他的衣物全被淋濕了,無一倖免。
明庭的人將他們扭送到派出所前,給了路晉一套男服務生的制服,讓他臨時穿著。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套制服的尺碼絕對不超過165,180幾公分的路晉穿著這樣的制服,小腿從褲管外露出一大截,衣服的肩膀處也幾乎要被路晉崩破了——整個人呈現出一副偷穿小孩子衣服的怪蜀黍模樣。
路晉聽見她的笑聲,「嚯」地回頭,危險地眯起眼瞧她。
顧勝男默默地用手把自己那總忍不住彎起的嘴角給用力按下去。
出了派出所的大門,二人雙雙杵在台階上犯起了難。
「我們現在錢也沒有,手機也沒有,怎麼辦?」顧勝男詢問似地看向路晉。早上她還是借警官的電話打去向行政總廚請的假,可如今……
就在這時,斜刺里伸出來一隻手,將他們的手機和錢包遞了過來。
顧勝男順著這隻手看過去,只見路征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身邊。
「這是你們落在酒店裡的。」路征說。
卡在這兩個男人之間,顧勝男只覺得尷尬,她抬眼瞅了瞅路晉的反應,也就沒有接過路征手裡的東西。
路晉會有什麼反應?奚落路征?或者無視他?顧勝男一時之間想到了很多種可能性,唯獨沒想到——
「我可以去做配型。」路晉突然說。
看來不僅是她,連路征也愣住了。
「配型成功的話,我也可以捐肝。」
路晉很平靜地繼續道。
顧勝男卻驚訝快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這小子要麼是瘋了,要麼就是被水淋傻了……
可就在這時,路晉話鋒一轉:「但我有一個條件。」
路征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似的,沒有任何遲疑就接話道:「什麼條件?你儘管提。」
路晉看向路征,表情毫無波瀾:「捐肝之後,我要路明庭遺產里有價資產的二分之一。」
路征對他的要求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眉都沒抬一下。
「我還沒說完,」路晉語氣一頓,那毫無波瀾的表情里似乎泄露出了一絲挑釁,「我要你們把這部分資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
路征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詫異。
見狀,路晉臉上那挑釁的意味肆無忌憚地擴散開來:「我這麼做不是針對你,而是你那個媽。你可以替我轉告她,我最討厭她這種表面上深明大義、骨子裡卻自私無比的人。現在我給她兩個選擇,看她是要她老公的命,還是要那些錢。」
計程車內。
司機平穩地駛離派出所的大門,顧勝男回頭望一眼離他們越來越遠的路征的身影,又「倏」地扭回頭來,問坐在她身上的路先生:「你真打算捐肝?」
一想到要生生地割掉內髒的一部分,顧勝男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路晉原本正看著窗外,回過頭來看這女人時,原本滿腹心思的模樣瞬間被有點放肆的微笑所取代:「到時候我身上少掉一塊肉了,你可得天天晚上讓我吃肉補償我。」
吃肉?
顧勝男正想說「沒問題,每晚給你做十道葷菜,小意思啦!」時,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這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里,似乎……多了絲挑逗。
這男人摸向她大腿的手,似乎在告訴她,他說的「吃肉」和她之前理解的「吃肉」似乎……
不是一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