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主意?」
「你把葯喝了,我就告訴你。」我把葯遞到伍封手上。
伍封一手接過,兩口就喝完了:「說吧!」
「公子鞝和公子利同為君夫人所出,當初祁將軍堅決主張立公子鞝為太子,無非是遵循了長幼有序的禮制。這也說明祁將軍是個極重禮法的人,若是太子鞝不小心縱容巴蜀兩國士兵偷挖了南面陵園裡陪葬的寶物,或是偷盜了宗廟裡祭祀用的金鼎,那麼祁將軍一定不會再對太子鞝抱有任何幻想。等過個兩三日,你只要讓刺探敵軍情報的人再『不小心』把祖陵失竊的消息透露給祁將軍,那到時候不管太子鞝有沒有做這樣的蠢事,他都沒辦法跑到祁將軍面前來解釋了。」
「哈哈哈,善,大善!小兒果真多智計!」伍封眉頭一舒,拍案大笑。
「你輕點力,別震裂了傷口!」我急忙俯身去查看他胸前的傷口。
伍封藉機長臂一攬將我緊緊抱在懷中:「驛館那晚,我知道那巫童就是你,可你卻對我搖頭,那時我以為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再抱到你了。」
我低頭貼在伍封胸前任由他抱著,沒有掙扎,卻也沒有回抱他。
「你在晉國過得可好?」他在我頭頂輕語。
「我過得很好。」我聽著耳邊平穩的心跳,微笑道,「我拜了晉國太史墨為師,在澮水畔有一個自己的院子,每日讀卷、卜卦、曬葯,日子過得很清閑。我還有一個師兄叫尹皋,他是個怪人,他不僅認識天上每一顆星星,還能叫出它們的名字,但是除非院子著了火或是刻星圖的木板沒有了,否則他就永遠不會出門……」我絮絮叨叨地說著,伍封只是抱著我,靜靜地聽著。桌案上的青銅豆形燈里盛了滿滿的魚脂,裹絮的細竹條吸了那微腥的油脂燃得分外明亮。
夜漸漸地深了,我趴在伍封胸前,只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燈盤中央裹絮的竹條將要燃盡,「啪啦」一聲響,自燭釺上爆出了一枚閃亮的燈花。我看見那一閃而過的燈花,猛地從伍封懷裡坐了起來:「將軍,我有主意了!我想到讓太子鞝只圍不攻的辦法了!」
太子鞝不日便派人送來了戰書要求與伍封城外一戰。伍封按我們早先的計劃先是寫了一封言辭婉約的書信拒絕了他的挑釁,而後又派使者送去了一封秦伯的勸降書。
勸降書毫無懸念地被太子鞝退了回來。可緊接著伍封又讓人送去了一份議和書,還裝模作樣地派了三名大夫前去敵營商討停戰的條件。
太子鞝非常清楚雍城的守備力量,自然以為伍封和公子利此舉是因為懼怕他身後的七萬大軍,於是就心安理得地坐下來,與三名大夫商討條件。
這樣一來二回,討價還價,不覺就過了十日。使者帶回了最終的議和書,但這份議和書卻被伍封當著太子鞝的面在城樓上燒毀了。太子鞝氣急敗壞,揚言明日入定之前一定會攻下雍城,親自砍下公子利和伍封的頭顱以雪今日之恥。
「明日就要開戰了,你要千萬小心!」我解開伍封身上的繃帶替他檢查傷口,麒麟竭果然是療傷聖品,短短十日,傷口已經長出了粉紅色的新肉。
「我知道,只是你明天不能待在這裡了,你必須和趙家的人一起退到西面去,那裡比較安全。」
「我不去。」
「小兒,這又不是我第一次上戰場。」他握住我替他包紮傷口的手,柔聲道,「明天晚上你再來檢查,我保證不會再受傷。」
「你不用同我保證,我再也信不過你的保證了。」我抬眼去看他,眼中是責怪,還是悲傷,自己也說不清。
伍封面色一痛,鬆開了緊握的手,我低頭在他身上一圈圈地系著繃帶。
「將軍,趙無恤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由僮進來稟告。
「讓他進來吧!」
「是你讓他來的?」我驚問。
「阿拾,我不知道城外的敵軍何時會發動攻擊,你最好今晚就跟他們一起退到西面去。」
「我不去,我要待在這裡!」飛箭,長戟,不斷爬上城牆的敵軍,萬一,萬一他明日再受重傷……我拚命地甩了甩頭,想把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自己腦子裡甩出去。
「去吧,人已經來了。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即便你不信我,這依舊是我的承諾。」伍封用手捧著我的腦袋,臉上是我最熟悉的溫暖的笑容。
「你不可以受傷,你不可以死,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我說著說著眼淚便出來了。
「喂,你還走不走啊?」無恤倚著門沖我喊了一聲。
