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曾傑本人的楊正輝,並沒能從曾傑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這其實是意料中的事,不過還是覺得有點失望。
如果未婚妻劉薇的失蹤,同那場大火,及這個名叫曾傑的俊朗男人有關,身為當事者,或是兇手的曾傑無論如何不會承認。這是楊正輝的想法。
他從曾傑的工作室離開時,天快黑了。這一幕和去年冬天很相似,只不過,那時的他沒有背著背包,肩膀上沒有這麼沉甸甸的重量。
實際上裡面只是裝著劉薇留下來的青花瓷盤而已,為何會覺得沉重呢?楊正輝一邊走在水元村外的雙車道小路上,一邊心想。
兩旁的梧桐已經有了新的葉子,在略顯暗沉的藍色傍晚中,顯得朦朧不清。
收到曾傑回國的消息,立馬就趕來,和上次一樣,編造假名,偽裝成記者的身份。出乎意料順利見到了曾傑。以為他在聽到劉薇的名字時,一定會驚慌失措才對。
實際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曾傑即沒有表現出驚嚇,也沒有表現出好奇,他只是不緊不慢的回答楊正輝的問題,充分展現了一個事業有成的藝術家應有的風度。
連見到那個盤子,也只是笑著說:
「這個盤子哪裡來的?跟我的某件作品好像。」
他始終這麼淡定,倒叫自稱是記者的楊正輝窘迫,不過楊正輝還是惡狠狠的回答,是劉薇留下來的東西。
「是不是照著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圖》所作?」曾傑大方的回應,「因為我那組作品,也是從那得到靈感。」
「這個我不太清楚,」楊正輝還故意嗆曾傑,「我只知道,這和您那組作品非常相似,我的未婚妻說,這是照著教課老師的作品畫的。我感覺,就是照著您那組作品畫的。」
「是嗎?」
「對,從器型到使用的顏料,再到構圖,完全是一個模子。甚至連用的泥和釉料,應該也是同一種吧?」
還記得,聽到這些,曾傑的臉上終於有了異狀,嘴角抽動了一下。可能是驚訝楊正輝竟然懂這麼多陶瓷方面的專業知識。
「吳先生很專業啊。不過,我剛才也看了,泥是普通的高嶺土瓷泥,釉料是普通的透明釉,我這裡確實也有,可是,這就好像是所有的餐館都會有白米飯一樣,這是很基本的東西啊。至於器型,它只是一個圓形盤子,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再說,就算真是照著我的那組作品畫的,有沒有可能,是教她畫瓷器的老師,臨摹了我的作品呢?或者,其實是她從網上找的圖片呢?」
沒想到,這些都被曾傑巧舌如簧的「解釋」過去了。
可是,兩年前的曾傑,只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卒,劉薇又怎麼可能知道有這麼一位陶藝家?還去網路上搜索作品來臨摹呢?
更何況,去那個培訓機構調查時,得知那裡的教課老師,基本是些在校學生,楊正輝不認為他們會知道那時的曾傑。
想著這些,楊正輝的思緒又在這半年來,毫無進展,處處碰壁的調查中游移著。他再次感覺到,自己真是發現的太晚了。
不知不覺,楊正輝來到了大路上,一輛接一輛的車從路上呼嘯而去,暫時沒有看見空的計程車。
他站在路口等待,又開始懷疑,會是不是真的找錯了人呢?
這幾個月間,除了調查曾傑,楊正輝還利用r博物館館長的關係,認識了幾位草容大學藝術系的教授。對方對他這個歷史專業要轉修藝術史論的學生也頗為有興趣,一位專門研究古代美術史的教授表示,如果他通過今年研究生的初試,一定會在複試時選他做學生。緊接著,教授又介紹了幾位學長給他認識。曾傑回國的消息,正是從一位大個子學長那裡知曉的。
沒見到曾傑前,對曾傑所有的了解,都來對認識曾傑的人旁敲側擊的打聽,和之前在新聞網站上下載下來的那張照片。楊正輝常常盯著那張照片,幻想著曾傑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陰險、狡猾、壞。主觀上,楊正輝認為曾傑應該是那樣的。那是對一個可能害死了自己未婚妻的男人的憎恨和臆測。
可實際上,面對面坐在曾傑面前,之前的那些想像都破滅了。
從曾傑的談吐中,明顯能感到他是個極為優秀的青年才俊。這樣的人,能獲得成功不是沒有道理。
真是讓人嫉妒。
楊正輝覺得自己有些瘋狂,但控制不住產生了這樣的情緒。想到曾傑工作室里那些精美的陶藝作品,甚至感覺曾傑就像是一件完美的瓷器,在瓷器光滑透亮的表面上,楊正輝看見了倒映出的自己,是失敗且無能的。
這時剛好有空的計程車經過,楊正輝伸手攔截。計程車停下,他坐了上去,前排留著鬍子的司機大叔問他要去哪。
「去草容大學城南的分校區。」楊正輝想了想說。
一時間沒有別的地方去,肚子剛好餓了,大學的附近總是有很多吃食小店。
計程車將他送到了草容大學城南校區外的一條美食街上,楊正輝走下車,現在正是熱鬧的吃飯時間,街上凈是學生模樣的年輕情侶。
這一片因為考學的事,他來過幾次。整個草容大學總共有三個校區,城南的這一個,是藝術學院,法學院和化工學院的專屬校區。如果楊正輝今年順利考上,也將會來這裡學習和生活。
