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戰咳了兩聲,指著桌上的冷水壺道:「我早上起來連口水都沒喝,你幫我倒點水。」
袁帥虎著臉,拿出任戰好幾個月都沒用過的茶杯放在水龍頭底下胡亂沖了沖,倒了大半杯涼水往他面前重重一放。
任戰道:「你剛才的理論,基於兩根時間線,一根是七年前的鄔秀,一根是現在的我。所以你認為只要我們發送消息給對方,就可以改變對方世界,甚至扭轉悲劇的發生。」
袁帥怒目而視,「難道不是?」
「你先聽我說完。有些事情上的確可以,比如我對鄔秀說很喜歡院子里的瓊崖海棠,鄔秀聽了我的話,在七年前開始種樹,才有現在滿院子的海棠飄香。再比如說……」
他本想用兩人的跨時空之吻來氣袁帥,但想想還是不要傷害孤寡老人了。
「比如我最後一次和鄔秀聯繫,是讓她拿張相片埋在院子里,這樣我就能看到她長什麼樣子。她也照做了,但卻被現在的鄔秀破壞了。她不願讓我知道她是誰,趕在我之前就把照片搶走,並且燒了。」
「對啊,這就很充分說明通過手機,這個世界和七年前那個世界是可以連結的啊!你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互相影響!」
「不是互相,只能單向控制!鄔秀在過去做的事能影響現在,但現在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過去的世界是無法預知的。
還拿種樹做例子,鄔秀在七年前埋下種子,但假設在這七年里,有一場颱風把樹吹倒了,那過去的鄔秀她是無法知道的。同樣,現在的鄔秀燒了她自己的照片,扔了手機,過去的鄔秀也不知道,還天天等著我給她回復,為我不再聯繫她而難過。這就是我說的時間的不可逆性。」
袁帥咬牙道:「先說下去。」
「你應該是受了很多科幻電影的影響,認為這是兩個平行世界,所以只要我們在這裡提出警告,就能避免那個世界的災難。包括鄔秀她自己,以前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任戰輕嘆一聲,「但你們都疏忽了一點。手機只有一個,不論七年前它是在鄔秀手裡,還是現在在我手裡,它都是同一個手機。也就是說,從頭至尾只有一根時間線。」
「一根時間線,有什麼區別嗎?」
「一根時間線的意思,就是昨天的因造就今天的果。今天的這個世界,就是從昨天的世界裡變化而來。今天的鄔秀也是從昨天的鄔秀變化而來。」
「媽的跟老子念經呢!說人話!」袁帥又要抬手敲他毛栗。
任戰很輕巧地避開,淡淡道:「這還不好理解嗎?手機能跨時空對話,但時光卻無法回頭。
今天院子里有盛開的瓊崖海棠,說明七年前播下了種子。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不管是我讓鄔秀種的,還是別人讓她種的,其結果就是種了。而鄔秀,她……」
袁帥蠻橫打斷,「你的意思是說,鄔秀現在家破人亡,這也是她命里註定,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這個結果無法避免?」
任戰緩緩點頭。「這些都是既定歷史,而歷史,是無法改變的。」
「我不信,我不信你的鬼話!」
袁帥暴怒,一把抓過桌上的手機厲聲警告,手卻微微顫抖,「我一定能把它修好!現在是兩月中,離秀秀出事的時候,算下來還有四個月不到點 ,我一定能趕在這之前修好手機,然後發消息提醒她……」
「你還是沒聽懂我的話。我說得很清楚,時間是不可逆的。鄔秀的父親殺人,母親病逝,這些事都已經成為歷史,難道你認為只要發一個消息,就能讓她死去的母親和倪萬財一起複活嗎!」
「我不管!這至少是一個希望,我不可能像你試也不試放棄!
你不知道鄔秀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這種好命的衣食無憂的少爺,你根本想像不出!萬一鄔秀可以不用經歷這些呢?萬一她能一帆風順地過這七年,畢業、工作、找到自己的幸福呢……」
袁帥激動起來,光想到那些,他就已經聲音發顫,眼圈發紅。
「你當我不願意嗎!只要她能好,我寧可……」任戰也吼起來,聲音扯到最高卻陡然啞了,接下來的每個字都像破了孔的洞簫凄啞無力。
「我寧可來的第一天晚上,就沒撿到過它。你和她青梅竹馬也好,白頭偕老也好,就當我從不曾認識她,她也沒這麼多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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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帥仍是不聽勸地走了,留下任戰在警署當班。
任戰回想了下剛才兩人的對話,覺得自己沒錯。
袁帥總說他不切實際,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挺「實際」了,反倒是袁帥——總把鄔秀康復的希望寄托在一部手機上, 以為憑一條簡訊就能讓她幸免於難,這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麼?
從不要命地跳進海里的那一刻起,任戰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他要的不是那個活在虛幻里的鄔秀,而是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這個。
這些日子來,他與鄔秀朝夕相處,他看著她每天挑三揀四吐槽自己做的飯菜;看著她酒癮上來,因為到處找不到酒瓶子大發雷霆;也看她睡覺的時候,令人怦然心動的睡顏……
他覺得這才是日子。一個真實的、不完美的、但有溫度、有脾氣的鄔秀。
任戰不覺得苦,每一天忙碌而平靜。他甚至很快就忘了之前一天幾百條簡訊是怎麼樣一個狀態,也對自己曾沉迷網戀感覺匪夷所思。
那時候的愛如此虛無,不可觸摸也無法落地。他堂而皇之地隱瞞下自己弱雞的過去,而她有再濃烈的愛意,也只能給他一個斑駁在牆上的唇印。
任戰慶幸自己沒有醒悟得太晚。
當她半身浸沒在大海里,揚起手機,微笑向他問好,她應該是想彌補沒能在現實里給他留個美好的第一印象。
而袁帥並不知道,那部千辛萬苦失而復得的手機,其實當時就掉落在離任戰不到兩米的海面上。任戰只要轉個身,伸伸手,就能抓住。
但他沒有。
他在風浪里抱緊她,他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