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揚言獻計,吳翁就瞪大眼睛看著我,他可能沒有料到一個女子敢在公子利和伍將軍面前要求獻計,又或者他覺得天下女子都只有一副軀殼並無思想。
「阿拾,不可放肆。」伍封輕聲喝道。
他出言阻止,是擔心我這樣做會給自己引來更大的麻煩,但我卻不想讓他為了這件事寢食難安。
「阿拾請公子賜金三十,然後修書一封,一併送予仲廣。」
「放肆!你這小女子實在瘋癲,怎麼會讓公子再送金給那叛臣?」
「荒唐,這裡本就不該容許女人說話。」
我不管背後那些議論紛紛的人,徑自挺直了身子說道:「公子須再修書一封,告訴那叛臣仲廣:『事可成,力成之;不可成,亟歸來。事久恐泄,連累身死。』」我此話一出,書房裡的人已經全部安靜了下來,公子利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伍封也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之後,再請公子派人冒充大荔人告知邊境守衛,就說今夜有秦國探子要偷偷入境。等大荔國士兵截了公子的書信,再同那三十金一併送到大荔國君面前。不出一日,仲廣就會被大荔國君所殺。」
吳國大夫孫武的手書上有論間一篇,用間有五:鄉間、內間、反間、死間、有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我出的這個計策正是借用了書上之言。
「好一招借刀殺人。」
「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有此等心計,真能士也!」一時間,門客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身邊的吳翁轉過身來,對我深深一拜。
我急忙伸手去扶,只聽他說:「如果貴女此計真能殺了叛臣仲廣,鄙自請棒殺以謝罪!」
「老先生,你我都只求為公子與家主解憂,何罪之有?」
「鄙之前險些鑄成大錯,如貴女計成,鄙言出必行!」
看來這吳翁是個認死理的人。之前,我是想讓他出醜領罰,可現在看他對自己也是這般狠辣,心裡的氣也就沒了。
「吳翁,小女的計策未必成功。如能僥倖得逞,不如請吳翁把自己的性命先寄放在我這裡,等我哪日要用了,再取,可好?」
吳翁大概從來沒聽說過性命還可以寄存,一時迷茫也就沒有拒絕。
這時,公子利起身對衛士符舒說:「就按她的計策安排下去吧,務必在今日日落之前派人快馬送出。」
「諾!」
公子利走到伍封面前道:「叛臣之事多謝將軍相告,利不再叨擾。若此事能成,必重謝將軍。」說完帶著一眾家臣離開了。
公子利一走,伍封的家臣們也紛紛離座告辭。最後,書房裡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我直覺伍封有些生氣,就討好地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伍封過了半天才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我說:「小兒行事,怎能如此莽撞?如果今日吳翁執意要我殺你,你當如何?」
他的眼裡除了氣憤還有著一絲痛楚。我心中一熱,懇言道:「如果將軍真要殺了我,我也只能把命雙手奉上。」
「你倒是大義,但你可曾替我想過?」
這世上怕只有他一人,能一句話就讓我的心在瞬間融成一片汪洋。這幾年,他雖然事事寵著我,護著我,但我在他眼裡大概永遠只是個孩子,一個聰明伶俐討人喜歡的孩子。男女之情是什麼,也許我現在還未領悟透徹。但自我懂事以來,他就是我的天神,我的恩人,我的父親,我的朋友,我傾心孺慕的人。在我的世界裡,沒有第二個男子像他這樣重要,也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像他這樣深深地住在我心底。現在,既然他捨不得殺我,是不是證明我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我不敢開口去問,只能怔怔地看著伍封的眼睛,希望能從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現在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早先看你卻沒有絲毫懼色,好似從頭到尾擔心的只是我一個人。」伍封一拂袖,轉身不再理我。
我連忙跑到他正面,拉著他咕嘟道:「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小兒無懼亦無賴,我該拿你怎麼辦?」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任我在他面前扯皮耍賴。
離那日書房議事已經過去了三日。秦國的信使大概早已把信送到了大荔國,但我這裡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當日的計策到底有沒有成功。