同時,身為藝術系講師的曾傑,也是在這個校區任教。
楊正輝在街上瞎逛了一會兒,找了間有空位的小麵館吃了碗面。再出來時,天徹底黑了。街上小店的招牌依次亮起,鬧嚷嚷的氣氛讓他覺得一下子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不知何故,還是不想回家,又想起附近好像有一家大書店,之前來時路過,但沒有進去。不如趁這個機會去逛逛,買幾本專業書籍。
轉修藝術史論的動機雖然不存粹,但楊正輝還是打算認真對待。這是他學究氣的性格所決定的。藝術史和歷史,雖然都有個「史」字,卻是完全不同的學科,研究的對象也不一樣,是陌生的領域。
書店是某個著名的連鎖品牌書店,總共有兩層,楊正輝走進去,在迷宮似的書架間穿行,終於在一樓的角落裡找到對應的專區。徘徊一陣後,拿了一本《西方美術史》。往前又走幾步,看見靠近窗戶的地方,供客人閱讀的桌椅還有空位,便走過去坐下。
他翻看著書頁,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不是書上的內容不能理解,而是有關曾傑的事情又躍入腦海中。
還是不能這樣放棄。不能因為那個男人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他。
這種瘋狂的執念重新回來了。
這時已經接近晚上八點,書店的生意很好,陸陸續續的,身旁和對面的座位,都被抱著書的客人填滿。
楊正輝改變主意,打算乾脆將書買回去看,他抬起頭準備離開,卻剛好看見,自己的對面,不知何時坐了一位低頭看書的女子。
女子一頭濃黑的長髮,皮膚很白,低垂著眼皮,盯看著一本厚厚的書籍,她一手撐著頭,一手翻動書頁,身上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薄毛衫。
楊正輝一下子愣住。這不是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著的未婚妻劉薇嗎?
「薇薇」
他幾乎是要喊出聲來,不過,很快他意識到,自己是眼花,認錯了人。
對面的女子只是和劉薇有些神似,她並不是劉薇。
好在,女子雙耳插著耳機,沒有注意到楊正輝剛才的失態,也或許是這個原因,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四周發生了什麼,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書頁。
楊正輝感覺窘迫,卻控制不住的偷偷打量了一番女子,這樣仔細一觀察,女子其實和劉薇完全不像,事實上,她比劉薇要漂亮,高挺的鼻樑,秀美的眉毛,加上專註的神情,產生的是清冷的氣質美。
看來真是自己太過思念劉薇了。
正想著,女子好像是覺察到了楊正輝的目光,她抬了一下眼,視線剛好和楊正輝相撞。她的眼睛很有東方韻味,是一雙十分有神的內雙眼。
不過,幾乎不到一秒,她又低下了頭去。
很快,楊正輝又看見她合上了書頁,將那本在看的書環抱在胸前,應該是打算離開。
可奇怪的是,女子沒有站起來,而是整個人忽的向後平移,轉了個圈。楊正輝這才發現,女子的身下,坐的不是書店提供的座椅,而是一把輪椅。
輪椅上的女子單手熟練的轉動著椅子一側,背對著楊正輝。那留著濃黑長發的背影,也消失在了目及的幾個書架間。
這麼漂亮的女人,卻坐輪椅,實在是可憐。楊正輝下意識覺得惋惜。
此外倒並沒特別放在心上,又坐了幾分鐘後,他也站起來,準備離開。他繞過桌子,往女子離去的方向去,出口就在那邊。
還沒走幾步,又看見剛才那位女子經過的地面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楊正輝彎下腰仔細一看,是一串水晶手鏈。沒記錯的話,好像正是剛才那個女子手上戴的。
是她掉的東西。
那是一串用銀色鏈子串起來的手鏈,鏈子上掛著半透明的黃色珠子。不知道是天然水晶還是人工合成,但應該多少值一些錢。
楊正輝將手鏈撿起來,握在手裡,趕緊繼續向前,追趕女子。急匆匆追到店門口時,只能看見外面燈火通明的街道,街上往來著一對對說笑著的年輕情侶。
女子已經走遠。
「請問,剛才是不是有一位坐輪椅的小姐從這出去了?」楊正輝只好來到前台,詢問店員是否看到女子的去向。
店員表示自己忙著收銀,有注意到她離開,但沒注意她往哪邊走。
「有什麼事嗎?」店員反問楊正輝。
「沒什麼特別的。」楊正輝沒有多解釋,「哦,我要買這本書。」
他將一直拿在手上的《西方美術史》交給店員,店員接過,熟練的用掃碼器掃描書上的條碼。
其實,可以把手鏈交給這個店員,楊正輝想。等女子發現自己掉東西了,或許會回來找。
「那位小姐常來。」正想著,店員說出這句話,「幾乎每天傍晚她都準時來。您可以明天再來找她。」
對店員突然的這番話,稍微感到納悶,但隨即意識到,或許對方以為自己是想對那位女子進行搭訕。
店員將包裝好的書放到印著書店商標的袋子里,遞給楊正輝,楊正輝接過,說了聲謝謝。
如果那條手鏈是什麼貴重的物品,貿然交給不認識的店員也不太好。因此,付過錢後,他還是帶著那條手鏈一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