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秀娘本就犯了病,被鄔秀這一推,立刻撲倒在地。
女兒的瘋狂讓她驚駭,但更驚駭的是簡訊上的內容!消息是小帥發來的啊,為什麼不讓去後山呢,是會出什麼大事嗎?那這個姓任的又是誰,難道是他約了秀仔今晚在山上約會?
心口的劇痛灼遍全身,看著滿地的藥片卻仍是顧不上揀,也顧不上吃。女兒的事,讓她越想越是驚惶,她顫顫地想站起來,兩條腿卻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幾乎是跪爬著抓起客廳里的電話。
叉燒鄔正在店裡忙。今天生意分外好,光切鴨子就熱得他汗流浹背。六月的天氣里,他乾脆脫了上衣扎在腰間,露出精壯的身子,特別是兩條胳膊,隨著他每次揮刀,鼓脹出結實肌肉。
「叉燒鄔,再來半隻肥的!」
「好嘞!」
叉燒鄔麻利地從烤架上又摘下一隻鴨子,掄起叉燒刀,哐哐哐手起刀落,鴨子就斷成了均勻的一截截。油膩的肉末星子飛濺出來,打在他粗糙的臉上,他不過舉起胳膊一擼,繼續大刀闊斧。
夜市裡人影喧囂。
樸素的小鎮人沒多高明的思想,辛苦了一天都急著用兩瓶啤酒和半隻燒鴨來犒勞自己。叉燒鄔一晚上賣掉二十幾隻鴨子,賺了近一百塊,晚飯時和女兒的不快早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耳邊聽著吃客們吆五喝六,提著客人送的烈酒猛灌兩口,興奮得滿面油光。
手機響了,是家裡來的電話,叉燒鄔馬虎地在毛巾上擦手,接起來。
「她阿爸,秀仔……秀仔搶了手機,上山去了!」是自家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
「喂!聽不見,你大聲點!」
「那個男仔……他約了秀仔上山,你快去看看啊!」
「死仔,真正活得不耐煩了!」叉燒鄔酒興上涌,立刻往山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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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戰這一次病得不輕,在房間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燒得嘴唇都乾裂起皮。
但鄔秀竟狠得下心來不管。她穿著昨天任戰給她買的新衣服,打扮得山青水綠,然後去了趟集市,買回來一隻肥嫩的肉鴨,見人都還主動打招呼。
活殺那隻肉鴨的時候,她怕阿斗看了有心理陰影,特意把阿斗關進房間里不讓它看。趁這時候,她瞄了任戰一眼,發現他倒是醒了,正靜靜坐在床上。
早晨那碗白粥也還放在桌上,動也沒動。
鄔秀冷笑一聲。
「要不要喝水?」她注意到他燒得乾裂的嘴唇,大聲道。
任戰恍若未聞。
他就那麼坐著,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平靜,同時也前所未有的蒼白。窗外的一點點陽光打在他臉上,把他的輪廓虛化,像個影子。
鄔秀突然有種錯覺,彷彿這七年從未認識過他。那麼多情話,那麼多擁吻,還有那麼多生離死別,可他於自己,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年輕、英俊、神秘。
他從未介入過她的生活。不論她痛得如何死去活來,他都能全身而退。
她覺得這情緒噁心至極,當即連給他喝水的念頭都省了,硬起心腸撇下他,獨自去廚房忙了三個多鐘頭。回來的時候,發現任戰竟已穿戴整齊,雖然臉色還是很不好,但站著的時候仍是背挺得筆直。
「你做了脆皮燒鴨?」他問。一出聲,喉嚨啞得叫她心驚。
「去看大師父。」
「我陪你去。」
「你不是病了么?」她的話里終於帶了點點感情,卻是嘲諷多過憐惜。
「我,咳咳咳……」他突然扭過頭一陣急咳,好不容易止住了,望著她低低道,「天快黑了,我不放心。」
「不用擔心。被強暴過一次,第二次就沒什麼好怕。」她冷冷諷刺。
任戰臉色死一樣白,也不辯解,只默默跟在她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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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便是七年前那天。
山風裡透著殘酷惡意,星子用雲霧遮住了眼,佯裝不見。
鄔秀提著保溫飯盒,快步走在前面。她並沒有回頭,但她能聽到任戰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咳嗽一直緊隨其後。
七年來,她從未上過山,即便是做了燒臘,也是讓袁帥去帶給惠明。她一直都沒有勇氣,去面對那曾經血流成河的地方。那裡,有個叫鄔秀的姑娘死了,如今活著的只是她麻木不仁的軀殼。
月光清寒。
她望著山上的寺廟,勾唇冷笑。
「任戰,有沒有覺得這裡很熟悉?」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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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戰身體一顫,瞳孔劇烈收縮一下。
「鄔秀……」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蒼白薄唇翕張,卻說不下去。
鄔秀卻笑了笑,極自然道:「我很熟悉,那年我就是在這裡被強暴的。那時候真傻,一心想來找你,阿爸阿媽越是不讓我們在一起,我就越是喜歡你!哈哈哈……就跟中了邪一樣!」
她斜睨了眼任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他臉色已白得嚇人,吃力扶著一棵樹,身體微微彎著。
她心頭一痛,卻笑得更歡,索性在地上坐下來,愜意抱著兩腿道:「山頭那麼大,我怕錯過你,就自作聰明開始吹口笛。我心想這口笛是你教我的,你要是聽到了,也許能認出我來。誰知道,你卻裝傻。」
任戰望著她,勾起唇凄楚一笑,低低道:「我不是裝傻,是那時候還不會。是聽了你的,後來才去學。」
他摘下胸前口笛,放於掌心,「七年來,我一直把它放在身上。這枚口笛,還有膝蓋上難以痊癒的傷疤,它們一直在提醒我,曾經有那麼一個自私醜陋的過去。
我花了七年時間讓自己變強,我以為強大了,就能來玄月鎮找你,保護你,彌補從前的錯。卻沒想到……咳咳咳……沒想到……」
說到此處他又被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佝僂身體,緊攥住胸口衣襟,痛苦到無法言語。
「你哪裡強大了?在我看來,你和七年前一樣自私!一樣怯懦!」
鄔秀冷漠地望著他。
她將口笛放於唇邊,悠揚的樂聲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