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幹嘛!」老頭急了,從任戰手裡搶過鴨子。
任戰愕然,「你不是要我吃嗎?」
「誰要給你吃了,我要剔牙,讓你幫著拿一拿!」老頭怨懟地看了任戰一眼,「你這仔,怎麼這麼沒修養呢,吃東西前得經過主人同意,不知道啊?」
任戰幫老頭提著鴨子,看他拿十根手指挨個兒放在嘴裡嘬,直到嘬得乾乾淨淨,這才慢條斯理地張開嘴,掏出整副假牙來,把嵌在牙縫裡的鴨肉一絲一絲摳下來,最後攢了一坨,放進嘴裡反芻。
「年紀大了,胃口不如你們年輕人了啊。」老頭嘆口氣,從任戰手裡拿回剩下的鴨子。
任戰無言以對。老頭幾分鐘里把半隻鴨子吃得只剩副骨架,他若胃口再好些,難道要把骨頭吃下去?
「呃,你別這麼看我。我胃口真的不好,也只有脆皮燒鴨能讓我開開胃。」老頭打了個飽嗝,謙虛道。
脆皮燒鴨?任戰覺得似乎在哪裡聽到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你要喜歡燒鴨,我下次買給你。麻煩你跟我說說,剛才那些話什麼意思?還有,你認不認識一個女孩子,七年前她常在這裡吹口笛?她後來怎麼樣了?」
「哎呀,年輕人就是狂妄!脆皮燒鴨是誰都做得出來的嗎?整個鎮子上,只有叉燒鄔一個人有這本事!」老頭繼續前言不對後語。
一道矮小的影子從眼前一閃而過。
「泥鰍,站住!」任戰丟下老頭,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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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鰍人雖然矮小,但像是練過輕功,奔起來身輕如燕。任戰被老鄔連坑了兩回,還沒復原,再加上膝蓋上的老傷,一時間竟跑不過他。
但他勝在耐力。
沉著氣緊緊咬住,快到山頂的時候,終於一把揪住了這條滑不留手的泥鰍。
「別跑!」任戰亮出手銬嚇唬他,「再跑我就把你抓回警局去!」
「啐!警察都不是好人!你抓我回去好啦,我才不怕你!」泥鰍發現任戰手長腳長,不論自己怎麼拳打腳踢都近不到他身,氣得用口水吐他。
「安靜點!」任戰喝了一聲,「我不會追究你刺傷我的事,不過問你幾句話,老老實實回答!再敢耍滑頭,就把你送去少管所!」
「你要問什麼!」泥鰍還是兇巴巴的眼神,但手腳都不敢再亂踢。
「你父母的名字。」
「不知道!」
「誰照顧你?」
「我不用人照顧,我會照顧自己。」
「你現在是不用照顧,那剛出生的時候呢?就會自己沖奶粉喝,自己換尿布嗎?」任戰嘲諷道。
他望著前方的大殿,又轉頭望著泥鰍,「上次見面的時候,你就穿著和尚袍,而今天你情急之下,第一想到的就是跑回寺里來。泥鰍,你是一出生就在這座玄月寺里的是不是?」
「那又怎樣?我是孤兒,是大師父揀來的野孩子,不行嗎!」泥鰍大聲道。
「野孩子哪裡來的恨!」任戰盯著他,目光如炬,「你為什麼恨住在四螺街58號的人!你父母到底是誰!」
「不……不知道!」
「好,我來告訴你。」
他放開他,從口袋裡掏出萬財嬸的藍皮本子,一字字道:「你阿爸是倪萬財,你阿媽信佛,一生下你就把你放在了寺院門口,希望這晨鐘暮鼓、青燈古佛能化解你心中戾氣,也洗清你阿爸一身罪孽!」
泥鰍怒吼一聲,張口向任戰手腕咬去。
六歲孩子,聲音竟低沉如一頭孤獨的困獸。
「我阿爸沒犯罪!他是冤枉的!我阿爸阿媽都是好人,你們才是壞人,全部都是壞人!」
他搶過藍皮本子,奪路向大殿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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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孕後期,萬財嬸的腳已經很腫。她穿著鬆緊帶的布鞋,仍是套不進去,只能用剪刀在鞋面上再剪開一個口子,才把臃腫的腳勉強塞進去。
身體枯瘦,肚子卻大,現在連腳也腫得不成樣子。
萬財嬸覺得自己就是個畸形的怪物。
她看著自己羞恥的肚子,一步步艱難行走。很矮的一座山,爬了兩個小時,才爬到山頂的玄月寺。
「大師父,大師父你在嗎?」
她先是在殿前喚了兩聲,見沒人答應,也不敢在廟宇里高聲叫嚷,上了香燭,獨自在菩薩面前跪拜。
畢竟是沉重的身子,起來的時候卻犯了難,四周空空蕩蕩,除了地上的兩個蒲團,什麼可著力的東西都沒有。
「啊,師兄小心。」有位婦人及時扶了她一把,用力將她拉起。
那是一個面貌和善的女人,皮膚細嫩,笑容溫和。山上如此簡陋,她倒穿著件宋錦旗袍,胸口一串珍珠項鏈。年紀雖然比自己還大,眼神卻如少女般純澈。
萬財嬸從小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一看就知道這個女人肯定是那種有錢家庭里走出來的。衣食無憂,人美命好,從小父母寵著,嫁了人又被男人寵著,真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闊太太。
「謝謝你。」萬財嬸低聲道。
「別客氣啦,你是當地人嗎?」婦人問。
「嗯。」
「奇怪,當地人不是大多都信奉媽祖嗎?為什麼你會拜佛?」婦人好奇道,「對不起,我沒有要打探的意思,只是玄月寺香火真的不好,我們每年來布施,都遇不上什麼人。」
「我們這裡是都信媽祖。不過大師父人很好,會針灸。我懷了仔之後常常肚痛,他替我扎針,好了許多。」萬財嬸道,「我很感謝大師父,沒事就過來替他做些針線粗活。他教我抄經,說對寶寶好,我就抄了。」
「真羨慕你,寶寶還沒出生,就有你替他結善緣,將來他一定非常健康。」婦人黯然道,「我若是早兩年有你這樣的悟性就好了。」
「太太一臉福相,是我們求都求不來的。」
婦人苦笑嘆了口氣,「讓我看看你抄的什麼經文,我回去也學了抄抄,不知臨時抱佛腳,還來不來得及?」
萬財嬸生性自卑,那個闊太太不說,她自然也不敢再問。從挎包里取出一本藍皮本子,羞愧道:「大師父這裡只有梵文經書,我看不懂,每個字都是依葫蘆畫瓢,一個個畫上去的。太太正好幫我看看,這都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