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偶遇
李晗台聽說樓下也有人看中了方才唱曲的姑娘, 便道:「既然有其他人看中那便罷了,本也是一時惜才, 興之所至。」
他們幾個來這兒吃飯, 並未暴露身份,樓下的掌柜也只以為今天是吳朋做東宴請朋友,不欲弄出大動靜來, 驚動旁人。
吳朋自打出生開始卻是沒試過叫人從自己手上搶走東西的, 何況這回他買下那歌女本也是為了討好李晗台,這時卻有人橫插一腳, 頓時叫他覺得臉上無光, 當著眾人的面如何能咽得下這一口氣。
他壓著眉峰, 同進來傳話的小廝又確認一遍:「那小子說要和我袖中競價?」
小廝小心翼翼地點頭。
吳朋又問:「那小子是什麼人?」
小廝回憶了一番, 才道:「不知是什麼身份, 不過小的從未見過他。」
吳朋打小在京中鬥雞走狗, 凡是有些身份的多半在各種宴席上打過照面,他貼身的小廝既然說從未見過,可見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好, 小爺就跟他來一把!」
「吳朋。」
李晗台皺眉提醒。
一旁坐著的李晗星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攛掇道:「我看也不是什麼大事。
他說要袖中競價, 吳公子便同他來上一把, 既沒有抬出身份壓他, 也沒有將他如何了。
出門買個東西,價高者得, 再尋常不過。
大哥倒也不必擔心鬧出什麼幺蛾子。」
他說完見李晗台抿唇果然默認下來, 又笑著轉頭同吳朋說道:「不過吳公子也是, 這袖中競價一把定輸贏,若是當真競不過, 可也不許再糾纏,免得徒生事端。」
他這話乍一聽沒什麼,實則有幾分拱火的意思,將吳朋架在了一個只許贏不許輸的位置上。
夏修言在一旁聽了心中冷笑一聲,倒是吳朋果真上套,立即拍著胸脯保證:「四皇子放心,這個自然!」
袖中競價的規矩同拍賣行里的暗拍差不多,若是好幾個主顧看中了同一樣東西,那就報價給拍賣行,主顧彼此之間不知道對方出的價錢高低,最後拍賣行對比之後,把東西交給出價高的那一方。
到牙子這兒,幾位客人將銀票或者珠寶放進一個錦囊里交給賣家,只有牙子看得見錦囊里的物件,最後決定要把東西賣給誰。
吳朋既然對這歌女勢在必得,自然不能將價錢出得太低。
他出門雖帶足了銀兩,但都花在了酒席上,一時間拿不出許多銀票。
在身上摸了一圈,最後從脖子里取出個玉佛掛墜來。
那玉佛是今年長安玉市上拍下來的,一看便是上等的玉料。
拿這麼個玉佛不要說買個牙子手上的孤女,就是去買青樓里當紅的花魁也是綽綽有餘。
席間有人見狀起鬨道:「吳公子出手當真大方,淬玉閣的上品玉佛說換就換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還有人玩笑:「吳公子這算耍賴吧,這誰拍得過您?」
吳朋聞言臉上有些得意之色,隨手將玉佛放進錦囊里,一邊對著眾人說道:「大表哥難得過個生日,不要說想買個歌女,就是想買下這個醉春樓,我也得幫他辦妥了!」
他這話大約已帶了些飄飄然的醉意,在座有幾個聽出了不對的含笑不語,沒聽出不對的,還跟著叫幾聲好。
那小廝拿著錦囊出去,席間飲酒行令繼續,似乎誰都沒受這個小插曲的影響,便是一心想看熱鬧的李晗星也要承認,那玉佛拿出去買下那個孤女確實是樁十拿九穩的事情。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剛出去的小廝低著頭又回來了。
吳朋背對他坐著,聽見動靜頭也不回,趾高氣揚道:「如何?」
「回公子的話」那小廝捧著錦囊跪在一旁,戰戰兢兢竟是半晌不敢說話。
「到底怎麼了?」
吳朋不耐煩地低頭看過來,「啞巴了?」
小廝咽了口口水,才舉著錦囊瑟瑟發抖道:「那牙子說,這一把是對面的小子贏了,人得歸他」他越說聲音越小,但這一桌子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屋裡一片死寂,人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嗤。」
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一聲輕嗤,吳朋叫這聲譏笑刺紅了眼,猛一抬頭便見窗邊坐著的夏修言撇過頭,嘴角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一旁的李晗星也揮開扇子擋住了半邊臉,倒是沒有明目張胆地笑出聲來。
其他人見狀不好,紛紛上前勸慰,卻不知這安慰如同火上澆油,像是一記記耳光打在吳朋臉上。
李晗台心中暗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說幾句,卻見對面的男人忽然暴起,一腳踹倒跪在一旁的小廝,氣急了眼問:「那小子在哪兒?
我到要看看他給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不是跟那牙子一塊擺了爺一道!」
他說著便揮袖出門,眾人拉他不住,只能一道跟著出去。
秋欣然同原舟一塊站在二樓的走廊上,他倆跟著牙子一道上樓,誰知對方連個面也不露,只叫小廝出面應付。
不過這樣也好,省的叫人記恨。
秋欣然對自己能不能贏倒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她全身上下最值錢的也就是那東西了,抱著試上一試的心態,她將錦囊遞給對方。
牙子先拿了屋裡送出來的錦囊,拆開一看,臉上露出個驚喜的神色,顯然對這袋裡的東西十分滿意。
原舟見狀,不禁有些擔心,附耳問道:「你往裡頭放了什麼?
