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秀站在原地。
既沒有說再見,也沒有追。
任戰一步步往山下走去,捂著嘴壓抑地咳。等離她足夠遠的地方,他終於再撐不住,停下來,背靠著一塊巨石,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劇咳。
其實這才是原本的自己。
那麼不堪一擊,又總是自欺欺人。
他邊咳邊自嘲地笑,那個風一吹就倒的弱雞少年,卻總是幻想自己能成為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勵志逆襲的書籍堆滿枕頭邊,不過讓自己做了一時的美夢而已。
現在,夢醒了。
鄔秀說的沒錯,是自己親手把她推進地獄,又有什麼資格再裝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來度她上岸。
而他的父母,任平生和易煙雨,風度翩翩,相敬如賓,如果不是有了這麼個累贅的兒子,他們的人生應該也會快意瀟洒許多。
所以,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努力,他唯一要做的,就只要消失就好了。
這個念頭,又讓胸口凌遲般痛。
他強撐著走了兩步,疼痛開始在整個胸膛里大幅蔓延開來,呼吸十分艱難,並且隨著每次呼吸,胸口都會發出可怕的嘶嘶聲。
鄔秀就在身後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如果現在呼救,她一定能聽到。
可他完全不想求生。
他不想再重複七年前那個讓人羞恥的過程,他覺得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開口求救,鄔秀沒有聽到,也不會遭遇那樣的毒手。
而自己是多餘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才是對任何人都好。
他靠著大石坐下,閉上眼睛,神色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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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帥一口氣奔上山。
時間快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刻!那個扭轉所有人命運的關鍵時刻就快到了!
手機就捏在自己手裡!一定還能做什麼的!
他不信任戰的鬼話,那個衰仔一向就衰,可就算是命運又怎樣!他一定能解開這個局,救鄔秀,救所有的人,就算是要豁出命去,他也奉陪到底!
山路曲折,眼前黑影憧憧。他又跑得急,一不留神撞上一個人。那人身材矮小,只到他腰間,穿一身紅色運動服。
「泥鰍!」袁帥吃了一驚,「這麼晚了,你下山幹嘛!」
「去找醫生,新阿爸生病了,好燙!我叫他也不醒。」泥鰍抽抽噎噎道。
「新阿爸,是任戰嗎?」
泥鰍點頭。
「死衰仔,又拖後腿!」袁帥狠狠罵道。
現在是千鈞一髮之際,這衰仔腦子好,袁帥本想靠他幫自己好好想想怎麼破局,可現在非但靠不住,還得送他上醫院去。
「他人在哪裡?」
泥鰍把袁帥帶到任戰昏迷的那個地方,鄔秀也已經在了。剛才還相愛相殺的一對人,現在一個正把另一個緊緊抱在懷裡,焦急地撫摸著他的額頭。
「你別誤會,我對事不對人。」鄔秀牽強道,「就是一隻野狗生病了,我也會心疼。」
袁帥不想再和這對自欺欺人的CP說話。他蹲下身子,看任戰的情況。除了臉色過度蒼白和身體熱得燙手外,他並看不出什麼,安靜地躺在鄔秀懷裡,就像睡著了。
「你來的正好,我背不動他,這才讓泥鰍下山找人幫忙。快送他去醫院,他今天一直咳嗽,剛才還吐了血。」鄔秀催道。
袁帥很猶豫。
他又看了一次表,時間已經很接近了。
「秀秀,你聽我說,衰仔的事等下再說,耽誤這麼一會兒死不了人。
但是我們現在得趕快想出辦法來,阻止七年前的悲劇!就快沒時間了,你看是你發個簡訊過去,還是什麼……我已經發過了,但好像沒什麼用。」袁帥拿出那部手機來,急得有點語無倫次。
「什麼叫耽誤一會兒死不了人!」鄔秀大怒,「別人也許死不了,但他是任戰,他是碰一碰海水都會死的人,你難道忘了!」
「我沒忘!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也許我們能改變過去呢,秀秀,你就不必吃那麼多苦!你阿爸阿媽也會回到你身邊!」
「我還能像原來那樣嗎,做無憂無慮的鄔秀……」
「也許可以呢,發一個簡訊,讓一切回到原點,從來就不認識什麼任戰!」袁帥蠱惑道。
「從來就不認識什麼任戰……」鄔秀喃喃重複。
那樣真好。
沒有痛苦、沒有絕望,沒有阿爸滿身是血的噩夢,也不用和阿媽陰陽兩隔。
可是,也沒有任戰。
為什麼——就算是活在地獄裡,天天受著酷刑的時候,她仍舊愛著他?
就算知道是他們的愛情摧毀了一切的時候,她還是愛著他。
沒有任戰,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搖頭,固執地抱緊他,用自己的額頭貼住他的額頭,想為他降溫。
袁帥火了。單手揪住任戰衣襟,把他從鄔秀的懷裡強拖出來,重重扔在地上。
「你特么能不能有點分寸!這小子不知好歹,可你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他真是急得狠了,塞了手機到鄔秀手裡,紅著眼道,「機會稍縱即逝!我求你快說點什麼!說啊,是不是要我給你跪下!」
任戰在地上連滾幾下,倒是醒了,眼睛還未睜開,先是一陣劇咳。
「阿爸,阿爸你怎麼樣!」泥鰍撲上去,哭道。
任戰輕輕搖頭。他吃力睜開眼睛,身子就已經被袁帥提了起來。
「死衰仔,你闖的禍你來收拾!」袁帥走投無路,又把手機塞給任戰,「快發消息,發消息啊!你們從前那麼多廢話,怎麼現在該讓你們發消息都傻了啊,這是救命的啊!」
「發什麼都沒用的。」任戰虛弱道,「我跟你說過,這是既定歷史,我們……改變不了歷史。」
「不可能,不可能的!」袁帥像是快瘋了,拚命大叫,「一模一樣的晚上!又是四個人都在山上!你和鄔秀,泥鰍代表已經死了的倪萬財,我就代表阿叔,我們都在,難道說這只是巧合?」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山上玄月寺的方向咚咚咚磕了好幾個頭,「不管是哪個菩薩,哪個神仙都好,求你們告訴我,到底要怎麼做……只要能讓秀秀別吃那些苦,就是折我的壽我都願意。」
「袁帥,我知道了!」任戰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