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4節 鎖定

「那個東西是幹嘛用的？是燒制瓷器用的窯爐嗎？」

紙上得來終覺淺，楊正輝自然的回到兩個年輕人身邊，向他們確認。

「對，我們這的瓷器，都是用那個爐子燒制的。」

或許是覺得楊正輝白跑一趟可憐，年輕人以地主之誼，客氣的回答了他。又像楊正輝介紹一番曾傑平日是如何燒制瓷器的。

大致同書上說得差不多，不過，年輕人有一句話很有意思：

「所有的前期工作做完後，最關鍵的就是燒制這一步，對火候的把控非常重要，雖然我們用的是現代化的電窯爐，可以用電腦控溫，但是曾老師對作品很上心，每次燒制瓷器時，他都會親自守著，監控著溫度常常整夜整夜不休息」

「整夜不休息？要燒那麼久嗎？」

「嗯，基本上需要一個晝夜左右。所以老師常說，每一件作品都來之不易。」

楊正輝聽著年輕人的話，視線再度往那個窯爐的方向看。藍色的鐵皮包裹著，窯爐門開啟了一條細縫，縫中漆黑一團。

陶瓷燒制需要一個晝夜，這是書上學不到的專業知識。

「煅燒時的溫度呢？」楊正輝再次打聽。

「老師做的都是高溫瓷器，溫度升上去後，大約會達到一千兩百度。」

「一千兩百度？燒制一整個晚上？啊，那會不會很危險啊？」楊正輝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繼續問道。

但心中想的卻是，這個溫度和時間，如果是屍體，絕對可以完全燒成灰燼。

「一般人聽到這些，都會覺得危險。」年輕人笑笑，「但實際上，雖然窯爐燒瓷器使用的是明火，但這一切都發生在爐子內部，爐子的四周，是有隔火的石棉材料封閉起來的，只有幾個測溫用的窺火孔，火是不會泄露出來的。」

「可我怎麼聽說，這裡兩年前的冬天，發生過火災呀？」楊正輝看準時機，將話題引向兩年前的火災。

「這個嘛，確實有這件事，可是那同窯爐也沒有關係，是取暖用的炭火盆，點燃了沙發。」

「碳火盆？」

「嗯，那時這裡還跟其他的房子一樣，是老舊的農村自建房，牆很薄，空調製熱效果很差，冬天用碳火盆反而更暖和。」

「可碳火盆是極大的火災隱患啊。」

「確實如此，所以自那之後，不管是我們這裡還是別的工作室，大家都不用碳火了。不過，那件事也純屬意外。老師其實一向很注意用火安全的。那天是因為傍晚和幾個朋友在二樓的畫室聚了會，他送朋友們離開後，因為心系著窯爐里的瓷器，便在一樓守著，沒去二樓熄火。這才導致火災說到底，還是老師太過認真，痴迷創作的緣故。」

從年輕人的語氣中，明顯可以感受到他對曾傑的敬畏和欽佩之情，即便起火原因是曾傑的疏忽大意，他依然在為曾傑辯解。

「那麼火災的時候，這個窯爐也在工作啰？」

「是的，窯爐在工作，不過不是這個窯爐，這一個是屋子重建後新買的。當時那個窯爐，在火災中燒壞了，大火將爐子外部燒毀，導致裡面的瓷器因為溫度不穩定，還發生了爆破，當時爐里燒的瓷器，還有一樓老師的作品全部損毀了，非常可惜。」

年輕人說著嘆了一口氣，為老師的損失心疼。

「也就是說，起火的地點在二樓？」楊正輝對此不覺得觸動，轉頭看了一下深紅色的樓體，在腦中繪製著事故當晚的示意圖。

「嗯。」

「那三樓是做什麼用的？」楊正輝又看向最頂上那一層。

「是老師的卧室，老師偶爾在那裡休息。」

「那也就是說，起火的時候，曾老師是在樓裡面？」

「是，因為是冬天，所以老師沒有守在院子里，而是進屋了，火焰燒起來的時候，他在一樓大廳的躺椅上睡著了。反應過來時，火已經快將他包圍。好在老師身手快，跑到屋子角的消防栓旁，從裡面拿出滅火毯裹在身上，又戴上了防煙面罩，這才得以逃出火海。」

