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師父叫到城外竹林去了。天籟小說WwW.』⒉他的竹屋雨季里受潮厲害,他這人又受不了一點霉味,這會兒肯定恨不得叫他們把竹屋拆了,一根根竹子擦乾淨,再給他重新搭一間。」
「太史公也真是的,越老越倔,搬回來不就成了,和你鬧彆扭,還能鬧這麼久。」
「人老了,就是小孩脾性。等再過幾天,我去哄哄他。」我笑著牽了四兒的手往屋裡去,四兒從懷裡掏出一隻硃紅色的織錦小袋遞給了我:「這個是你的,我剛才在府門外碰見了郵驛的行夫,他說這東西是雍城那邊送來的。」
「哦。」我接過錦袋,捏在手裡卻不打開。
四兒看了我一眼,奇怪道:「你怎麼也不打開看看?興許,是將軍給你捎的東西。」
「不是將軍,是公子利給我寫的書信。」我走進屋,從柜子里取出一隻黑漆銅扣的小盒,打開來,把小袋丟了進去。朱紅、絳紫、薑黃、靛藍……小盒裡已經躺著七隻不同顏色的錦袋。
四兒湊上來看了一眼,驚訝道:「怎麼還有這麼多?這都說了些什麼呀?」她伸手將那隻朱紅錦的小袋取了出來,打開口子,從裡面抽出了一方絲帕。
世人寄信,多用竹簡、木牘,稀罕些也用羊皮、豬皮。可公子利給我寫的信,清一色都寫在絲帕上。箇中原因我是知道的,越是知道,越覺得心中難安。
四兒識字少,自己捧著絲帕讀了讀,沒讀懂,就又遞給了我:「這信上都說的什麼呀?」
「說是秦伯病重,想請我入雍,為秦伯祈福。」
「這些信都是請你去秦國的?」
「嗯。」
「那你去嗎?」
「不去了,他如今是秦國太子,他越不能忘情,我越不能去秦國。多生枝節,對誰都不好。」
「哦,這倒也是。想當初咱們屋裡哪樣好東西不是他送的,可惜你對他無意,不然你也不用在這裡乾熬著。」四兒將絲帕重新裝進錦袋,又替我將信盒放進了柜子,「其實呀,我倒是挺想回雍城看看的,董石過了今年就四歲了,我自打那時候同你來了晉國就一直沒回去過,真想帶孩子回去給爺爺瞧瞧,好叫他知道我這些年過得不錯。」
「那你怎麼不讓於安陪你回去走一趟?」
「他現在忙得很,在家都極少,哪裡有空陪我去秦國。」四兒笑了笑,拉著我在床榻上坐下,「算了,我今天來是要給你送東西的。這是阿羊託人送給我的蘭膏,我一聞這味道就覺得該是你用的東西。」四兒說著,從腰間的佩囊里取出了一隻四四方方,周身嵌滿螺鈿、珍珠的漆盒。
「這是阿羊送給你的?」我接過漆盒打開,華麗異常的盒子里竟還包了一層白玉,「這東西金貴得很,看來太子鑿平日待阿羊不薄,她待你們也有心。」
「嗯,說是楚國南香館制的澤蘭膏,我不懂什麼南香、北香,只看盒子就知道是好東西。給我用了,就糟蹋了。」
「糟蹋什麼呀,你只管留著自己用。喏,你今天來的正好,也不用我再跑一趟。」我笑著起身從柜子里掏出一隻巴掌大的雙層妝奩放在四兒懷裡,「明夷回晉的時候給我捎了一袋楚地的茜草,我又合了桃花、紅杏、紫草,加了牛髓熬了口脂,加了鬱金酒熬了胭脂,你拿回去試試顏色可喜歡。我一個男人用這些,才真叫浪費。」
「哎呦,你要真把自己當男人,我可要謝天謝地了。」四兒笑著睨了我一眼,伸手在我臉上狠狠掐了一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趙無恤可都待在你這兒。」
「就你消息靈通!」我怕四兒再念叨我,便討好地去抱她的腰。
四兒嘆了一口氣,像抱孩子似地將我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前:「阿拾,不是我不識趣,不懂情,我就是心疼你……」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的個子比四兒高,這樣的抱姿原不合適,可我一貼在她溫暖的身上便覺得安全,怎麼都不捨得離開。
午後,四兒見府中僕役們仍沒回來,便提議替我梳妝。我拗不過她,就由著她替我打水洗了臉,抹了蘭膏,又點了胭脂。
當了那麼多年的男人,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這些女兒家的物什,沒想到脂粉香味一聞,鏡子一捧,也樂在其中。
四兒妝罷,一臉得意地看著我。
我一時興起,也拿筆蘸了胭脂去捉她。
四兒大笑著躲開,我一下將她撲倒在床上,硬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間畫了一朵紅杏。
「死丫頭,快給我擦了,這樣我可回不去!」
「就這麼回去!叫你的青衣小哥好好瞧瞧,自己娶了個多美的女人!」我大笑著在四兒面頰上啄了一口。四兒臊紅了臉,拿起榻上的枕頭就來砸我。
玩夠了,笑累了,我們兩個就並頭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初夏日的陽光很暖,很耀眼,聊著聊著,兩人竟似年少時一般,靠在一起睡著了。
