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姿沒想到會在去洗手間的路上碰見他。
酒吧格局奇特,通往洗手間的路上需要經過一個露天走廊,天氣好的時候適合客人抽煙。
實在地方太小,燈光正好打在徐家柏的頭上,點亮他指尖夾著的一根煙。四目相對。他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裝逼失敗然後尿遁的男人。
狹路相逢的意思。
「嗨,不是說去洗手間嗎?人就不見了?」林心姿硬著頭皮打招呼,笑容淺淺。
「怕了怕了,你這位女伴太厲害。」他皺鼻子搖頭,微舉雙手,開誠布公投降,「那些撩妹技巧都是騙人的。第一次用就滑鐵盧。我回去得投訴他們。」
「哈哈哈哈。」林心姿大笑,她是極容易被逗笑的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更加漂亮。
美和漂亮是不一樣的辭彙,美存在疏離感,像是藝術品橫陳,只能遠遠看著。漂亮卻不同,漂亮這個辭彙帶著一點點的褻玩成分,也帶了更多的親近之意。
林心姿本是標準的美人體態,可她卻厭惡被疏離。所以任何可以使一個女人產生距離感的元素,她一概摒棄。她的臉上常常掛著笑,甚至說話的時候都含著笑,她的笑點極低,只要輕輕一句笑話,她就會「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男人把逗笑一個女人視作偷心本事,而女人也把容易被男人逗笑,視作相處技巧。
林心姿在竭盡全力,讓自己的「美」,變成「漂亮」——畢竟美人絕世獨立,漂亮又愛笑的小姑娘才有一堆人寵愛。
她的笑容讓徐家柏放鬆下來。晃了晃手中的煙問林心姿你介意嗎。
林心姿很好脾氣搖了搖頭。說沒關係。
徐家柏又問那你來一根嗎?
林心姿也搖了搖頭說我不抽煙。
徐家柏頓了兩秒,還是把自己手中燃著的半根煙掐了,笑:「不抽煙的人大多不喜歡煙味。」
林心姿也笑了,「也是有例外的啊。」眼神盈盈看著他,在燈下閃了閃。
徐家柏在那個剎那不由自主腦補了她眼神中的千百種含義。男人的心總是太容易撩撥——只要給他們一丁點兒的暗示,再縱容他們的胡思亂想就行。
林心姿又從那條小道走回酒吧的時候,徐家柏殷勤地護在身側,替她擋開人流,他的手恰到好處地停留在林心姿腰部幾厘米的地方,足夠曖昧,也足夠紳士。
他開始發現,一直以來的認知與經驗需要調整,比如要到一個妹子微信的成功率並不和她的顏值高低直接掛鉤。但也意識到,一些古語是絕對沒錯的,比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在林心姿即將走回座位的時候,他終於開口:「方不方便,加你的微信?」
語調比先前誠摯許多。
「……好啊。」大美女一愣,然後點頭。畢竟,她真的不太會拒絕男人。
「哈?所以你加他微信了?!」唐影驚呆。
兩個人此時走在回家的路上,入夜微涼,唐影穿地少,微微蜷了背,雙手互相抱著,卻在聽到林心姿說話的瞬間挺直了腰。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是:「那個男的很裝欸!」
林心姿大概明白她的意思,說,「是挺傻的。但真的覺得他有點慘兮兮啦。」
用「傻」字來形容異性,帶了幾分褒義甚至曖昧。畢竟對於真正的愚蠢,人們說的不是傻,而是傻叉。
唐影笑你這是聖母轉世,小心他以後黏上你。
林心姿抬了抬眉毛說,「這倒無所謂啊。」頓了頓,眨眼睛補充,「反正黏上我的人也不多這一個。」
永遠也不要斬斷和一個男人的全部可能性,這是林心姿的處事宗旨。因為你沒有辦法知道,這個你上一秒還不感興趣的男人,有沒有可能下一秒就愛上他。
不如將所有的好感都提前收納進微信通訊錄里,有備無患。
林心姿在睡前還是沒有等到陳默的任何信息。她氣,狠狠刪除了兩人的聊天記錄。然後眼明手快發了個朋友圈,是晚上的酒吧自拍,配文:和閨蜜超開心的夜晚[玫瑰][跳舞][吻][香檳]。變相的示威。
