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頭頂一道白光閃過,葦席被人掀開了一道口子。我看著少年的眼睛,大喊一聲:「跑——」
少年立馬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一個打挺站起來,借勢將頂上的席子一掀絆住外頭的男人,然後拉起我就跑。
天啊,你拉我做什麼,我們分頭跑不行嗎?
身後的男人大叫著拔劍追了上來,幸好雪天路滑,我們兩個身子輕還能跑得快,後面的男人生得太壯,腳步雖大但速度卻趕不上我們。
「這邊。」少年拉著我拐進一條小巷。
「不要走這邊——」我的話還含在嘴裡,人已經被他拽進了深巷。我是秦人,他是晉人,他哪裡知道這巷子里的九戶人家是全雍城最勤快的人,腳底下的青石小道被掃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層薄薄的新雪。只要那男人進了這巷子很快就能追上我們,追上了便是死路一條。四年前,我沒凍死、餓死、燒死,我可不想今天莫名其妙陪他死在這巷子里。
絕望之際,我抬頭見前面一戶人家的柴門虛開了一條小縫,心下大喜,忙用力拉住少年把他從門縫裡推了進去。少年擠進了柴房,伸手來拉我。我在心裡咒罵了自己兩句轉身就往前跑。「救命啊,有賊人——」我一路跑一路叫,見著有積雪的巷弄就往裡鑽。
男人在雪地里摔了好幾跤,但最終還是追了上來。他見我被堵在一處死巷,大笑不止,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真正要追的人不見了。
「人呢?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呢?」他提著劍沖我凶神惡煞道。
「你別過來,就算你抓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我的背緊緊地貼著身後二人高的土牆,一邊哭一邊喊,他往前靠近一步我便胡亂從地上抓幾把雪來砸他。
「你敢不說?看大爺不扒了你這身皮做帽戴!」男人不耐煩地收了劍,幾步走上前就要來拎我的脖子,我猛地往旁邊一閃,用兩個手指捏住了鼻子。
咚——
男人只來得及發出半聲驚呼就一腳踏空落入了我身前的一口庰坑。
既然是庰坑,裡面堆的自然是各家各戶倒的屎尿。若是七八月,這坑上就算蓋了竹篩厚麻,臭氣在巷子口就能聞到。可這幾日都在下雪,別說三尺寬的坑面看不見,就連衝天的臭氣彷彿也被冰雪凍住了。我抹了一把臉上假惺惺的眼淚沖那半埋在屎尿堆里的男人喊道:「喂,難怪你那兄弟說你是蠢貨,我都同你說了多少遍了讓你別過來,你非要過來。現在,你這身皮囊就算扒下來給我做鞋底子穿,我都嫌你臭!」
「小賤種,看我不宰了你——」男人氣極了,竟隨手抓了一把黑乎乎的東西朝我扔來。
我大叫著躲開,腳底抹油飛一樣跑了。跑到巷子口遠遠瞧見一個淡青色的人影穿過呼嘯的風雪提劍朝我奔來。我有些意外,他怎麼還在這裡?我與他素不相識,又是個身份低賤的庶民。他要是撇下我走了,我也未必會怪他。可他非但沒走,這火急火燎的樣子倒好像是要趕來救我的。
「你怎麼一個人跑了,那賊人呢?可傷到了?」少年髮髻凌亂,左邊的衣袖上裂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露出了裡面白色的絹衣。
「在庰井裡吃屎蛋子呢!」我得意地沖他笑了笑,心道,這人果真是個君子,也不枉四兒念叨了他一個多月。
「庰井?」少年瞠目結舌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那裡有庰井,他怎麼掉進去的?」
「我以前被人扔進去過,自然記得。」我頭一仰還挺驕傲,說完才發覺少年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怎麼?嫌我臟啊,剛才可是你自己來拉我的手的。」
「我……」少年臉紅了。
我沒心情與他鬥嘴,忙道:「除了庰井裡那個,這城裡還有其他人想殺你。城門口也有他們的人,你要是還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就趕緊去吧!」
少年一愣,豐潤如玉的臉龐瞬間黯淡無光:「我——無處可去。」
漫天紛飛的大雪將周身的一切盡數抹去,白茫茫的世界裡彷彿只有我和他這樣面對面地站著。我知道眼前的人是個大麻煩,可又覺得自己如果不帶他走,他就會被一個人留在這個雪白的世界裡,永遠出不去。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少年道:「你願意相信我嗎?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少年一愣,隨即苦笑道:「我這一日已被至親好友騙了兩次,再信你這女娃一次又有何妨?」他說完一抬手竟朝我深深一禮。我一個賤民不敢受他的禮,連忙側身往旁邊閃去。這一閃便瞥見了他纏在劍柄上的一條粗麻孝布。
哎,不知他阿爹到底得罪了什麼人,自己死了還累得兒子這樣到處逃命。
「走吧!這回我帶路。」我拉住了少年冰涼的手。
將軍府的後門外,蹲在地上畫圈圈的四兒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雪人。我見著了她,一顆懸著的心才總算落了地。「死丫頭,你剛才跑哪兒去了?」我沖她大喊。
「你又跑到哪裡去啦,我……」四兒聽到我的聲音一下跳了起來,頭上厚厚的積雪一半兒落在肩上,一半還牢牢地粘在她的總角上。
「怎麼不說話了,舌頭叫冰凍住了?」我好笑地看著她。
四兒兩步跑到我身旁,拉著我的袖子也不敢抬頭看少年,只湊到我耳根旁又羞又驚道:「他怎麼醒了?」
「進去再說吧,在這兒小心叫人瞧見。」我推著四兒進了門。
今天雪大,府里的人都在前院準備歲末的祭祀,一路走來倒也平安無事。我留了四兒在屋裡照顧少年,自己跑回書房用小陶罐取了幾塊燒紅的火炭。等我再次推開門時,夾室里的兩個人已經很是熟絡。
「你可回來了。」四兒從床榻上跳下來,一邊穿鞋一邊對我說,「於安說他剛才是餓暈的,我先去找點吃的,你在這兒陪著他吧!」。
原來他叫於安。
我將手中陶罐遞給床榻上的少年,轉頭對四兒道:「我也要回書房去了,你爺爺要是發現我不見了,沒準會找到這裡來。」
「那他……」四兒回頭望著於安有些猶豫。
「他只要不出這個門,不會有人發現他的,你待會兒也別慌裡慌張叫人看出什麼來。」
「嗯,我剛才是被柏婦逮住一起去了百里府,肉醬沒要到,但要到了不少好貨。大頭師傅已經准我休息半日了。那我早去早回。」四兒前一句話是對我說的,後一句卻是沖於安說的,於安輕輕頷首,她燦爛一笑,披著蓑衣就沖了出去。
「那我也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什麼時候回來。」於安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他被人追殺了一整日,終歸還是害怕。
我捏住他的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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