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說婊姐呢?
比如婊姐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外號叫做「婊姐」,畢竟她自認她把唐影放置的位置應該是「閨蜜」。雖然在唐影看來,她更像是婊姐的丫鬟一枚。
劉美玲比自己大兩歲,皮膚極白,都說「一白遮三丑」,婊姐的膚白顯著遮住了她的綠豆眼與朝天鼻,她額頭很長,習慣帶著窄窄無框眼鏡,梳濃密的平劉海。衣服以寬鬆為主,料子各異,每當有人誇「美玲,你衣服好好看啊」的時候,她會有些開心地笑,蘋果肌高高隆起,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哎呀,死貴死貴的啦。」
進度,麻煩你趕緊幫我填一下啦。明天要交的哦。」
唐影熱情響應,心裡卻在想這樣划水工作的富貴閑人什麼時候才能被開除。
但排除了這些,唐影卻有點喜歡和婊姐保持工作之外的私人聯絡,原因有點微妙——婊姐是一個很有格調的人。
確切地說,婊姐是一個很善於鄙視的人。
善於鄙視的特質可以讓一個人時刻站在鄙視鏈的頂端,當然,這是一種更加雞賊的裝腔,畢竟當她對周遭一切報以大睨高談之際,就好像自動立於了不敗之地。
比如,唐影如果告訴她,我最近在聽「喜馬拉雅」上甜老師講古典音樂的付費課。每天睡前聽三十分鐘,這幾天剛聽了她講巴赫。
婊姐則會緩緩閉上眼,再睜開,看向遠處,與此同時嘴角升起一個寬容的弧度,然後用鼻腔發出一聲接近於笑的:「呵……,再開始意味深長的一句:「音樂學院的那個甜老師……
「甜老師怎麼了?」唐影緊張起來。
「就,嗯,挺好啦。」她捋捋頭髮,然後清了清嗓子,「可能因為我聽古典樂比較早吧,從高中就開始了,所以如果聽講解,個人比較喜歡深入一點的,能從音樂史、樂理學的角度和我談一談。甜老師的話,唔……」她皺了皺眉頭,又舒展開,憐愛地看向唐影,「大概就是把每個音樂家翻出來說一說故事,談談想法,比較適合給古典樂小白充談資啦。」
唐影有些尷尬,但還算堅強,拽了會兒手機,才幹笑了兩聲:「對對,我也就是隨便聽著玩啦。前幾天看到她的課有打折,就買了。確實聽了幾節,覺得還挺沒勁的!」
「嗯嗯。」婊姐笑著回看唐影,幾秒後,大度開啟了嶄新的話題。
再比如唐影說到自己最近打算去看《復仇者聯盟4》,婊姐會一愣,睜大了眼睛問:「啥?」
唐影解釋,漫威的爆米花系列超級英雄電影,還挺燃的。
婊姐才能悠然:「哦——」一聲,然後拉著唐影的手說:「唉,有時候我特別討厭自己,對這些大眾文化一點都不太感興趣,好多好萊塢大製作都沒看過。甚至完全不了解。」
唐影正想安慰說沒關係啊,誰都有弱點的。婊姐立刻又緊接著說:「我不怎麼看院線片啦,比較偏好的是歐洲藝術電影,經常一個人躲在自家影音室看特呂弗和布列松。」
頓了頓,又接著說,「當然啦,西奧·安哲羅普洛斯才是我的本……這個大師的名字有點長,婊姐說到他的時候特意放緩了速度,一字一頓,好像剛剛才把名字背下來。
久了以後,唐影才發現,越悶、越單調、越小眾、越是凡人看起來不知所云的電影,婊姐越能聲稱喜歡,她似乎把看電影當成一項艱難的「熬鷹」,熬到全場觀眾睡著,她就是最有格調的勝者。
林心姿常常聽唐影吐槽婊姐,有次她聽了婊姐的最新事迹,認真指出:「你這個外號取得不太準確,我看她根本不是婊姐,應該是個逼王……」
唐影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然後說:「她確實很喜歡裝啦。但我也挺喜歡看她裝的。」
林心姿不解,為什麼?
