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下班回家的時候,許子詮還在加班。
她特地沒有問他下班的時間,而是點了外賣,回房間一邊吃外賣看綜藝。新情侶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感覺有一些奇怪。一方面,他們刻意想要保持距離,防止過於親密的接觸損耗新鮮感;而另一方面,他們又無法拒絕彼此對彼此的吸引。
她想起今天上午,許子詮的手機扔在客廳,8點整的鬧鐘響個不停,生生將她從夢中震起。她一臉憤懣從床上爬起來,抓著他手機四處尋人,才發現這廝從主卧衛生間里出來——穿戴整齊,難得一身西裝筆挺。
唐影愣了愣,遞上手機,沒好氣:「管好你的鬧鐘!」
他卻笑了,沒理手機,伸手撓了撓她睡得亂七八糟的頭髮,看小狗一樣的眼神,幾分好奇:「原來你剛剛睡醒時候是這個模樣呀?」
沒等她說話,他直接將她抱起,像扛著沙袋將唐影運到她的卧室床上,又給她蓋上被子:「今天突然有會要開,起的比往常早了,你再睡會兒。晚上見。」
唇上被輕輕一點,唐影還維持著被他抱著時候的懵圈表情,迷迷濛蒙沒睡醒。直到客廳開門與扣門聲傳來。才知道他已經出去。
上班摸魚時候,她與林心姿回憶這段經歷,林心姿大驚:「許子詮厲害了 !我可見識過你的床氣有多可怕,普通人不死也得去半條命。」隨即嘖嘖嘆息:「輕輕鬆鬆美男計,讓你醉倒在他的溫柔鄉里。」
唐影放下手機在工位上雙手托腮,回憶上午,臉上掛著笑容也痴痴嘆息:「確實。當場就沒脾氣了。」
花痴完了,她不忘問林心姿一句:「誒,你覺得許子詮喜歡我什麼呀?」
林心姿秒回:「這你要問他啊。男人愛上一個的理由千奇百怪。」
唐影好奇:「那你呢,你會好奇一個男人愛上你什麼嗎?」
「不好奇。」林心姿直白:「99%只有一個理由——臉。」
等許子詮下班回來已經將近九點。
開門見她穿著睡裙,坐在客廳地毯上對著電風扇吹半乾的頭髮,一半是月光,一半是昏暗燈光。風扇一浪一浪,將她頭髮吹起,也將洗髮水、護髮素、護髮精油的植物混合香氣吹到許子詮的鼻子前。
香橙小姐。一開始的記憶。演化成一場曖昧邀約。
她換了一件睡裙。這次是簡簡單單的真絲弔帶,被風吹動鼓出一塊,風扇停止的時候,頭髮順勢垂了下來,弔帶裙子也垂下。她似乎才回頭看許子詮,笑:「你回來啦?」
許子詮一直站在門口玄關看著室內風景,見她轉過頭,這才動了動眉毛,走到她身後坐下,手臂環繞她腰,指控:「你這是蓄意勾引。」
她抬手解他領口扣子,搖頭:「是你先的。」
「我哪有?」他冤枉,唇印上她的脖頸,一手攬上她的腰,卻恨她的手太慢,另一手乾脆自己動手。
唐影在他耳邊嘟嘟囔囔抱怨:「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就是勾引。特別是你穿著西裝……」
他心頭一動,順從開口:「得,那我脫了。」
衣衫褪盡的時候,他想抱她上床,她卻搖頭,眼睛亮亮問就在客廳行不行?目光掠過身下地毯和沙發,遙遙飄到落地窗前。
他的手順著她薄薄的後背,到她的腰,再往下滑,是渾圓的水蜜桃,他忍不住一掐,咬她耳朵,說:「王姑娘,你花樣倒是不少。」
這稱呼讓唐影瞬間清醒了一半,旖旎消散,差點抬腿就是一腳,問他:「王姑娘是誰?!你到底有幾個姑娘!」
他卻笑了,惡作趣般咬一口她翹翹鼻頭:「成人動作界的王語嫣,不是你嗎?不讓我喊王姑娘,難道喊你神仙姐姐?」
心這才落回原處,她重新投入進來,「神仙姐姐好。聽起來還有點禁忌感。」接著統籌大局:「這次,我們要不要多一點姿勢?」
「有哪一款特別喜歡的嗎?」
唐影搖頭,像逛奢侈品專櫃,一手勾著他的肩,另一手指指尖沿著喉結、鎖骨,一路往下,她告訴櫃員:「我都要試試才知道。你呢,有沒有推薦?」