我抹了眼淚回頭瞪了他一眼,他冷笑一聲,徑自走過來把我扛了起來:「沒人會死的,有什麼話,等仗打完了再說也不遲!」
「你放開我——」我大叫。伍封卻也不阻攔,只默默地看著趙無恤將我一路扛了出去。
「給我一張弓,三個箭箙,明天我也要上城樓!」我趴在無恤肩上大叫。
「巴蜀之地多虎狼之兵,你以為他們會像靶子一樣站在那裡等你來射?還是跟魚兒一樣不會反抗?我怕你到時候上了城樓,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無恤猛地將我從肩上丟了下來。
我勉強穩住身形,急聲道:「那萬一明日開戰,你們都上了城樓,我在城裡遇上太子鞝的刺客怎麼辦?我總得有樣防身的兵器啊!」
無恤盯著我,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良久,他長出了一口氣道:「明日你跟緊長姐,弓和箭我自會找給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你儘管說!」
「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不許衝動行事。就算你為了他不要命了,也要讓我陪著你!」
「紅雲兒,我不會不要命的。」
「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
無恤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往城西去,我快跑兩步追上他,討好地從懷裡掏出一個花結遞給了他:「前兩日,我回了一趟將軍府,這是我以前做的平安花結,只剩這一個了,送給你。」
「你不把它給伍將軍?」
「他的我已經縫在他戰袍里了。」
「哼,我就知道。」無恤白了我一眼,卻依舊把平安結揣進了懷裡。
這一晚,我睡得很淺,幾次三番地驚醒,夢裡全是彌天的戰火和血肉飛濺的沙場。到最後實在睡不著,就乾脆背了弓箭坐在屋頂上等天亮。
深夜的雍城靜悄悄的,除了偶爾有列隊整齊的士兵從眼前經過外,這個大戰前的夜晚似乎比平日更加安靜。
黎明時分,右手牆根下的幾道暗影引起了我的注意。伍封明明已經下令城中國民在今日不得出門半步,這幾個人這時候鬼鬼祟祟的想做什麼?
我躡手躡腳地從屋頂上爬下來,摸進了趙無恤的房間。剛一推開門,就被趙無恤一把壓倒在地,一柄銀白色匕首離我的咽喉不到一寸的距離。
「你要幹什麼?!」無恤放開壓在我身上的手,厲聲喝道。
「你跟我走!」
「去哪兒?!」無恤拎了劍,赤著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就被我拉了出來。
在街道的一個轉角,我終於又發現了那幾個暗影:「紅雲兒,你看!那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像不像太子鞝的姦細?我不敢一個人跟著,就只好拉你來了。」
「虧你還記得我的話。」無恤把衣服隨便系了一下,拉著我小心翼翼地跟著那幫人。
七拐八拐,前面的人突然竄進了一條巷道。這巷子通——公子府!
「紅雲兒,你快回去叫人!他們這是要去公子府上劫人,只要劫了百里紅葯就能逼開西北兩座城門!」
「你在這兒等我,不要輕舉妄動!」無恤飛身跳上屋頂,幾個起落就消失不見了。
我小心謹慎地往前移了幾步,如果我沒有記錯,巷道的這一面就是公子府的後牆,只要從這裡翻進去就能輕易地找到紅葯的住所。
等那幾個暗影翻進了高牆,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巷道的拐角處,找到了記憶中的那棵大樹爬了上去。坐在樹杈上能清楚地看到院中幾個暗影的動向,眼看著他們接近了公子利往日的寢居,我靈機一動沖著府內大喊一聲:「走水啦——救火啊——」
「火?哪裡?」幾個赤著身子的僕役很快就從房子里跑了出來。
「快去拿叉斧!有人要劫你家主母!」我用手一指,大聲喝道。
幾個入府的刺客被我這麼一喊,立馬轉身朝我沖了過來。我坐在樹上搭箭拉弓,一下子就射中了兩個人。被我射中的人躺在地上渾身抽搐,沒一會兒便死了。剩下的幾個人看情形不對,紛紛跳上圍牆想要逃跑,結果被隨後趕來的趙無恤幾人幾招便殺掉了。
「你看看,我就說她會爬樹吧!」燭櫝指著樹杈上的我對趙無恤笑道。
「你快下來,跟我進去看看。」無恤沖我喊道。
「公子府大著呢,從這兒走到正門要一刻鐘呢!要繞你繞,我先進去了!」說完我扒著樹杈跳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