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節 母親

一早從工作室趕到學校，開完一個教學會議，又處理完幾件瑣事後，曾傑開著車，去東邊的列車站接母親。

在人來人往的出站口等了一會，從此前多次一樣，拎著大大小小的口袋的母親跟著人流走了出來。曾傑趕緊上前接應。

「媽，我都說了不要帶這麼多東西。」

曾傑抱怨道。低頭一看，果然都是些老家的土產，類似風乾的臘肉香腸，和不知道哪裡買的糕點。

母親砸砸嘴，表示她還想拿更多，只是一個人力量有限才作罷。

曾傑無奈的笑笑，帶著母親經過車站前的廣場，來到停車區，將東西放在後備箱上，母親坐上了副駕駛。像是很意外似的，左右盯看了一下，問道：

「誒，那個掃把星沒一起來嗎？」

母親口中的「掃把星」，是妻子白曉鈴。當然，這是母親私下裡對白曉鈴的稱呼，白曉鈴不知情。

「嗯，我沒讓她來。」

曾傑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回應。似乎婆媳關係永遠都是個難題，母親從白曉鈴的腿殘疾後，就一直討厭著白曉鈴。

「沒來也好。省的一來就看到那張晦氣的臉。」

曾傑不應聲了。

他疲於調和母親和妻子的關係，已是隨它去的放任心態。

大約一小時後，他們回了在城南的家。敲開門後，新來的保姆前來開門，告訴他們，白曉鈴出去了。

「出去了？」曾傑很意外。

現在才剛過中午，平常都是兩點才去書店的她竟然這麼早就出門了。而且，今天沒出太陽，天氣陰沉沉的，她明明不喜歡在陰天出門。

「呀，不會是知道我要來，故意出去的吧？」母親用譏諷的語氣說。

「哪有，媽，你想多了。」

「算了，不在也好。」母親翻了個白眼，自顧自的往她自己那間房去。

這套房子是4居室，在買的時候，就考慮到母親會來住這一點，預留了一間小睡房給母親。剩下三間卧房分別是曾傑的書房，曾傑和白曉鈴的卧室，還有給未來小孩的兒童房。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白曉鈴的腿殘了後，書房加了一張睡覺的小床，變成了曾傑的睡房，留給孩子的兒童房變成了保姆的休息室。

「媽，這次打算住多久呢？」曾傑跟過去問。

「可能一個月吧。」

母親表示這次來是因為要參加老同學的聚會，之後打算再和朋友去附近的景點玩。

曾傑點點頭。打算母親在的期間，每晚都回家來。這樣做是擔心獨自放母親和白曉鈴在家中，母親又會生氣。按照母親的性格，很有可能會變成那樣。

也曾想過要不要另外再買一套房，不過草容市的房價長得實在太快，即便曾傑已經算是個成功人士，也略感吃力。再者，從兩年前到現在，甚至未來的幾年，他可能都很需要錢。

「那個掃把星都那個樣子了，還成天往外跑，真不安生」母親又抱怨起了白曉鈴，「你啊，還是得多看著她」

「嗯。」

曾傑一邊幫母親整理行李，一邊應。

過了一會兒，東西整理的差不多，母親往外看了看，見保姆在廚房裡忙活，放心似的壓低聲音問曾傑：

「我說，傑兒，那個掃把星，到底還能不能懷上孩子啊？」

「啊？」

雖然幾乎每次來都要問這個問題，但突然這樣提及，曾傑還是一驚。

「不是我催你們，你都這麼大了，你看看你的表哥堂哥們，哪家的孩子不是都會打醬油了？按我說，要是她真的不能生了，你趁早跟她離婚算了。」

「媽」

「再說，你看看她那個樣子，她已經是個殘廢了，你帶出去也嫌丟人是不是？你現在可是光宗耀祖的時候，她那個樣子根本就配不上你」

母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曾傑根本插不上話。

如果說白曉鈴的殘疾讓母親不喜歡她，遲遲沒有懷孕這一點更是讓母親對她的反感到了極致。

但按照現在的情況，白曉鈴根本不可能懷孕的。曾傑很清楚這一點。況且就算懷孕了，照顧一個殘疾孕婦，不是更加麻煩嗎？

有過好幾次，想同母親坦白自己的處境，坦白自己現在也需要白曉鈴家的錢，又覺得難以啟齒，最後還是仍由母親誤會。

「媽，這些話，我們關起門來說就行，你千萬別讓小鈴知道。」

「我當然曉得。」母親又白了曾傑一眼。

當天下午，曾傑沒有離家，就在家裡看看電視，陪著母親。到傍晚時，曾傑拿起手機，發現沒有白曉鈴的信息。

以往白曉鈴外出去書店時，大約下午兩點鐘，就會給曾傑發來那條催命符似的信息。如果曾傑有空，能夠在七八點的時候接送她回家，就找個課間的時候回復。如果不能或是不想去，就裝作很忙沒看見，不予理會。

