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婦驚呼出聲,站在門邊的劍士見狀連忙衝上來攔住了他:「阿魚不可放肆,主人還在這裡呢!」
「,讓他去吧!」無恤笑著朝劍士揮了揮手,「這規矩和禮節等到了新絳城後再做不遲,現在不用這麼拘謹。天『籟小說Ww』W.『⒉」。
「主人,你什麼時候才有本事讓姑娘也給你生個娃啊?」酒蟲入腦的阿魚當著我們的面重重地拍了拍魚婦的屁股,然後搖搖晃晃地扛著他的女人出了屋。
「以後可不能再讓他喝酒了,一準誤事。」我看著阿魚羞惱道。
「桃花釀易醉,你忘了告訴他了。」無恤笑著捏了捏我的下巴,起身拎起了剩下的半壇酒對於安道:「阿舒,走吧,我們也上屋頂喝酒去?」
「好主意!」於安點了點頭,一口飲盡杯中物:「阿拾,你也來嗎?」他此刻身形搖晃,面色酡紅,似乎也有些醉了。
「我就不陪你們喝了。這麼熱的天,我可有三日沒有洗澡了,要不是這酒香濃烈,你們早就被我身上的酸臭味熏倒了。」
「呵呵,進門我就聞見了。」四兒看了於安一眼,跑過來牽起了我的手,「走吧,衣服和香料我都替你備好了,咱們去瞧瞧後院的水可是煮開了。」
待我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換上了四兒準備的天青色薄絹深衣時,門外已是月上中天。
青衣無恤,白衣於安,他們並肩坐在青瓦飛檐之上,頭頂是柔光漫射的圓月,身後是一片迷離閃爍的星光。他們且飲且笑,夜風中,兩個衣袂輕揚的身影彷彿凌於所有世俗塵囂之上。
四兒仰頭望著月光下白衣勝雪的男子,手指不自覺地撫上了間花須低垂的合歡花。
「阿拾,那真的是他嗎?」她低低吟道。
「是他,是你的青衣小哥回來了。」我看著四兒沉醉迷濛的面龐,一顆心頓時化成了一池柔波。她是帶給我溫暖和光明的人,我想讓她幸福,如果這世間有一個人可以讓她永遠像現在這麼快樂,那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他。
「真好,你也在,他也在。」四兒哽咽著,垂在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四兒,你想嫁給他嗎?」我看著四兒輕聲問道。
「不,我不要嫁給他。」四兒轉過頭,她的眼睛在哀傷,她的嘴卻幸福地微笑著,「阿拾,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姑娘。等我們回了新絳,等他娶了嫡妻,你就把我許給他做妾吧!只要能待在他身邊,遠遠地看著他,我就知足了。」
「我的傻丫頭,你怎麼能這樣想?」我鼻尖一酸,扯過四兒的手緊緊地抱住了她,「你怎麼會配不上他?你那麼美,那麼善良,你值得這世間最好的男人來愛你。相信我,我會讓他娶你的,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地成為他董舒的嫡妻。」
「是妻是妾,我不在乎。剛剛就在那棵樹下,他親手為我簪上了合歡花。阿拾,現在我幸福得快要死掉,我好想就這麼死掉。」四兒把臉枕在我的肩膀上,她痴痴地夢囈一般地述說著,「阿拾,他說他這一次不走了,他要和我們一起回新絳,他再也不會離開了。阿拾,阿拾……」
「嗯?」
「你說,如果他不喜歡我怎麼辦?如果他不要我怎麼辦?」四兒用力地抓住了我腰間的紅帛帶。
「傻丫頭,他自然是喜歡你的,他一整晚都在看著你笑。」我輕輕地撫著四兒的頭,側頭看向屋檐上如春山般挺立的男子。他是四兒的一個夢,一個整整做了七年的夢。如今,我要讓這個夢變成現實。
「四兒,是你在雪地里現了他,也是你救了他的命。今年冬天,找個下雪的日子嫁了吧!飛雪、紅衣、白馬,你會美得讓整座新絳城的女人都嫉妒你。」
「不,我不要別人嫉妒我。」四兒抬起頭笑著抹去了臉頰上的淚水,「阿拾,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麼事?我答應你。」四兒從小到大很少會同我要求什麼,因此我不假思索立馬同意了。
「我和他的婚事,你不許騙他,更不許逼他,我只要他高興就好。」
「傻瓜……」我搖著頭重重地拍了一下四兒的腦袋。董舒是董安於的兒子,趙鞅既然會把他爹的靈位放進趙氏的宗廟,就意味著他會格外看重這個董氏遺孤。新絳城裡想要巴結趙鞅的人多如牛毛,在他們把女兒送給於安之前,我無論如何都要讓於安以嫡妻之禮娶了四兒。
「四兒,妻與妾一字之別卻差之千里。這件事情,你得聽我的。」
我拉著四兒手才說了幾句話,不遠處的屋檐下卻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重響。我心中一驚慌忙轉頭去看,卻只見兩個原本天人一般的男子這會兒正仰面躺在地上,揉著腦袋醉醺醺地傻笑。
「怎麼了?怎麼摔下來了?」我和四兒相視一眼急忙跑了上去。
「沒站穩,地變軟了……」無恤皺著眉頭拍了拍身下的青石地,而後在地上連著滾了兩圈把自己的一條腿架在了於安肚子上,「小舒,你居然也學會喝酒了。我們真是有太久沒見了,變了,都變了……」他吃笑了兩聲,一頭趴在了於安身旁。
「你呢?你這個養馬的瘋子——」於安伸手重重地推了一下無恤的腦袋,「誰能想到,養馬的瘋子要做趙世子了!變了,什麼都變了,早就回不去了!」於安醉眼朦朧地仰起了下巴,他痴痴地望著天頂上的明月出了一聲長長的幾不可聞的嘆息。
這兩個人都在說什麼?
