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鄔秀的床上。當然他衣服穿得好好的,鄔秀也穿得好好的。
那張床不大,充其量四尺,要睡上兩個大人,必然是不可能隔得太遠。鄔秀大概是半夜醒過一次,把毛衣放到了腳後跟,還大發善心地施捨了他一角被子,被他感激涕零地捂在胸口。
鄔秀還是心疼我的,看我睡得熟,不忍心趕我走,還怕我冷,給我蓋了被子。任戰心想,昨天的沮喪已煙消雲散。
他猶豫了下,想要不要趁熱打鐵,把她在摟在懷裡睡一會兒,但又怕進程太快,引起她反感。
他決定先看一看她的狀況再做決定,剛轉身,驚覺小腹一痛。
鄔秀一腳把他踢下了床。
「醒了就起來。」她聲音一如往昔的冰冷。
任戰苦笑,聲音帶著剛起床的干啞。「我……我這不是剛醒嘛。」
「我餓了。」她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面無表情看著他。
「好,我這就去做早餐。早上吃什麼?松子豆漿+培根雞蛋卷好不好?還是皮蛋粥+奶黃小包?」
「豆漿、奶黃包。」她簡短命令。
「好好,我這就去蒸。上禮拜我在超市買了個新品種,裡頭還是奶黃餡,外頭做成了小豬的形狀,特別可愛,鄔秀你一定會喜歡的。」任戰樂顛顛地往廚房去。
很快,廚房就傳來了豆漿機轟隆隆工作的聲音,灶上也冒出了帶著香甜味的蒸汽。
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來,海面上泛著粼粼微波,在那些波浪的尖尖上,偶爾跳躍著柔和的金粉色。
任戰看著鍋里的清水慢慢沸滾,從冰箱里拿出小豬包,放進籠屜里。溫度的驟降讓滾水暫時熄滅了一會兒,但沒有關係,他知道它們很快將再次沸騰。
他在計時器上調了七分鐘。繼續等待。
這樣的早晨非常美好。
雖然每天只睡幾個小時,早上還被鄔秀一腳踢下了床,但他仍是覺得非常滿足。
她給我蓋了被子,他忍不住得意,很有一種向全世界宣告的衝動。而且我現在每天都能吻她,她一次都沒拒絕過我,袁帥跟她在一起那麼久,仍舊是連肢體接觸都不行。
這說明我在她心裡確實是不同的。蘇醫生是英明的,我是她的葯,全世界只有我才能治好她。
戒酒以後身體也變得好多了,今天早上還主動說餓。我知道這是因為昨天沒有吃晚飯,但換在從前的話,就是兩三天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的。
我應該可以把她養得更胖一點,到時候哄哄她,讓她試著和我爸媽視頻。
蘇醫生說過真的痊癒就是要進入社會,不如就從我的家人開始。鄔秀的阿爸是終身監禁,阿媽又沒了,我讓她多感受點家庭溫暖,對她的病有幫助。
他忘我地盤算著。七分鐘到,手機鈴聲和定時器同時響起。
袁帥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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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戰接到電話的瞬間,其實心很虛。
從上次出院到現在,他已經有三個多月沒上班了,一直以病假的名義在混考勤,而現在還在實習期內,他很怕袁帥假公濟私向上頭彙報說自己曠工,然後把自己踢回北京去。
他相信以袁帥的小雞肚腸完全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他是為了追查當年的案子才來到小鎮的,無意收穫了愛情,恩人卻至今沒有眉目。
他現在忙著過自己的小日子,什麼彌補啊愧疚啊,七年壓在心上的懊悔不及鄔秀踢他一腳,說聲「我餓了」。
他覺得自己很無恥。
但就是無恥也要活下去,還得開心地、堅強地活下去。不過四個月,他突然醒悟過來,為什麼當鄔秀和自己網戀的時候,會有那麼多反對的聲音,父母、學校,甚至整個社會都認為那是不切實際的兒戲。
現在看來,確實是兒戲。
那個時候的他們,不知生活的苟且,不懂生命的脆弱,他們整天生活在愛情里,動不動就承諾一輩子,動不動就君生我生,死生契闊。
他們不知道,真正的愛情不過就是每天早上蒸包子時沸水裡翻滾的泡沫,也是每晚睡覺時,她多給他一角棉被。
不過幸好,袁帥並沒有提開除他的事,他在電話里聲音很急,讓他趕緊去警署,說上次他們丟進大海里的那部諾基亞——找到了。
任戰去的時候,警署和他第一天報到時一樣凌亂,房間里充斥著香煙、咖喱、榴槤和香港腳混雜在一起的奇特味道。不同的是,袁帥新買了一台音響,整個警署辦公室里迴響著嘶聲力竭的金屬搖滾。
「我的愛赤裸裸,我的愛喲,赤裸裸……」袁帥手裡舉著幾串魚丸,正跟著音樂狂吼,表情猙獰地甩頭。
任戰覺得很好。眼前的一切,說明袁帥很正常。
他關了音響,清了清嗓子。
「手機呢?」他問。
袁帥「嗖」地扔過來。
那部神奇的C-201用一個專門用來裝物證的密封袋封著,雖然在海里泡得久了,外邊一圈鐵皮都給腐蝕得差不多了,但屏幕上那道裂縫卻是偽造不出來的。
「市裡為了吸引開發商,搞了個海釣大賽,第一名就是一條十二斤的鯛魚王。本來當場殺了想做刺身來著,卻沒想到在魚肚子里剖出來這個。」
袁帥看著任戰一臉驚訝的樣子,鄙夷道:「別告訴我這事兒你一點不知道,記者都來了三波了,咱玄月鎮有史以來第一次上了頭條!」
「我確實不知道。」任戰苦笑,「我最近活得跟退休大媽差不多,不看電視不上網。」
他把堆在自己椅子上的雜物挪開,坐下打了個哈欠,「你來就是告訴我這個?」
「你個死衰仔!這還不夠?」袁帥隨手抄起一本書朝他飛過來,罵道,「這很重要懂不懂!我早就知道這麼酷的手機一定不會就這麼掉了的,不瞞你說,我還偷偷下海摸過兩次……」
任戰失笑,「憑什麼你就覺得它不會掉?我倒覺得鄔秀把它一把扔進海里,這結局挺好的。」
「放屁!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你和鄔秀的孽緣,也就是事情的起點,是你在鄔秀家的地板縫裡撿到了它,那它又怎麼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必然還是要回到你們倆手裡才對嘛!
你說,假如我們能把它修好,然後發個消息給過去的鄔秀,」袁帥興奮道,「是不是就能避免那些慘劇發生,鄔秀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任戰嘆口氣。「這果然是豬腦子想出來的邏輯,和我用人腦子想的就是不一樣。」
袁帥愣了一秒,隨即氣得哇哇亂叫,「你個死仔,念過大學了不起啊!快跟老子說,你個驢腦子能想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