唐影說,「因為裝也是一種實力啊。雖然她展示實力的方式有點讓人討厭,但她展示的領域確實也是我不了解的。我如果能多看看她裝,久而久之,是不是也能開闊視野,提升自己?」
林心姿驚呆了,佩服唐影,你真的很勵志。
唐影很認真回答她,我們這種剛畢業的小姑娘,圈子比努力重要。要盡量搭上厲害的人,多見世面,才能有提高。
林心姿搖搖頭,說我就做不到,我凡事都需要自己開心,和婊姐這種人在一起,我會瘋掉的。
但林心姿也還是遇到了足以讓她瘋掉的事情——陳默把所有關於她的朋友圈都刪除了。
陳默很少主動發朋友圈,在與林心姿在一起之前,基本維持半年3條朋友圈的頻率。而與林心姿在一起之後,主動發朋友圈的次數就更少了,但卻不得不以一個月兩條的頻率被動更新朋友圈。
他被動更新的內容包括林心姿的自拍、他拍、兩人之間的恩愛聊天記錄,以及林心姿刷抖音、微博時無意中看到的各類愛妻文案,諸如「我的女孩永遠是我的小公主,永遠都是我先低頭,只對你溫柔。」一旦心血來潮,就勒令陳默貼在朋友圈裡。
林心姿本想截圖這條朋友圈發微博哀怨一句「男人說過的承諾從來沒有算數」。卻沒想到,點進陳默主頁,發現他刪光了所有,所有與她有關的一切。
這下林心姿著急了。
她秒速撥通了陳默的電話。也不顧得上正是工作時間。電話響的時候陳默正在開會,app正要改版,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產品經理依然就幾個完全無法實現的問題拽著他們叨叨不停,差點大吵一架,加上廣告投放又出了一點輿情,幾個法務和品牌拽著他們開會問七問八,一時間「釘釘」響個不停,手頭同時處理好幾個事情正煩躁,等稍微從忙碌的勁頭透出一口氣,一看手機,18個未接電話——全部來源於他此刻最害怕的人,林心姿。
瞬間充斥不好的預感,任是再斯文好脾氣,陳默都想罵一句髒話。
堪堪忍住決定不要爆粗,下一秒,手機又響了。
還是,林心姿。
……
唐影下班回家的時候,林心姿正陷進沙發里,頭髮披散在四周看不見臉。她背對著自己,翹著腳,雙手托腮,面前的ipad很小聲放著韓劇。
林心姿在央企上班,每天下午5點半準時吃完了晚飯回家,到家後的程序也很固定:跑步,洗澡、看劇。
唐影回來的時候只覺得家裡的氛圍有一點點不同尋常,林心姿甚至在她進門的時候都沒有回頭,依然對著面前的ipad。
在電視劇的間隙里,唐影敏銳聽到「咯嚓咯嚓」的聲音,走近兩步,發現是林心姿的腮幫子在緩緩鼓動著,上、下,然後才看到,她面前放著一包薯片。
唐影一下子警覺起來——
林心姿幾乎不吃垃圾食品,除非情緒極度低落,才願意用放縱換取快樂。
檯燈下,她垂著眸子,睫毛撲閃在眼下投上陰影,每咀嚼兩下,林心姿就重重地吸一下鼻子。
「心姿?」唐影猶豫半秒,拍了她一下。
林心姿似乎這才發現唐影回來了,驚地一動,卻沒有立即抬頭,慌忙拍了拍落在ipad上的薯片屑,瓮聲說:「哎你回來了,我都不知道呢!」
唐影問你沒事吧。
林心姿還是低著頭吸了吸鼻子說沒啊。
唐影不知道怎麼應對一個悲傷的人,唯一能想到的方案是給她足夠的自由。
就在唐影頓了頓說:「好,那就行,我先進屋了啊。」的下一秒,身形剛剛移動,林心姿一下伸出手,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了她的袖子,嗚咽著還是說出了那一句:
…………們分手了。」
然後她誠實抬起頭看向自己,平日嬌俏的臉上此刻滿臉淚痕。
梨花帶雨,唐影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
分手當然是陳默提出來的。
理由合理又傷人,他很直白平靜地告訴林心姿——我受不了你了。
不是不愛,而是受不了,好像是已經不愛了很久,久到「愛」字的一橫一撇都消失,變成「受」,再變成受不了了,他才決定分開。
唐影沒有問他們最後一次吵架的原因。那根本不重要。如果是受不了才分手,那麼早在最後一次吵架之前,就埋下了分手的種子。
林心姿向來喜歡陳默的老實,但她卻從未在此刻痛恨陳默的老實,畢竟一個油嘴滑舌的男人還會在分手的時候敷衍你「你很好,只是我配不上」,也只有真正的老實人才可以做到絲毫不顧及你的感受——讓你在被拋棄的同時,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無可救藥。
林心姿癟著嘴問唐影,「其實,我還是沒緩過來……他,他不是一直都特愛我嗎?什麼事情都順著我嗎?怎麼突然間,毫無預兆就說分手就分手了呢?你說,如果我真有哪裡做得不好,他不應該提前和我說說嗎?」
毫無預兆?
唐影愣了愣,然後想,也許不是真的毫無預兆,只是你選擇性忽略這些預兆。
男人在愛情里善於隱忍,而女人則善於自欺欺人。
她又想起程恪,在他當初說要結婚之際,她也驚訝,也以為一切,真的毫無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