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楊正輝提早下了班,大約是六點鐘左右,他又趕到了那間書店,
坐在來時的計程車上時他一直在想,女子今天還會在嗎?如果不在該怎麼辦呢?想著想著,竟然產生了緊張感,走進書店時,他隱約感到自己的心臟在不安分的跳動。
書店裡的客人比昨天少,楊正輝沿著昨天的書架,走到那一片放著桌椅的位置,沒有看見那個有著濃黑長發的身影。
難道是今天不來了嗎?
擔心的事似乎是發生了,突然心裡又好像咯噔了一下。
腳上無意識開始踱步,他還沒有放棄希望,接著在四周的書架邊轉悠,期待著能在哪裡看到那個身影。
終於,在幾米之外的窗戶邊,楊正輝再次見到了女子。
女子今天換了身衣裳,穿的是淺黃色的女式西裝外套,瀑布一般的頭髮依然散著,她手上拿著一本書,正專註的閱讀,窗戶外斜射進來的夕陽照到她身上,暖黃色的光下,她整個人都似乎在發光。
一陣失而復得的喜悅襲上楊正輝心頭,楊正輝停住腳步,盯看著女子,眼前的畫面如同文藝電影般美麗,他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稍微平復心情,楊正輝走到女子身旁,開口搭話:
「小姐,打擾一下可以嗎?」
女子今天沒有戴耳機,一下子抬起頭,由於她坐著輪椅,只能仰視楊正輝,楊正輝看到的是一張沒有經過任何化妝品修飾,但依然艷麗的像女明星似的臉。
同昨晚的短暫一瞥相比,這時她的容顏好像更具衝擊力。
「哦是這樣昨天,我撿到一串,一串手鏈。」
楊正輝莫名開始慌張,結結巴巴的說起前因後果,從褲兜里將昨天撿到的手鏈掏出來,遞給女子看。
「這個是你掉的吧?」
「啊,是的。是我的!」女子以驚喜的口吻說,「真是太謝謝了。」
她將手鏈接了過去,臉上也跟著浮現笑容。老實說,女子不笑的時候,美則美矣,卻讓人感覺有些冷淡,可這一笑,好像冰山突然融化了。
「還以為找不到了呢。真是太感謝你了。」女子再度道謝。
「這個東西應該很貴重吧?」
「不,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只是,對我來說很重要。」話題到這裡,似乎沒有必要繼續。楊正輝卻不想離開,他的視線落轉到女子手上的書籍,今天她看的書應該是換了一本,沒有昨天的厚,剛才說話時,女子將書合上了,楊正輝看見書皮,原來是英國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
「啊,是《呼嘯山莊》」剛好,上大學時,楊正輝讀過這本書,他的記憶力很好,還記得故事裡有關復仇的愛情情節。
他借著這本書的契機,又和女子多說了幾句話,女子同楊正輝禮貌的應答著。從她的談吐中,能感覺到她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女性。
之後幾天,楊正輝每天都去那家書店,一是為了學習需要,買回去的《西方美術史》,讀的並不順暢,需要別的書籍來輔助。二是那裡距離曾傑的學校近,楊正輝在藉此告誡自己,不要忘記對曾傑的「追逐」。當然,他也有一點想在那裡再度看到那個坐輪椅的女子。
如店員所說,女子是店裡的常客。幾乎只要去書店,就能遇見她。她常在傍晚五點過的時候來,等到七八點左右就走。因為彼此也算是「認識」,相遇時,楊正輝會走上前同她聊幾句。有時是互相推薦一下在看的書籍,有時候聊聊天氣或電影之類不著邊際的話題。一來二去,楊正輝發現自己和女子的喜好竟然很相合。比如,他們都喜歡某個英國作家的小說,喜歡某一位導演的電影,連聽音樂的品味都是相似的。有一天晚上,兩人說起一部影片,討論得太過起勁,楊正輝竟然忘了時間,最後還是女子委婉的提出自己該回家了。
那天之後,楊正輝就常常在工作的間隙中,時不時的想起和女子聊天的情景。也感覺女子同樣不討厭自己。
她今年多大了呢?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有關女子的問題隨之而來。
她的臉龐雖然年輕,但不太像是學生,加上又坐在輪椅上,應該做不了一般的工作。不過看她的衣著,楊正輝感覺她應該是出生在富裕的家庭,或許根本不用工作。
那麼,天天來書店,也純屬是打發時間吧。
那又是為何會坐在輪椅上呢?
