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戰的威逼下,泥鰍寫下保證書,保證從此後再也不來四螺街58號搗亂,並且每天晚上自覺到任戰處領罰,不然就要將他以往惡行告訴惠明大師。
泥鰍西瓜大的字識不了一筐,自然寫不出這個保證書,任戰說,好,我替你寫,大筆一揮,遂唰唰唰寫了一張字條,讓泥鰍蓋上手印,這才放他離開。
泥鰍出了警局,特意繞到任戰辦公室的窗口,做著鬼臉囂張道:「死警察你別得意,你泥鰍爺爺才不會怕你!你護著那個瘋子啊,將來結了婚,生一窩小瘋子,哈哈哈哈……」
任戰根本不理他,連窗子都關上了。泥鰍又罵了兩句,覺得無聊,也就悻悻離開。
海島的冬天雖然暖和,但對於只有一件破和尚袍過冬的泥鰍來講,還是難熬。這幾天,他自作聰明地把拖在地上的布料剪下來,圍在頭上當帽子和圍脖,但依舊難擋逐日南下的寒流。
泥鰍看了看天,現在已近中午,他早飯還沒有著落。心裡盤算著是去鎮上的超市撈點吃的,還是去學校後面的空地上找放了學的孩子玩耍。
他才六歲,除了填飽肚子,仍是貪玩。
想了想,決定還是去找小孩。鎮上的超市最近裝了攝像探頭,偷食不再容易。倒是那些小孩子,就算吃飽了中飯,口袋裡總還有吃不完的零食。他強凶霸道,孩子們見他都怕,問他們要吃的,要玩具,沒人敢不答應。
他最近有點著涼,擤了把鼻涕搓在路邊的電線杆上,緊了緊腰帶,勒住已經餓得扁扁的小肚皮,往學校走去。
他忘了現在已臨近新年,學校里早放了暑假,他在平常一直玩的那個地方等了半天,連一個小孩都沒等到。
「媽的,都去哪兒了!老子快餓死了!」他不耐煩起來,學著大人那樣罵髒話,手裡卻緊握著一架已經掉了漆的塑料小飛機。
那是小時候惠明大師給他買的,他唯一的生日禮物。
惠明沒有戒牒證,玄月寺也向來領不到政府和佛教協會的補助,一切生活來源不過靠種菜自給自足。但那時候惠明還沒得病,所以在他四歲之前,惠明每年都會給他過生日,煮一碗素麵,送一件不值錢的小禮物。
第一年是他阿媽留下來的一個金鎖片,第二年是一個小蛋糕,第三年是一本圖畫書,第四年便是這架小飛機。
一個胖胖的男孩手裡捧著遙控汽車經過,泥鰍眼尖,立刻跳出來喝住他,「金胖,別走,過來陪我玩!」
金胖縮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我……我阿媽不讓我和你玩。」
泥鰍怒:「為什麼!」
「我阿媽說你……說你是野孩子,流氓仔!」
泥鰍一笑,揉了揉餓得發痛的肚皮,走過去,老練地勾住金胖的脖子,討好道:「別聽你阿媽的,你先把遙控車借我玩會兒,一會兒我教你打彈弓。我做了一張新的彈弓,我們去後山打鳥,一打一個準!」
金胖嫌鄙地推開,「泥鰍,你幾天沒洗澡了?身上好臭!」
「別管臭不臭了,不玩遙控車,那你給我點吃的。下次學校有誰欺負你,你跟我說一聲,我一定幫你打回去!除了高年級,這方圓百里,沒有我打不過的!」
金胖仍舊搖頭,「不行,我真得走了。我阿媽曉得我跟你在一起,一定打死我。」
「給點零錢也行!你口袋裡一定有,快交出來!」泥鰍凶相畢露。
「沒……沒有。救命!阿媽救命啊!」
泥鰍才不管金胖哭天搶地,直接上手便搶,終於在金胖口袋裡摸出一張二十塊的人民幣。
他還沒來得及得意,只覺後背一陣劇痛,一個胖胖的婦女手持一把長柄傘就朝他狠狠呼過來。
「阿媽,泥鰍他搶我東西!」金胖看到有大人撐腰,立刻大聲告狀。
「流氓仔!從小就不學好,跟你阿爸一樣是勞改犯!這樣的孩子生下來幹嘛,我要是你阿媽,一定生下來就把你掐死,留著也是為禍社會!」
金胖阿媽欺他是沒人出頭的孤兒,下手一下比一下重,泥鰍單薄的背脊上很快就是一片紅,淡淡血色透出破舊的僧袍。
「你住嘴!我阿爸是好人,姓鄔的才是殺人犯,姓鄔的才該死!」泥鰍抱頭鼠竄,口裡卻聲聲怒罵,暴戾頑固。
啪——金胖阿媽一把搶過泥鰍手裡的塑料小飛機,看也不看摔在地上。
脆弱的機翼登時折了。
「沒人教養的小流氓,怎麼不抓去少管所!」她鄙夷罵道,領著自己兒子揚長而去。
泥鰍坐在地上,愣愣地捧起斷成兩截的小飛機,過了許久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不得好死!你們誰都不得好死!」他哭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潑婦似的蹬腿慘嚎,「誰稀罕!有阿爸、有阿媽有什麼好稀罕!
嗚嗚嗚,大師父,你說我們有菩薩,你說菩薩會愛我,可菩薩是石頭做的,它是石頭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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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黃昏,泥鰍來到四螺街58號。
說真的,他挺看不起任戰。因為任戰不像袁帥,成天光著個大膀子,一身腱子肉招搖過市。任戰體能雖強,但由於體質原因,整體偏瘦,再加上他剛來玄月鎮的時候,不慎讓泥鰍一刀得手,所以在泥鰍印象里,他就是一個文弱書生,沒什麼用。
泥鰍潛意識裡沒把任戰當回事,他甚至是帶了一點挑釁的味道大搖大擺地去敲了門。
老子來了,看你能把老子怎麼樣!這是他當時的想法。
但這想法很快就慫了。
任戰不知道煮了什麼,噴香撲鼻,饞得門外的泥鰍連口水都要掉下來。他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晚上去菜場撿了兩隻爛掉的番薯,回去煮了番薯湯給惠明。惠明津津有味地吃光了番薯,他自己只喝了湯。
死警察要怎麼懲罰自己,難道就是讓自己站在這裡聞著飯菜的香味,然後來羞辱自己嗎?哼,老子才不上當!老子開口討一句吃的,老子就不是人!
泥鰍咽著口水,暗自在心裡惡罵,卻看到門輕輕打開,任戰站在門內,手端一碗海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