依稀還在夢裡,只覺得四兒忽然起身往我身上一撲。我笑著去推她,一聲凄厲的痛呼聲驟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睜開眼睛,只見半空中一道黑影朝我直劈下來。四兒死死地抱著我,我只得抱著她在床上打了個滾,叫那火辣辣的鞭子一下抽在了自己背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還來不及起身,呼的又是一鞭,自肩膀掃過胸前,薄薄的夏衣頃刻間被撕裂,鞭子像一條火舌在我身上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痛得我全身不由自主地緊縮。
「不男不女的鬼東西,讓你勾引我家夫主。今天,看我不打死你!」狄女漲紅了臉,將一條漆黑的長鞭舞得嗡嗡作響。她手起鞭落,一通亂抽,全然把我和四兒當作了草原上的牲口。
香爐倒了,陶罐兒碎了,待我好不容易找到床榻里側的伏靈索時,自己和四兒的手上、身上已滿是血痕。
「夠了!」我避開她的鞭勢,飛快地甩出伏靈索,幾下便纏住了她握鞭的手。
「你居然敢還手!」狄女愕然,她瞪著眼睛掙了掙,卻沒能掙開。這一下,她就真的惱了,不管不顧地就要衝上來與我廝打。
四兒驚得大叫。我猛地將手中伏靈索一收,瞬間將人拉至身前,一腳踹在她右腳的膝蓋骨上,她應聲倒地,大呼不起。
「你怎麼樣?」我轉身將跌坐在地上的四兒扶了起來。
四兒的下巴上有一道極恐怖的鞭痕,從嘴角一直到下頜,她想同我說話,可蒼白的嘴唇哆嗦著,只能出強忍不住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心痛如絞地抱住四兒。
四兒拉住我的衣袖大喘著,突然,她指著門口,顫聲道:「趙無恤……」
一間屋子,三個女人,兩個滿身血痕,一個倒地不起。翻了的桌案、傾倒的燭台、摔破的水盆,無恤臉上陰雲齊聚,整個人如同一隻暴怒的野獸。
「這是怎麼回事?」
「夫君,這妖人要害我!」地上的女人見無恤來了如蒙恩赦,她半坐起身子惡狠狠地指著我和四兒,「夫君,這兩個女人……」
「阿拾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動手打人的!」四兒不等狄女告狀,挺身擋在我面前,急聲爭辯。
「你讓她打了你?她打了你幾下?」無恤的眼神自進了屋之後一直盯在我臉上,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此刻很生氣。
坐在地上的姮雅見他同我說話,一張蜜色的小臉霎時漲得紅紫,無恤走過她身旁,她撲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的雙腿:「夫君,你要替姮雅做主!」
「世子要問的,是我打了孺人幾下吧?我打了孺人一下,如果趙世子要興師問罪的話,我認罪。」我收起手中的伏靈索,從四兒身後走了出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無恤將腿從姮雅懷中拔了出來,他走到我面前低頭凝視著我肩上的鞭痕。
在他的注視下,我身上所有的傷口忽然開始燙緊,繼而突突地抽痛起來。我微微側臉,這一刻,周身無處不痛,可最痛的卻還是心。自我與他重歸於好,自我同意他住進太史府與我同榻而眠,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羞惱、這般委屈、這般鄙夷過自己。
今日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與他是在天地前盟過婚誓的夫妻,即便在別人眼裡無名無分,但在彼此心裡,在天神眼中總還是夫妻。可今天,狄女的一頓鞭子抽醒了我。我與無恤什麼都不是,起碼在他正妻的眼裡,我只是一個夜奔於她夫君的卑賤女人,她今日就算打死了我,也是無罪的。可我挨打是自取其辱,那四兒呢,她何其無辜。
「你們走吧!以後若要進我太史府,麻煩差人送拜帖入府。」我扶起四兒往榻上蹣跚而去。
「阿拾!」
「不送!」我回頭,掙開被無恤拉住的手。
「夫君——」一直癱坐在地上的姮雅咬牙抱著肚子站了起來,她拽住無恤的另一隻手臂,怨毒地看著我道,「夫君,姮雅已有兩月身孕,這妖人方才踹了我的肚子。」
身孕?女人的一句話如一道平地驚雷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寢卧里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