「滅火毯和防煙面罩？」楊正輝注意到這兩個東西，不禁以諷刺的口吻說，「你們的消防栓裡面有這些嗎？你們老師準備的還挺齊全啊。」

滅火毯是用隔火材料製成的特殊火災急救物品，防煙面罩更是專業，難以想像這種地方備著這些東西。

「是啊，畢竟我們是要操控窯爐的，老師估計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才裝了專業的消防栓吧。」年輕人沒有聽出楊正輝語氣中的譏諷，指了指外面的水泥路，「不過他還是吸入了很多濃煙，暈倒在了院子外的路上。送進醫院後，昏迷了兩天才醒來呢。」

「原來如此啊，可真是驚險。」楊正輝附和道。

至此，他感覺他心中所有的猜想都得到證實和依據。

曾傑擁有可以處理屍體的工具——窯爐，而那場大火，又燒毀掉了這裡所有的一切。

實在太蹊蹺了。與其說是意外失火，早早準備好的滅火毯和防煙面罩，更像是蓄謀好的掩蓋罪證的計劃。

可明明已經用窯爐處理屍體了，為什麼還要火上加火，來一把大火將這裡完全毀掉呢？

楊正輝想不大明白這一點。

此外的另一個問題是，曾傑的動機。

到目前為止，楊正輝還沒有和曾傑碰過面，曾傑究竟認不認識劉薇，都還得不到確切答案。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那個瓷盤引發的一連串想像。

失去未婚妻這件事的確讓楊正輝變得神經質，但他還沒有失去理智，他接著問年輕人：

「曾老師除了在草容大學任教外，有沒有在別處做教職？像是辦個陶藝班之類的？」

「聽說老師剛畢業那會做過這種工作，不過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七八年前」

時間對不上。

「那麼，這裡平常除了你們，還有別的學生嗎？」

「有幾個師兄。」

「有沒有女人來呢？」

「女人？」

年輕人露出不解的目光，可能終於覺得楊正輝問的問題都有些跑偏，重點並不在曾傑身上。

「先生，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們老師已經結婚了。」年輕人解釋道。

「不，我的意思是」

話一出口，楊正輝又覺得多餘，他想，既然對方這樣說，說明他不願同外人講老師的緋聞。再者，如果曾傑已婚，同其他女人有交往，更加不可能讓人知曉。

楊正輝沒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

離開曾傑的工作室後，他還去隔壁幾個樓，用類似的方法同那的鄰居閑聊。

「的確是有過火災，可兩年前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聽說就是意外失火嘛……」

都是類似這樣的回答。

別人的事，沒有人會真正關心。兩年前的大火，這裡的人們已經沒辦法提供更多細節。

天色已近黃昏，楊正輝只好打道回府，他往村子出口去，看見大朵金黃色的雲矮矮的飄在空中，向遠處的雜木林上空綿延。他背著雙手，低垂著頭，來到來時計程車停下的路口。

不見任何車輛，這裡不好調頭，自然不會有車開進來拉客，無奈之下，只好沿著那條種著梧桐樹的雙車道小路，往更外面的大路繼續前行。

如果劉薇是來了這裡，那應該也是坐計程車來。或者，是私家車。

他的腦子裡，想的還是這些事。

就這樣，即便尚有解釋不清的地方，楊正輝依然鎖定了曾傑這個人。

又過去幾天，楊正輝再度敲開r博物館館長辦公室的門，他詢問館長，在草容大學是否有人脈。

「如果可以，想讓您幫我引見草容大學的教授」楊正輝對館長說，」我改變主意，想考草容大學的研究生。」

「草容大學呀。」館長不禁眼前一亮，「可真有志氣。」

草容大學是全省第一的大學，客觀上講，比母校a大學名頭響亮得多，相應的，難度也會更大。

不過楊正輝選擇草容大學的原因是——那是曾傑所任教的大學。他已經決定，要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個叫曾傑的男人。

「對，我打算草容大學的藝術學院，轉修藝術史論。」

聽見這話，館長頓時又驚訝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