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穿衣服會他?玩這麼大?!」唐影目瞪口呆,光顧著看他。
他睨了她一眼,將運動完一身汗味的衣服扔到她懷裡:「我先沖個澡。」
唐影想著他是要在見程恪之前迅速梳妝打扮,發揮gay的素質描眉撲粉抓頭髮,心裡好笑,脫口而出:「要幫忙嗎?」
「洗澡?」許子詮一愣,人已走到卧室門口,轉過身笑了笑,「等我們再熟一點?」
「……」
程恪是在半個小時後敲門的。
手上還拎了兩瓶紅酒,應該是收到唐影微信後,到附近進口超市買了伴手禮。他進屋前先環顧四周,唐影給他擺了一雙男士拖鞋。許子詮正盤腿坐在客廳屏幕前拿PS4打遊戲。剛洗完的頭髮只隨意抓了抓,一身米色家居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他像是心不在焉來了客人,側頭看了一眼程恪,點了頭,算是打招呼。
程恪對唐影笑了笑,「室友也在家呢?」
唐影說嗯。請程恪到沙發旁坐下。
客廳的沙發呈「L」形,正對著屏幕的是三人沙發椅,側面一個貴妃榻。許子詮精準霸佔三人沙發靠近貴妃榻的位置,穩穩坐在「L」字的拐點上。剩下的兩個人,除非鐵了心並排與他一起坐在沙發上,否則,只要有一人坐上了貴妃榻,就得隔著自己說話。
程恪愣了幾秒,客氣坐上了貴妃榻。唐影乾脆坐在了許子詮旁邊。白月光本醞釀著一堆話,此刻與唐影遙遙隔一尊大佛,難以施展。三人無言,只盯著許子詮玩遊戲的屏幕,見他控制的人物從容不迫在城市的角落殺怪。
這麼殺了五分鐘,唐影略微有一點點失望——本以為自己能親眼見證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二男爭一女」名場面,在等待程恪上樓的時間裡,她連背景音樂都腦補好。腦補的劍拔弩張修羅場,結果生生演成了一出啞劇。
唐影瞟了程恪一眼,見他仍舊沉默,乾脆掏出手機決定刷一刷淘寶。
許子詮似乎才發現沒人說話,笑了笑,「喂,你們隨意聊哈。別管我。」 舉手見一個跳躍,又殺了兩個怪。
唐影抬了眉毛,心裡罵:雞賊。
程恪在安靜的時間裡也沒有閑著——他在打量這個家。房子不小,兩個人住綽綽有餘,從裝修風格來看,大概是十多年前的房子。哪怕唐影介紹的是室友,程恪也能大致猜到許子詮大概率就是唐影口中的小男友——愛打遊戲、年輕白凈,一副剛剛出社會的模樣。他對毛頭小夥子的幼稚招數不以為意,笑笑,環顧四周,開口:
「這房子可以啊,採光好。我看電梯里寫著物業是Savills,還挺巧,我去年剛買的那套也是他們。北京這塊物業費一年多少? 」
唐影一愣,下意識看向許子詮。
許子詮正拿著手柄對屏幕大殺四方,頓了頓才回答:「不太清楚。」
程恪點頭淡笑——果然是租戶。又對唐影說:「挺好的,北上廣年輕人哪個不是租房?但這幾年房價有緩和,其實早買早好,久一點做打算。我在廣州買的那套,比這大一點,南北通透,天晴的時候就能看到小蠻腰,你下次什麼時候來,我帶你轉轉。」
唐影瞄了許子詮一眼,點頭說:「好,有機會就去。」
程恪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接著說:「北京房價確實貴,你們這兒租金不便宜吧?從這個角度看,確實廣東好一些。廣東房價也低,不過這幾年漲了,十年前買了兩套,現在單價都要5萬左右。也算是——哈哈,投資小有所成。」
許子詮仍舊打著遊戲,耳邊是程恪侃侃講解的發家故事與投資之道。他只比程恪約莫小上兩三歲,骨子裡愛玩的少年感加上皮膚白凈,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稚氣未脫的男孩總能激發老男人倚老賣老的衝動,程恪說了一會兒,終於口乾,停下來喝了口水。
許子詮乾脆關了遊戲。
「不玩了?」程恪露出微笑。
「遊戲不如你講話有意思。」許子詮撓了撓頭,「你說得有道理,看我,就沒什麼商業頭腦……」
程恪打斷:「哈!年輕人,很正常的,可以慢慢學。有些人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玩,可能我就有點特殊,我在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就喜歡研究一些投資的書,還差點考了CFA。這幾年,還想考司法考試來……他看了唐影一眼。
唐影啞然,「搞互聯網的考什麼司法考試?」