「阿拾,這可怎麼辦?」四兒看著地上滾做一團的兩個人,滿臉著急。
「你扶於安回屋,我扶紅雲兒回屋,今晚只能先這樣了,讓他們兩個都早點睡吧!」我起身把無恤的腿從於安身上搬了下來,又蹲下身子扯著他的兩隻胳膊努力想把他從地上背起來。
「紅雲兒,你醒醒,我背你回去。」
可不管我怎麼努力,喝醉了酒的無恤像是故意同我唱反調,整個人重得要死不說,還老扯著我往後倒。我試著背了他兩回,兩回都被他墜著躺倒在地。
「阿拾,這樣不行的。你等一下,我去叫阿來幫忙!」四兒用絹帕擦去於安額間的汗水,提起裙擺一邊叫著劍士的名字一邊朝主屋裡跑去。
「你怎麼能把自己喝成這樣?」我無奈地放開無恤的胳膊,張孟談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兩個恐怕都不好受吧!雖說喝酒的時候兩個人都在笑,但咽下喉嚨的桃花釀也許早變成了滿是愁緒的苦悶之酒。桃花釀固然醉人,可這世上又哪裡有比苦酒、悶酒更醉人的酒呢!
夜深了,滿天的星斗失去了光華,我坐在兩個醉酒的男人中間,痴望著一地飄落的合歡花。
之後,劍士終於來了。他背走了無恤,我和四兒攙扶著於安回了屋。
這裡原本是四兒和魚婦的房間,但今晚阿魚扛走了他的女人。
「你確定要留下來嗎?我可以讓阿來照顧他,畢竟你們還未成婚,這裡也還有別的人。」我替於安脫去鞋靴,又俯身取了榻上的薄被揚手抖開。
「你不怕人議論,我也不怕。」四兒點燃了嵌在牆壁上的油燈,又轉身從牆角的水罐里倒出了半盆清水,「況且他現在醉成這樣,你便是用十匹馬來拉我,我也是不會走的。」
「好吧,那你好好照顧他,我回去看看無恤。」我替於安掖好了被角,轉身要走,卻冷不防被床上的人拖住了手。
「別走……」他閉著眼睛,乾澀的嘴唇微微一啟,沙啞地吐出了兩個字。
「不走,不走。」我蹲下身子拍了拍於安的手背,轉頭對四兒笑道:「瞧,我讓你走,人家還不願意你走呢!快來吧,我那邊還有一個難伺候的主在等著我呢!」
「來了,來了。」四兒擰了一條濕布,小心翼翼地把於安的手接了過去。
「那我走了,你替他收拾好了,也早點睡。」
「嗯。」
當我走進無恤的房間時,劍士已經離開了,無恤正躺在床榻上枕著手臂出神地看著我。
「你怎麼又醒了?我以為你已經醉暈了。」我微笑著在床沿坐下,用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你的手好涼。」無恤溫柔一笑按住了我的手。
「你的臉好燙。」我看著他被酒氣和悲傷染紅的眼睛,不禁嘆息道,「你不該喝那麼多酒,借酒澆愁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那什麼才像我會做的事?」無恤深吸了一口把頭枕在了我的腿上。
「你總是那麼冷靜,即使不說話的時候也像在思考。每次你看著我笑,我都會覺得你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像現在這樣,嘴角彎彎的……」我笑著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他微微上揚的嘴唇,「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好像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只是故意不告訴我。你喜歡看我像個傻瓜一樣苦苦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