我今日見你出門也不像帶了許多銀兩。」
秋欣然正緊張,搖搖頭沒搭理他。
她眼看著那獐頭鼠目的小個子又拆了她的錦囊,等看清了裡頭放的東西時,露出個驚異的表情來,又低頭翻來覆去確認了好幾遍才將東西放回去,再看她的目光都不由恭敬許多。
秋欣然心中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是賭贏了。
果然那牙子轉頭將另一個錦囊還給小廝:「對不住了,今日這袖中競價是這位秋小哥贏了。」
那小廝聞言露出個震驚的神情,又忍不住反覆同他確認幾遍:「你仔細看看,可別是看岔了。」
「小的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
牙子同他確認道,「確實是這位贏了,那姑娘歸他了。」
那小廝拿著錦囊進屋的時候,臉色還有些像在做夢。
秋欣然見他果然未曾糾纏,鬆一口氣,同牙子說道:「那我這就帶小梅回去了。」
「您請。」
牙子從懷裡取出柴大給他的賣身契,交到秋欣然手裡。
二人方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忽然聽得屋裡一聲暴喝,秋欣然手上一抖,便聽見裡頭一陣腳步聲,很快房門「啪」的一聲被打開,裡頭走出來個凶神惡煞活像上門討債似的男人。
他一出門就看見了走廊上的三個人,很快盯著秋欣然手上的賣身契認出她來:「你就是那個不長眼的小子?」
秋欣然立即反應過來,不等原舟提醒就不慌不忙地同他行禮道:「見過吳公子。」
她腦子裡飛快想了幾個應對之策,抬起頭正要張嘴,忽然目光落在裡頭追出來的幾個人影身上:李晗星、李晗台、夏修言還有一個李晗台。
自青龍寺那晚之後,這是秋欣然第一回見到李晗台。
她設想過許多次在宮中遇上淑妃母子的情景,覺得自己應當已經能夠做到面不改色,但見到李晗台的那一刻,觀音堂那晚的呼救聲和指甲抓地的刺耳響聲好像又在耳邊重新響起,叫她有一瞬間感覺如墜冰窖。
這碰面太過突然,以至於她竟是一時間說不出話,連神色都露出幾分張皇。
倒是裡頭出來的幾個一抬眼便認出了她,神情也頗為意外。
李晗風問:「秋司辰、原押宿怎麼在這兒?」
二樓原本空蕩蕩的走廊忽然間站了一圈的人,原舟腦子也有些發暈,不過還知道立即躬身行禮。
倒是半晌不見秋欣然動作,不由悄悄去看身旁的人,發現她臉色發白,目光也不知落在哪裡。
他心中一急,用力扯了下她的衣袖,秋欣然才回過神,也忙跟著彎腰。
李晗台他們來這兒沒透露身份,一旁又有外人,二人行禮也只稱呼「公子」。
夏修言一出來目光就落在了秋欣然身上,一個多月不見聽說她回去病了一場,今日瞧見確實清瘦許多。
小道士一身少年打扮,朝眾人拱手彎腰,一張小臉卻是崩得緊緊的,生怕叫別人看不出她心虛似的。
他心中嘆了口氣,大概沒想到那件事情對她的影響這麼大,竟然能叫她一見著李晗台就亂了手腳。
只好在李晗台雖看出幾分秋欣然的異常,但他同這位傳聞中算卦奇準的小道士沒怎麼打過交道,只以為她原本膽子就小,於是沒有留意。
吳朋沒想到他們認識,狐疑道:「六公子認識他們?」
李晗星覺得今晚這事情果然有趣,調侃道:「一卦不錯的秋欣然誰不認識?」
吳朋恍然大悟,宮裡這兩年來了個小道士,因為能掐會算頗得聖寵,這事他也有所耳聞,沒想到就是眼前這小子。
念及此他終於收斂了些怨憤神色,不過語氣還是很沖:「司辰住在官舍買個歌女回去幹什麼?
不如讓給大公子。」
秋欣然本以為是吳朋想將小梅買回去,如今發現竟是李晗台,腦子裡「嗡」地一聲,第一個念頭就是:他莫非是知道了小梅的身份?
想到這兒,第一反應先是抬頭朝著夏修言看過來。
夏修言眼見著她臉色又白了三分,雖不知其中的內情,但還是淡淡開口道:「大公子偶然間聽見樓下姑娘的歌聲起了幾分惜才之心,怎麼到吳公子嘴裡,便成了大公子對此女勢在必得了?」
秋欣然心中一動,鬆了口氣,臉上又找補回三分血色。
夏修言見狀心中笑了一聲,瞧她這模樣有些可憐,但可憐之中還透著幾分暗戳戳的可愛。
吳朋還記著剛在屋裡的仇怨,如今又叫他當著眾人的面拆了自己的台,於是陰陽怪氣道:「世子究竟是哪一邊的?
怎麼胳膊肘凈朝著外人。」
夏修言似笑非笑道:「我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同吳公子是一家了?」
吳朋臉色一變,好在李晗風及時開口又朝秋欣然問道:「秋司辰怎麼會想著買個歌女回去?」
原舟見秋欣然今日舉止反常,便替她答道:「我們方才在樓下用飯,同桌的先生是位琴師,老先生無兒無女,見那歌女資質上佳,想要收她為徒。
師姐也是不忍老先生失望,這才忍不住出手幫忙,卻不知道樓上的客人竟是幾位公子。」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你我倒都是出於好意。」
李晗台笑一笑,「既然方才是秋司辰贏了,這姑娘理當應由你們帶回去。」
秋欣然沒想到他鬆口得這麼容易,一旁的吳朋也是一驚,不甘心道:「不行,我怎麼知道這事兒是不是她和那牙子一塊聯手騙我?
除非讓我看看她錦囊裡頭裝得什麼,也好叫我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