在另一個領域裡,許子詮的確是最稱職的櫃員,她的手沿著他的身體莽撞探索,他咬牙,掰過她的身子,說我可懶得推薦,不如帶你一個個試試。
第二次不像第一次那麼溫柔,最終演變成縱情的不再理智的衝撞,彷彿有淋漓的暴雨砸下,將他們澆透再淋濕;而第三次,又比第二次溫柔,她本是聰明的學生,他有意引導,身體本身就是一種語言。戀人們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流,默契的時候,他們像在完成一場探戈。一前一後,前進又退出,跟隨韻律起伏節奏,纏綿交頸,在切磋中廝磨。
最後還是抱著她回到了床上,冷氣開得低,對著兩人直吹。許子詮拉被子給唐影蓋好。他看她奄奄一息的樣子好笑,嫌棄她體力太差。
過了一會兒唐影緩過來,趴在他身上接著嘴硬:「女頻男主標配都是一夜七次。我看你,徒有其表。」
他捏了捏她軟塌塌的胳膊,調侃她:「如果就你這體力,非要我一夜七次,估計只能夜御數女。」
唐影撇撇嘴,不安分拿指尖在他喉結上刮來刮去,他說話時候的喉結上下移動,她的指甲蓋追著它跑,狀似心不在焉,想開口,又歸於無聲。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
「許子……
越是沒有底的答案,她越傾向於選擇一個越可能得到想要結果的時機詢問。比如此刻,他摟著她,而她趴在他的懷裡。眼中的彼此都是唯一。
她斟酌,終於在三秒後開口:「那個,你……喜歡我什麼呀?」
他沒想到是這個問題。
想了想,最後是模糊的答案:「因……覺吧?」
「感覺」是所有答案里最不能讓女生滿意的字眼。它不講邏輯,也毫無預兆。而毫無預兆降臨的一切,都可能擁有哪一天毫無預兆消失的風險。
唐影只肯表露出一點點警惕,她繼續問:「那、那你哪一天對我沒感覺了怎麼辦?」
他熟練又深情地給出官方答案:「不會有這一天的。傻瓜。」
唐影不滿,捏他嘴:「說實話。」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許子詮皺了眉頭,兩隻手牽了她一縷垂在肩上的頭髮玩,「就好像問如果有一天我出意外了怎麼辦?如果我喜歡你的理由是因為感覺,那麼當有一天這個理由消失。我當然不能繼續喜歡你了。」
實話與邏輯,從來不浪漫。
唐影被這個答案震地目瞪口呆,忍不住亂拳打他:「許子詮!這是在床上誒!你竟然和我說那麼冷酷的話。」
「推己及人一樣啊。」他抓著她的手,問:「比如你呢,你為什麼喜歡我?」
唐影乾脆回答:「美好的肉體!」
他被噎,忍住罵人衝動:「行。那有一天我變成了300斤胖子,生活不能自理。你還喜歡我嗎?會一生一世守在我身邊照顧我嗎?」
「……」唐影愣住。幾秒後,試探性提出:「要不——我們換個話題?」
她在很久之後,都有些後悔自己問出了這個問題。程恪的話激起了她一直以來隱隱的不安全感,好在她善於偽裝。所謂底氣,是守護並且維持一段感情的保險絲。可惜自己的戀愛經歷為零,而許子詮又將王玉玊口中的「軟實力」,歸咎於更加玄妙的「感覺」。愛情的本質是數千年來經久不衰的話題。她想不透在這段愛情里,他愛她的理由。最後只好求助於另一段感情,比如好奇,他曾經愛上過怎樣的女人——
換一個話題,她猶猶豫豫,開口問許子詮的是,「要不,你和我說說,你的前女友吧?」
前女友三個字本身就代表了一段故事。或者即將搞出一個故事。再沒有什麼比它帶了天然的哀怨與曖昧,它是世界上最言簡意賅的微小說——「人不如舊」四字成語,將前女友三個字牢牢鎖定為另外兩個人新一段感情的天敵。
「說什麼?」他睜大眼,又確認:「這可是送命題。」
唐影有點認真,「我就想聽聽你們怎麼在一起,又為什麼分開。」頓了頓,她補充:「我就想多了解一點點你的過去。」
她一臉內心強大看著許子詮,充滿著說服力。
「她啊……」許子詮想了想,「她是中央音樂學院學音樂劇的。那時候我剛工作不久。幾個朋友介紹認識。」