這幾日,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西屋裡躺著的無邪卻已經足足睡了三日。
那日我從書房回來後,四兒已用草藥替他包紮了傷口。本以為他睡過一夜就會醒,結果三天來用盡了一切辦法都沒能叫醒他,害得四兒老覺得他已經死了。
起初,我也擔心,但之後卻發現,沉睡中的無邪,傷口的癒合速度是常人的好幾倍。短短几日下來,那些皮開肉綻的地方都已經結了痂。於是,我索性就任他一直睡下去。
清晨,隱約聽見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剛一睜開眼,就欣喜地發現,久違的陽光已透過窗戶爬上了我的床鋪。雍城的天已經陰了半個多月,我幾乎都要忘了上次見到太陽是什麼時候。
碧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潔白的雲朵,兩隻雲燕停在高牆上嘰嘰喳喳交頭接耳。趁著好天氣,我從大頭師傅那要了一大桶的淘米水,又取出自己上月新浸的蕙草油,準備好好地洗個頭髮,再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陽,松一松我綳了幾日的筋骨。
閉著眼睛正洗著,忽然聽到有腳步聲進了院子,心想一定是四兒,於是摸索著將小瓢遞給了她:「四兒,再給我澆些水上來。」
來人不做聲,接過我手中的小瓢舀了滿滿一瓢淘米水從我的頭頂緩緩澆下,然後又用手在我頭髮上輕輕揉搓起來。因為頭皮上的力道實在太輕,有些發癢,我忍不住笑著躲開,罵道:「作死的,癢死我了,快住手吧!」
「我做得不對嗎?」男子的聲音從我身前傳來,我心下一驚,忙撩開濕發抬頭去看。
只見公子利撩著袖子,拿著水瓢站在我身前,一臉微笑。
我立馬跪了下去:「公子恕罪,阿拾失禮!」
「快起來吧,是我嚇到你了。」公子利彎腰把我的頭髮抓在手裡,惋惜道,「你看,這一跪又弄髒了。來,我打水給你沖沖。」他轉身提了木桶走到井邊,可望著幽深的井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打水,一時間尷尬地立在原地。他此刻穿著一襲織錦深衣,腰上掛著琳琅組佩,卻高卷著衣袖,一手拿瓢一手拿桶,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聽到我的笑聲,公子利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趁機調笑道:「公子到底何時才能給阿拾打上一桶水來啊?」
「我還真沒打過水,要不你教教我?」他看著我,笑得無奈。
我把濕發抓在手裡,拿著小几走到他身邊:「你要先把繩子繞在自己的手腕上,抓緊……」
在我的指導下,公子利很快就從深井裡打上了滿滿一桶的井水,然後討好似地舀了一瓢澆在我頭髮上。
臨近夏末,井水有些冰涼,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忙問:「可是太涼了?」
我笑著回道:「你往下面點澆就不涼了。」
「哦,好!」公子利一邊幫我沖洗著頭髮一邊輕語道,「阿拾,我今日是特地來謝你的。」
其實見他來,我就知道多半是因為前幾日獻計的事。此刻聽他這樣一說,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放下了。
「大荔國君得了我的信函和隨附的三十金後,果然對仲廣起了疑心。兩日前,那叛臣剛入大荔都城,都還沒來得及住進館驛,就被大荔國君派人殺掉了。你此番可說是救了我一命。」
「公子言重了,那日在市集上是公子救了阿拾一命才對。」
「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賞賜?布帛、香料、美玉,你喜歡什麼?」
我坐在小几上,用手輕輕地搓洗著發梢:「公子屈尊為我洗髮,不就是賞賜了?我哪裡還敢再要些別的。」
「你不要我的賞賜?」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公子利出神地看著我的臉,須臾,有明媚的笑意爬上了他的眉梢。
「小兒,告訴你個好消息!」伍封的聲音剛到,人已經大步走到院門口。
公子利看見伍封,便放下水瓢行了一禮,道:「見過將軍,今日到府未能事先告知,是利失禮了!」
伍封回禮道:「不妨,公子今日來訪,可是有事相商?」
「正是!」公子利放下水瓢,湊到我耳朵邊說,「你若記起有什麼想要的,儘管派人來告訴我,我一定找來送你!」
我嗯了一聲,抬頭去看伍封。
伍封背著手站在院門口,不進來,也不看我一眼。
公子利快步走到院門旁,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沖我喊道:「頭髮已經沖乾淨了,趕緊擦乾吧,免得著涼。」
我沖他笑笑,點了點頭,可笑容還來不及收起,就被回過頭來的伍封逮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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