今天應該也是去書店了才對，可怎麼始終沒發信息呢？

想打個電話問問看，又覺得沒必要。

直到天黑時，大門終於響起指紋鎖的開合聲，保姆聽見門口的動靜趕緊去接應，門一開，白曉鈴搖著輪椅進來了。

她的輪椅側邊上，竟然還掛著一條鯽魚，應該是去過家附近的菜市場。雖然白曉鈴腿殘廢了，但一些基本的瑣事她還是盡量在做，比如偶爾去買菜。

「媽，你來了啊！」她用興奮的語氣，跟聽見動靜走出房門的曾傑母親打招呼。

母親擠出一個敷衍的假笑回應她。

「我買了魚，晚上讓阿姨做。」

「今晚怕是趕不上，飯已經做上了。」母親嘟囔了一句。

「沒關係，來得及。」白曉鈴讓保姆把魚拿到廚房，「我們可以晚一點吃嘛。」

客廳里的曾傑皺皺眉毛，真不知白曉鈴的行為是天真還是故意。她難道不明白，母親大老遠過來，奔波一天，餓著肚子，自然想早一點吃飯的心情嗎？

「你去哪兒了？」曾傑問白曉鈴。

「哦，我去書店了。因為打算提早回來，就沒有跟你說。」

提早？這是提早嗎？外面天都黑了。曾傑真想這樣頂回去。

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對方連呼吸都是錯。對待白曉鈴，曾傑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魚還是先留著，明天再吃吧。」曾傑面無表情，否決了妻子剛才的提議。

以往曾傑母親在家住，總是不免和白曉鈴發生口角。大多時候，白曉鈴總是退讓，不與母親吵。只是上了年紀的母親愛斤斤計較，白曉鈴不在時，她定會跟曾傑持續的抱怨。

這一次，曾傑也做好了聽母親抱怨的準備。

一連好幾天過去，這種情況卻沒有發生。曾傑每晚回家，母親都已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見時，也都笑嘻嘻的。

有一天，終於覺得好奇，便找了白曉鈴外出的時間，問母親這幾天是否玩的開心。

「當然開心啊。那個掃把星每天早早出門，我不知道多開心。」母親樂呵呵的說。

「小鈴很早就出門了？」曾傑只對這一點在意。

「嗯，一般吃過午飯馬上就走了，說是去書店。」

去書店

這些天，兩點左右還是會收到「催命」簡訊，但曾傑沒去接過她。

也就是從中午，直到晚上七八點，都泡在書店裡。在那種地方，可以待那麼久嗎？

「晚上呢？她什麼時候回來？」為了確認，曾傑還是問了一句。

「保姆說不是七點多，就是八點鐘我也不清楚，有的時候我回來得比她晚」母親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回答。

回來的時間倒沒什麼問題。

也許，妻子是故意為了避開和母親的口角，才每天都早早的躲去書店。

曾傑沒有想太多。

又過去兩天，離母親離開的日子只剩下兩三天，還以為這一次終於順利度過時，婆媳間的爭吵還是發生了。

那天，曾傑一早照常去學校，同幾個教授商談美術館的內部裝潢問題，本來只是為了表示尊重，隨便拿的設計圖給他們看看。沒想到幾個老頭子卻真的認真了，對著曾傑拿過去的設計圖指指點點。

「這裡不好，不應該用這個顏色」「這邊的設計不夠國際化」諸如此類，在曾傑看來完全不著邊際的評價。

就在曾傑忍受著他們的指點，想找個借口結束談話時，母親的電話打來了。

「你趕快回來！我現在就要走！」

一接通，就聽見母親尖銳的聲音，隔著聽筒都能感覺到母親的怒意。

「馬上回來，送我去車站！」

還沒等曾傑說點什麼，母親掛了電話。

曾傑中斷和幾個教授的談話，離開學校，開著車匆匆趕到家，一推開門，只見母親氣鼓鼓的坐在沙發上，旁邊放著打包好的行李。

「媽，咋了？怎麼突然要走？」

「還不是那個掃把星。」母親冷哼了一聲。說著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走。

曾傑無意挽留母親，也知道挽留無用，只好過去幫她拎箱子。兩人很快出了門，坐著電梯下樓。

母親罵罵咧咧個不停，但嘴裡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還是在說白曉鈴殘廢無能，又沒有孩子，導致她在親戚朋友間抬不起頭等。總之，罵了半天，曾傑還是沒明白，到底是什麼事惹得她突然發火。

一直到坐上車，往前開了一段路後，母親終於消停了點，曾傑見狀問：

「是小玲做了什麼嗎？」

「可不是嘛，一大早就跟我頂嘴，可凶了！她不僅罵我，還打了我一巴掌！」

「什麼？她？她打你？」

「對，還說我是個老不死的東西，還叫我不要再來！」曾傑聽著母親的話，心想，母親又在誇張了，白曉鈴根本手無縛雞之力，絕對不可能打她的，而且按照白曉鈴那軟弱的性格，罵人的話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的。

好像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只是因為白曉鈴買給母親的東西不合意，母親便誇大其詞，將事情說得很嚴重。

想必，她們今天吵架，多半也只是因什麼不足道的小事起了摩擦。

「小玲到哪去了？」曾傑不打算問她們的吵架原因了，想起剛才在屋裡沒見到妻子，改問母親。

「不知道！她愛去哪去哪！」母親歪著嘴回答。

看來母親真的很生氣，感覺比之前的許多次都更生氣，因為母親接下來又說：

「你還是趕快跟那種女人離婚吧！或者，去外面找個小三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