程恪聳聳肩:「可能你們不太懂,我比較喜歡提升自己。考證對我來說,也是自我充實的一部分。我喜歡閱讀、喜歡電影還有藝術,這些都能夠帶給我別樣的人生體驗。人活在世其實很簡單,就是八個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見唐影沒說話了,他又看向許子詮,語重心長:「比如小許你,其實這個年紀,就可以學一些投資了。玩遊戲太浪費時間。男人嘛,肩上的重擔在那裡。」
「哦。」許子詮彎彎嘴角,沒忍住笑起來。
「怎麼了?!這不是開玩笑。」程恪看了一眼唐影,又看許子詮,也掛上微笑:「比如小許,你目前有什麼投資計劃嗎?哥幫你參謀參謀。」
許子詮搖搖頭,「早年前確實有一些,但都不算成功,不提了。」
「比如呢?」程恪追問,一臉願聞其詳。
「比如……幾年前買的這套房子。」許子詮環顧四周,一臉遺憾,補充:「那時候單價只要5萬,現在漲到了15。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後悔沒有多買兩套。你說我那時候如果聰明點,像你一樣多買幾套,現在就不需要累死累活上班了。是不是?」
程恪一愣。
幾秒後,耳根發紅看向唐影:「我、我以為,你們是合租?」
「對。」唐影乾乾扯了嘴角:「是……我租他的房子。」
「原來如此。」程恪苦笑著搖搖頭,為自己挽尊,「怪我,誤會了。」過了幾秒,又想到什麼,看向許子詮:「不過這房子物業費……」
他的物業費一整年交一次,數目不低,他不信身為業主真的不知道價格。
許子詮掏出手機:「哦,去年開始,貌似有個針對老業主的活動,我綁定了支付寶,每個月定期從信用卡扣就行。所以確實沒在意多少錢,你這麼問的話,我還得查查明……
「哈。哈。這樣。」程恪乾乾笑了笑,點點頭,感嘆,「嘖,富二代。」瞥了唐影一眼,話鋒一轉,勾唇繼續:「小許這種,一看就是現在最討女生喜歡的那種類型。又愛玩,又有錢,難怪桃花不斷。」
他輕描淡寫喚起昨夜裡與唐影觀看的舞台劇記憶:女主角漂亮又跋扈,程恪繼續暗示:「昨天晚上那個女生,就很漂亮可愛。」
唐影本作壁上觀,聽程恪提起於川川,皺了皺鼻子,瞪許子詮一眼。
許子詮一噎,趕緊撇清:「漂亮可愛嗎?我不覺得。哈,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
程恪淺笑著搖了搖頭說:「我不喜歡。而且我對於不喜歡的女生從來乾脆拒絕。不會拖泥帶水,也更不可能當街擁抱。」 他看了唐影一眼,輕聲問:「是不是?你知道的。」
許子詮往沙發上靠了靠,挨近唐影,側頭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頭髮,說:「也是,我記得這傢伙告訴我過,你當時直接拉黑她,害她哭了十年。實在心狠。」
哪有哭十年?!唐影剛要反駁。
程恪就笑起來,眼神亮亮看著唐影:「哭十年?是不是騙我?」
許子詮側了身子擋住程恪目光,抬了抬眉毛:「好在後來遇到我。眼淚被我治好。」
程恪搖搖頭:「可惜,昨晚見了男朋友和別的漂亮姑娘在大街上摟抱,估計又得哭了。」
許子詮也搖搖頭:「傷心程度應該不及當年的白月光結婚又生子。」
唐影扎紮實實翻了個白眼,想說老子沒有那麼容易流淚。
這兩人彷彿上了《奇葩說》的辯論台,一人一句,先拿捏對方軟肋:一個暗示對方桃花太多,另一個唏噓對方離異有娃;一個佯裝羨慕富二代不用奮鬥只需拼爹,另一個表示對方遠在廣東鞭長莫……
於是兩人聊了洋洋洒洒一上午,唐影這才發現,男人裝腔的素材絕不比女人少,談表、談鞋、談車、談房。較勁完了事業,又能battle理想,比完了錢包,還能較量一番品味:
他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寶璣,他笑了笑,說自己新看上了一款百達翡麗。
他瞟到他放在門口的那雙John Lobb,點點頭說品味不錯,但話鋒一轉,唇齒輕啟:上了年紀的男人,需要穿Dr.Comfort才多一分內斂穩重。
提到男裝,他搖頭嘆息,說大陸裁縫的技藝不如香港的熟練,他點點頭,提出建議:「不如讓我給你推薦Savile Row上的小店。」
言談間,他無意間託了托鼻樑上華為與GENTLE MONSTER聯名的骨傳導智能眼鏡,而他佯裝謙虛,表示:我的眼鏡,都選購自溥儀。
……
裝逼比拼是一條不歸路,一旦拉開序幕,只有血戰到底,奉陪上自己的尊嚴與腔調。而比拼的結果也虛擬:屬於勝者的獎勵是稍縱即逝卻刻骨銘心的榮耀,以及暫時因為虛榮而膨脹的內心與對對手順理成章的几絲輕蔑。
「逼王」的稱呼從來是自己留給自己的桂冠,每一次成功的裝腔,勝者都會情不自禁在深夜親吻自己的勳章。