「那你為什麼喜歡她?」內心不如自己想像的強大,才是開始已經發酸。
他撇撇嘴,「那時候年輕嘛。就因為——她長得好看。」
「多好看?」她簡直自尋死路。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在北京,我記得是初夏,剛剛下過雨。我們幾個人從咖啡廳里出來,雨過天晴,門口的天邊正好有一道彩虹,特別大,又有剛好那些朋友都是玩音樂的。大家起鬨,一下子來了興趣,正好帶著吉他什麼的,起了個和弦說要聽她她唱歌。」
許子詮神色變溫柔,回憶起來:「她也不怯場,直接就在咖啡廳前的草坪上,一邊唱一邊跳。唱到一半,天上又開始下毛毛雨,彩虹還掛著。雨落在她身上,她反而更開心,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那一剎那,我好像掉進了一部電影,她就像雨中的精靈一樣。」
聽這樣的故事,簡直要心梗。
「所以你,你就對她一見鍾情,愛上她,追她。結果還真的追到了?」
「唔。」許子詮沒有否認。
………後來呢?」她聲音乾澀,頓了幾秒,又補一句,「你,你們為什麼分手?」
想到什麼,許子詮收了笑,摸了摸唐影頭髮:「在一起才知道不太適合。……沒有安全感。」
「有多沒?」她迫不及待想聽一些缺點。
「就……我記得那一陣,但凡我出門,必須報備。只要不是見她,就要微信視頻,將桌上所有人拍一圈。簡訊遲半個小時沒回,電話就追來,她定期要看我手機,下班回家,遲一分鐘她都疑神疑……。受不了。」
女版徐家柏。
她總以為安全感來源於漂亮臉蛋賦予的底氣,但此刻,又似乎與底氣無關。
唐影往被窩裡縮了縮,酸溜溜冒出一句:「但人家是雨中精靈嘛。你犧牲一些自由度也是應該。又不是哪個男人都能做董永娶七仙女。」
許子詮沒回答了。
「所以,最後你受不了她的疑神疑鬼,提出了分手?」
「分手確實是我提的。」許子詮頓了一會兒才說:「但卻不是因為受不了她。」
雨中精靈在愛情里折騰,為了消滅不安,想到向許子詮提出結婚。許子詮沒有答應,卻在幾個月後,發現她在手機里藏了好幾個藍顏知己,日日親密交談,交換「晚安」與「愛你」。她與他們的聊天記錄編織成帽,扣在他的頭頂。
「哈?!」唐影驚訝,這是什麼反轉?
許子詮點頭,撇嘴,「她說她沒有安全感。日日患得患失快要瘋掉。所以與其等我哪一天出軌,不如先下手為強。」
「雖然奇葩,但是不是你的不對?比如,身為男友,你為什麼不能給她足夠安全感呢?」
許子詮換了個抱她的姿勢,反問她:「我已經按照她的要求報備、回信息、拍視頻。想讓我做的我都做,她卻還是沒有安全感。我還能怎麼樣?我後來才明白,感情里的安全感只能來源於自己。另一半無論做多少,都沒辦法彌補。」
「所以那時候……你真的沒有曖昧的對象?沒有藕斷絲連的其它朋友?」她替前女友審他。
許子詮乾脆搖搖頭,「沒有。單身的時候我確實不迴避曖昧。但既然進入一段感情,就應該足夠認真。畢竟精力有限,如果想要多線發展,就沒必要讓一段穩定的關係束縛自己。」
這話擲地有聲,唐影吐了吐舌頭。想到什麼,又從被窩裡鑽出來一些:「那分手以後呢?你們沒聯繫了?」
「還有聯繫方式,但幾乎沒有聯繫了。她後來結婚了就。去年她小孩滿月,我還給她包了紅包。送了一堆嬰兒用品。」
她搖搖頭,「你這做派太像備胎了。」
「 哪有? 」許子詮笑起來:「我只是覺得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當初她希望我原諒她,一開始確實有點生氣,久了也就釋然。」他揪了揪唐影的耳朵:「可能她只是犯了大多數沒有安全感的女人都會犯的錯誤?她雖然不適合我,但也值得幸福。」
「那我們呢?」想了一會兒,唐影忽然仰著頭看他,問出一個特別不浪漫的問題:「我們分手以後,也能做朋友嗎?或者,以後我嫁人生小孩了,你會給我包紅包嗎?」