有人在第一秒點贊——
徐家柏。
外加一條留言:希望你們的開心有一份來源於我。配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自嘲表情。
林心姿無聲地笑了起來。一個人的時候,她的笑點會比在人前稍微高一些,她沒有咯咯咯咯咯笑成一團,只是稍稍彎了嘴角,笑容帶幾分敷衍。
只可惜徐家柏帶來的治癒沒有太久。五分鐘以後,沉寂了大半天的陳默也難得更新了朋友圈。
他放的是一段15秒視頻,顯然是在KTV里,燈紅酒綠,人頭攢動,一群互聯網公司的青年男女聚集,視頻里一個女生正拿著話筒唱「monsters」,高音卓越,四周尖叫不斷。
歌舞昇平。有力的反擊。
唐影歪在床上刷手機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出間隔不到五分鐘的情侶鬥法。她想完了。這下林心姿得炸。
果然,沒多久,林心姿「噔噔噔」扣了她的卧室門。
「你說陳默是不是不想活了?!」美人橫眉豎目。
當男人放棄求生欲,不是想死,更大的可能性只是不想陪你玩了。但唐影當然不會這麼說,她只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是絕對不會低頭的。這個要是開了先例,以後吵架他再也不可能順著我了。」
她想冷戰已經升級成了決鬥,從現在開始,比拼的就是誰更心狠,或者誰更愛誰。
唐影記得林心姿曾經說過,陳默是她早早選好了用來結婚的對象。
主要原因之一是因為他足夠老實,次要原因是因為他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清華本碩、大廠演算法程序員、眉清目秀、家境優越、戀愛經歷簡單。
唐影曾經疑惑,你怎麼會把老實當作擇偶的第一標準?
林心姿說,結婚嘛,是很漫長很無聊的,再有意思的人看久了也沒有意思,不如找一個實心眼的,掏心掏肺對自己好,反正歸根結底,我最愛的都是我自己。
在她看來,「老實」就像數字前的那個1,剩下的薪資、顏值、家境,才是1後面的0.誠然0太少了不行,但如果少了那個1,0再多,也只是一捧握不住的沙,放了也罷。
「但現在,」唐影分析,「他好像和你杠上了,你如果不去找他,他也不來找你。你們就這樣耗下去了?」
「反正我可以耗噢,我不信他真能不來找我?」
次次都是對方低頭。所以這一次,也應該是他——她篤信自己一眼能看透陳默的心:實心的,裡面滿滿的只有一個她。
唐影送走林心姿後,關燈準備睡覺。卻沒想到手機在熄燈的瞬間又亮了起來,她升騰起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
「寶貝,快來看看這個。」微信那頭親昵的語調,以及,冰冷的文件。
是婊姐。
唐影很想就地砸了手機。
婊姐真名叫劉美玲,是唐影對接的客戶。對方是大公司Z集團的法務,Z集團總部位於杭州,一年帶給唐影老闆團隊的穩定收入就有500萬以上。業務多所以事情也多,光是公司要求對接的律師不能少於三名,合伙人一名,高年級律師一名,以及低年級律師一名。
對應級別的律師工作分布也十分明確,比如合伙人負責敲定大體工作方向,高年級律師負責審核,而低年級律師,也就是唐影,負責執行以及其它一切瑣事。
隨著時間推移,唐影已經逐漸變成了劉美玲的私人助理,處理的事情不但包括律師分內的工作,也包括了劉美玲法務分內的工作。
積怨已久,於是背地喊她「婊姐」。
專挑周五下午、節假日夜晚派活,是一切甲方的惡趣味。婊姐更絕一些,常常選在睡前。不敢裝作沒看到,畢竟律師沒有所謂的下班時間。
唐影只好罵罵咧咧地開了燈,罵罵咧咧地看了文件,又罵罵咧咧地開了電腦,忽然罵罵咧咧地想起了什麼,再罵罵咧咧地拿起手機,最終罵罵咧咧地給婊姐回復了一個:
「好的呢寶貝,立刻給您處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