外表上看,她的腿是完整的,不像假肢,也不像是先天的殘缺。可能,還是由於什麼事故造成的。
聯想女子那有些清冷的長相,這樣的可能性讓她的身上又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不過想歸想,楊正輝卻沒有下一步的行動,他甚至連女子姓甚名誰都沒有詢問,只保持著同女子在書店裡不期而遇的悸動。他的心思,主要還是放在了如何接近曾傑的事上面。
又過了兩天,之前認識的學長組織了一場聚會,是為了慶祝朋友的生日,也打電話叫楊正輝一起參加。若是從前的楊正輝,這種聚會肯定一口回絕,可現在因為曾傑,只要是同草容大學有關的聚會,他一次都沒有落下。
聚會地點是草容大學城南校區外的飯店,如楊正輝所料,學長的朋友大部分來自藝術學院,其中,包括和曾傑熟識的學生。
有一個矮個子,國字臉的學生,上過曾傑的課,還去過曾傑的工作室幾次。楊正輝很自然的同他談起曾傑。
「曾傑啊。」國字臉的學生是入學不滿一年的新生,身上有著年輕人桀驁不馴的個性,他直呼著曾傑的名字,「老實說,我感覺這個人挺會投機取巧的。」
對身為老師的曾傑,也不太尊敬。
「是嗎?」
「對啊,明明藝術這種東西已經夠小眾了,他偏偏還搞小眾中的小眾。在西南地區搞陶藝的,有幾個?他根本沒有什麼競爭對手嘛。」
國字臉學生似乎認為曾傑的成功是投機而來。可這某種程度上也是事實,開始學習藝術史後,楊正輝也關注起了藝術資訊。國內的陶藝家,多集中在江西地區一帶,圍繞著景德鎮而發展,那裡已經形成了成熟的陶藝圈子。不過相應的,競爭也會更大。事實上,曾傑的履歷上也寫著,他曾在那邊求學,最後又回到草容市來發展。聽他工作室的學生說,其實在草容市做陶藝很不容易,因為西南地區不產高嶺土,用來燒制瓷器的泥料,必須從那邊買,然後長途運輸過來。
「我去上過幾節他的課,感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國字臉學生繼續說,「跟一些真正的學者差遠了。不過,他的學生好些都很擁護他。可能還是跟他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有關吧。」
楊正輝默默的聽著,為這位年輕學生倒了杯酒,同他碰杯。
其實楊正輝不喜歡這種見識淺薄卻自視過高的年輕人,但現在正需要。
「聽說,他現在還在籌備個人美術館呢。真是有路子。」
「個人美術館?」
「對啊,多少教授大佬都沒完成的事,他這麼年輕,卻已經開始安排上了。真厲害。」國字臉學生的語氣中,好像既有調侃,也有嫉妒的成分。
「美術館那應該要不少錢吧?」
「估計是,好像是已經把水元村附近的舊工廠買下來了,要升級改造即便是舊工廠,應該也要不少錢。」
「曾老師那麼有錢嗎?」聯想到曾傑火災後買樓重建的行為,楊正輝對曾傑的財力感到震驚,「是作品賣得特別好對吧?」
「什麼呀,他雖然有點名氣,可實際上也就那樣。據說是老婆家很有錢。」
「噢?」
「對,誒,你可別跟別人講啊。」國字臉學生說著壓低了聲音,「我聽他的學生說的,他老婆好像是個殘疾人。」
「殘疾人?」楊正輝一驚,這是之前沒有聽到過的消息。
一直以來,認識曾傑的人,都對曾傑稱讚有佳,很少聽到負面的消息。楊正輝深感這一趟沒有白來。
「好像是因為什麼意外導致的殘疾,可能也是覺得那樣的老婆拿不出手,所以曾傑很少帶老婆露面不過我覺得啊,會娶那樣的女人做老婆,也多半是為了錢吧」
國字臉學生搖著手上的酒杯,大膽的說著惡意的猜測。
聚會的飯局在八點左右就結束了,學長提議進行下一場,去附近的KTV里繼續。楊正輝猶豫著要不要再跟去。
國字臉的學生在跟楊正輝說過話後,注意力很快轉到了聚會中一位女學生的身上,將楊正輝撇在一邊。KTV那種嘈雜的環境,很難再聊些什麼,糾結一番,楊正輝借口要回去看書,提出先告辭。
大家都在興頭上,也沒有多少人挽留他,只有邀請他來的學長說了句:「那真是可惜了。下次一定要跟我們一起嗨噢。」
類似這樣的話。
楊正輝在飯店門口別過這群嬉笑的年輕人,往跟他們相反的方向去。很快,他又來到了常來的美食街上。
街上依然熙熙攘攘,身邊沒有其他人,不喜歡熱鬧聚會的楊正輝,竟然有種平靜下來的感覺。
經過書店的時候,楊正輝沒有走進去,他確實乏累了想回家,再者,他估計這個時間,輪椅女子就算今天去了書店,應該也離開了。
他穿過美食街,來到路口,站在那裡打車。
正好遇到晚上的交通高峰,接連經過很多輛計程車都有人坐。身旁還站著幾對欲打車的年輕學生。連街對面的人行道,在街燈的掩映下,能清楚看見三三兩兩站著等車的身影。
突然,視線漫無目的掃視時,楊正輝看見對面那幾個候車的人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輪椅女子。
她在幾個年輕人旁邊的位置,茫然的盯著路上來往的車輛。
楊正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會在書店以外的地方遇到她。
之前看她常來書店,還以為她是住在附近的人。現在很明顯,她應該也是要打車離開。
可是,她坐在輪椅上,要怎麼坐車呢?要坐上車,得從輪椅上起來才行吧?
楊正輝既好奇又擔心。
抱著這些想法,腳已經自然的邁開步,他打算穿過人行道,到她的身邊去,像平常一樣跟她打個招呼,說兩句話。
只是還沒走兩步,已經看見一輛車在她前面停了下來。是一輛黑色a品牌私家車。
應該是她的家人來接她了。楊正輝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停下來看著那個方向。
黑色私家車亮起雙閃燈,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穿西裝,戴著金屬邊眼鏡的男人,男人先走到後排,打開后座車門,隨後來到輪椅女子身邊,以熟練的動作將她抱上車。再打開後備箱,將女子的輪椅收了進去。這個過程大約只用了兩三分鐘。
黑色私家車很快再次啟動,疾馳而去。
楊正輝站在原處,只感到自己再也挪不動腳步。因為剛才從車上下來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曾傑。
「他老婆好像是個殘疾人。」
方才聚會上,國字臉學生的話,隨著耳邊呼呼的夜風一起,讓楊正輝的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