許子詮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四目相對,他一點一點變得嚴肅起來,習慣上揚的嘴角被往下摁了摁,似乎有幾分委屈。最終,他將她仰著的腦袋摁進自己的懷裡,耳邊是他咚咚作響的心跳,他很認真告訴她:
「現在的你,不可以問我這樣的問題——光是想想和你分手這件事情,就會讓我很不高興。」
屋子裡沒有開燈,月光像薄紗,被溫柔鋪在床上。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輕輕敲進她的心裡,她安撫他:「我只是假設。」
「我不喜歡沒有意義的假設。」許子詮的手環住她的腰,緊了緊:「三十歲的我比二十多歲的我聰明。不太容易在感情上做錯誤的選擇。」
此刻他的目光與話語,似乎終於給了她底氣。 她過了很久才說,像是對自己,也是對許子詮說,「小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好看。其實,現在的我也依然覺得自己不夠好看。美是最顯而易見的天賦,也是實力。可惜我沒有。我有沒有說過?我一直挺羨慕林心姿她們的——有漂亮臉蛋就夠了,所有人都理所應當地愛她、寵她。我曾經以為,漂亮,是女人在愛情里最大的底氣。可是現在才發現,光是漂亮的女生未必就能擁有完美愛情——林心姿是、你的雨中精靈也是:只擁有皮囊,從來不是被理所當然偏愛的理由。」
在她說話的時候,許子詮用手指慢慢梳她的發。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實話,長得好看這件事情,年輕的時候確實重要。哪個男人不喜歡美女?但再好看的臉,看久了也覺得平淡。一開始你願意為那個人犧牲一切,但到後來,把臉看膩,你願意付出的只會變少。」
「我知道的,邊際效益遞減嘛。」
「是這樣。 」許子詮捏了捏她的臉:「無論是漂亮還是別的什麼,那些顯而易見的理由太外在了。它們可能可以提高一個人被愛上的可能性,但不可能成為一個人真正愛上另一個人的原因,就像你願意為了一件漂亮衣服豪擲千金,但不可能為了它赴湯蹈火。美麗的確讓人想要佔有,可愛情的本質是付出——必須觸及靈魂與內心深處才能得到。」
「所以,你說這是一種感覺?」唐影問。
「當然了。如果我能說出一二三四條喜歡你的理由。說明一定沒有對你走心。」
唐影滿意了。
她看了他一眼,將腦袋窩進他的懷裡,想了一會兒,皺眉:「唉,完了,可是我對你喜歡的理由,卻能說出一二三四條。比如你長得好看、有腔調、聰明、身材還好,哦還有,腦袋又大又硬……」
她掰著指頭列舉。
許子詮聽著受用,卻仍然沒好氣瞥她一眼:「我早就知道你這種小丫頭膚淺。」 想到什麼,半開玩笑 ,「剛才你說你只喜歡我的美好肉體,也讓我很沒有安全感。」
唐影眨眼問:「沒安全感?那你要不要也查一查我手機?」
許子詮笑起來,逗她:「真的讓我查?不怕我知道你最近有點贊了幾個猛男?」
唐影果真翻身從床頭摸手機,兩人用的是同一款,只有顏色差異。先前的聲色犬馬,他們忘記把各自的手機丟到哪裡。黑暗中,她從床邊隨手翻出來了一部,摁開了屏幕,才能知道是許子詮的。
微信提示:你有兩條未讀信息。
她將手機遞上去,許子詮接過手機,又順勢吻了吻她的手掌心,再不以為意當著女友的面解鎖打開——
微信通話界面上,兩條信息都來自於川川:
「你今天的西裝好好看。明天再穿西裝給我看好不好?」
「才分開幾分鐘就想你想你。笨蛋許子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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