但失敗的代價也殘酷,夜深人靜閉上眼,羞恥一幕幕在眼前自動播放。裝腔二字,對於愛裝之人,永遠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尊嚴之戰。
程恪似乎早已忘記他是來找唐影「諮詢」法律問題。裝腔的賽場上沒有裁判喊停,只要選手永不認輸,就永遠不會失敗。而在一個話題上失利,他可以在另一個話題上撿起繼續。田忌賽馬的理論千年不變,在裝腔的領域裡,一樣盛行:比如遇到有錢的,你可以和他聊聊品味;遇到有品位的,你可以和他談談情懷;遇到有情懷的,你可以與他比拼閱歷;遇到有閱歷的,你可以和他說說夢想;遇到有夢想的,你可以勸他腳踏實地。
但程恪都輸了。
許子詮比自己有錢也有品味,有情懷也不差閱歷,工資不低還該死地擁有夢想——
兩個小時,唐影從最初的興緻勃勃到了無生趣,開著pad回卧室追劇。男人的戰場只屬於男人,程恪與許子詮已經從咖啡聊到了紅酒與雪茄,許子詮想起自己去古巴時,當地的朋友送過自己一盒,乾脆翻箱從柜子里拿出一個雪松保濕盒。將近中午的陽光從CBD的方向柔柔照射過來,他們沐浴在光里,抽著雪茄,俯視北京。客廳的按照軸線內測法擺放的HiFi音箱播放大提琴音。他們並肩坐在「皇帝位」上,伴隨音樂,時不時聊一聊事業。
許子詮就職於頂級外資投行,拿高薪服務客戶。但薪水不能代表自己的價值。他看了一眼程恪,言辭平靜中蘊含洶湧:「我也有夢想,我一直想要創業,等哪一天為中國的製造業,做一點點貢獻。」
而當程恪聽到年輕人嘴上的「夢想」二字,輕輕一笑,準備開口。
卻沒想到許子詮接著說:「當然。誰都有夢想。但不是誰都有資格追求夢想。夢想是一件奢侈品——沒有條件的人,才需要在追夢的路上腳踏實地。」
程恪敲開唐影卧室房間門的時候,面容難得有一點頹喪。
唐影忽然想到小時候看的武俠小說,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巔峰對決——高手之間的戰鬥從來無聲無息,僅僅一個走位與起手,就決定勝負。
程恪懶得多環顧屋子一眼,悶悶開口:「我要走了。」
唐影放下Ipad,「我送送你?」
程恪點頭。
客廳的許子詮已經關了音箱,熄滅了雪茄,窩在沙發上繼續打遊戲,頭髮總算幹了,但仍然毛糙豎著,像一隻金毛犬。這幅樣子,放別的男人身上是頹廢,他無非仗著自己臉好看。他瞥了要出門地唐影一眼,不在意笑了笑,「等你回來點餐哈。」
屏幕上的遊戲主角手起刀落,利落掰下怪物腦袋。
嘖,狠人一個。
樓道寬敞又長,遠處一扇窗戶映襯窗外藍天,明晃晃像一幅畫。兩人沉默。
進電梯的時候,程恪才斟酌開口說話:「今天……都沒怎麼和你聊天。」
唐影搖搖頭,沒關係的。
程恪又說,其實我今天來,是有話要對你說的。
她側過臉看他:「我記得你要和我請教幾個行業問題?」
程恪笑了笑,坦白:「這是幌子。」
電梯數字跳躍變為「1」,唐影和程恪出了小區,正午陽光直曬,她將遮陽傘撐在頭頂,等他繼續。程恪又說:「我過兩天就要回廣東了。公司打算擴展華北的業務,之後我來北京的次數會變多。也就是,未來,我們見面的次數會變多。」
他看她,眼神傳遞出熟悉的曖昧滋味。
唐影聽出他的暗示,幾分不可理喻,站在程恪面前,似乎終於到了把話說清楚的時候:「程恪,我之前確實喜歡你,但那是十年前了。十年前你拉黑我……」
程恪打斷,「我拉黑你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後你變了,可我也變了。」
變得喜歡你了。
唐影愣在那裡,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表白?」
他沒有否認。
事情變得匪夷所思起來,她抬頭看著他,試著確認:「你見過我的男朋友了,你知道他什麼樣,然後,下一秒,你確認你要對我表白?」
程恪反而笑了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陽傘下陰影里目瞪口呆的女孩,陰暗擋住了大部分的彩妝的偽裝,她似乎又回到的十年前,熟悉的樣子。程恪忍不住露出寵溺笑容:「你呀。怎麼還這麼固執。這個男人……」
唐影打斷:「他很好,不是?聰明長得好看有腔調,每一樣都是我喜歡的。」
「我知道。」程恪贊同她,「所以,他才不適合你。」
她一愣。
就聽程恪接著問:「小影,我是把你當成看著長大的孩子,才會和你說實話。別的人喜歡看破不說破。我不一樣。我只問你一句——你覺得,你配得上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