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說什麼?」楊正輝反問李德。
「剛才,你也聽到他說的話了吧,那天晚上的情況」
「」
「那天晚上,白曉鈴是借口要去睡覺而上樓的。那麼,會不會她是真的上樓了,在樓上一直等到曾傑去送所有客人時,她才悄悄離開呢?剛才年輕人說,炭火盆是擺在沙發前麵茶幾的位置,可起火原因卻是炭火盆燒著了沙發。那麼,多半是有人挪動了炭盆的位置才會起火。而這個人是誰?是不是佯裝著上樓去睡覺的白曉鈴?
假設,她當晚說要上樓睡覺,實際上是躲在三樓,等待著所有人都離開,等到曾傑去送客人時,她悄悄下樓挪動炭盆的位置,畢竟她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誰也不知道。所以,毫不知情的曾傑返回後沒有上樓,而是在一樓燒制瓷器,夜漸漸深沉,炭火盆終於點著了布沙發」
「你簡直是在胡說八道!」楊正輝忍不住打斷他。
「正輝,你冷靜點,我覺得這種情況是完全有可能的,現在我們不知道曾傑到底有沒有殺害你未婚妻,但即便他害了你未婚妻,他也沒有理由燒掉自己的工作室,況且,他整個人自己還在火場里」
「所以你就憑這一點就覺得是曉鈴放火?你也太武斷了!再說,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那麼愛曾傑」
「問題就在這裡。」李德頓了頓,「假如,她其實憎恨著曾傑呢?」
「你說什麼?」
「假如,事實上,她和她表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她其實憎恨著曾傑,憎恨著那個花心的丈夫,恨到想要親手殺死他呢?並且一直在等待機會呢?那天晚上的聚會是一個機會,在旅館的晚上也是一個機會」
「胡說,這怎麼可能?你有什麼證據這樣亂說?」
「有,我有證據,而且,那個證據就在這裡。」
「什麼?」
「你過來看。」
李德說著沖楊正輝招手,楊正輝挪動著沉重的步子,來到李德站的窗戶邊。
他們面前是兩組畫架,上面的素描紙上畫著一幅素描裸體人像,楊正輝雖是外行,但從畫面中清透細膩的筆觸中也感受到了,這幅素描屬於畫得很好的那一類。
畫面的右下角有曾傑的簽名,看來這是曾傑的練習作。
楊正輝不懂為何李德要讓他看這個。
「對於曾傑,我也有上網查過他的情況。」李德說,「雖然被大眾所知的身份是陶藝家,但其實所有美術學科的基礎都是素描,在做陶藝前,曾傑也畫素描和油畫,只是可能西南地區的畫家太多了,他沒有混出頭來。在學校里,除了教授陶藝課程,他也教人體素描課。」
「所以呢?這些跟曉鈴有什麼關係?」
「你再看這。」李德指了指一旁的書架。
楊正輝順著李德的手指看去,見書架身上疊放著很多專業書籍,類似《瓷器鑒賞》、《宋代制瓷史》之類的書名。
除開這些,那裡還有不少人體素描專業書籍。
《人體解剖繪畫教學》、《藝用人體解剖學》、《人體素描》
李德從中抽出一本,遞給楊正輝。
楊正輝不太明白的接過,翻開來,裡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講解,時不時的穿插著幾張圖片。
楊正輝看著那些人體結構解釋的圖片,窗戶開著,一陣微風吹了進來。
他突然的明白了李德的意思。
「白曉鈴刺向曾傑的那三刀,為什麼會如此精準的指向要害部位呢?」李德故意問他。
楊正輝接不上話,但他也想通了,答案就在這些書里。
這個世界上,除了醫生,還有一個職業需要精通人體結構知識——畫家。自學了藝術史的楊正輝知道,在專業的藝術院校,人體素描是必修課程。白曉鈴雖然不是藝術系的學生,但身為曾傑的妻子,她或多或少會受到些熏陶,甚至擺在這些書架上的書,她可能也有意無意的翻看過。
「我不懂,李警官。」楊正輝拿著書的雙手不自然的顫抖起來,「即便她知道這些,或者,看過這些書,又能證明什麼呢?況且,知道歸知道,刺不刺得中又是另一回事啊,你怎麼能判斷那不是巧合呢?」
「那你覺得是巧合?正輝,不要自欺欺人了,難道答案還不夠清楚嗎?」
答案還不夠清楚嗎?楊正輝反問著自己。
的確,三處刀傷都在致命處,這很難以巧合來解釋。
「不,我不信,再說,如果她是蓄意,全部刺中的可能性也很低吧?她又不是外科醫生,她只是個普通人啊。」
「她只是個普通人,但她做到了,你仔細想想。」李德沒有再跟他爭辯,平靜的說。
「」
楊正輝將手裡的書合上,放回書架上,他覺得有些頭暈,書架旁有一張小凳子,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控制著自己的思維,不要去按李德說的想,但是,那個答案已經沒辦法阻擋的跳出來。
不是外科醫生的白曉鈴,準確無誤的將水果刀刺進了曾傑的每處要害,結束了曾傑的生命。除了是巧合外只有一種可能——她「練習」、「準備」了很久。
可能,她的雙腿被輪椅禁錮著,卻給了她冷靜思考和謀劃的契機。當她無數次凝視著曾傑的時候,她盯看著的不是曾傑那張英俊的臉,在意的也不是曾傑的花言巧語、冷淡或是哄騙,她關注的,只是曾傑身上那些致命的死穴。
可能,她早已在腦海中演練、觀察了無數次。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那些部位上給丈夫狠狠一擊。而那一天,在那個旅館的夜幕中,如她所期望的來臨了。
成功刺入曾傑要害的那幾刀,就是她長期以來觀察準備的結果,是由她的恨化成的執著的意念,是她精準的報復。
「我認為白曉鈴並沒有那麼瘋狂的愛著曾傑,相反的,她憎恨著既性無能,又只把自己當做提錢工具的曾傑。」李德的聲音繼續響起,「她知道曾傑對她有殺意,因為你已經提前告知過她。可事實上,這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因而明知道危險的情況下,她執意跟著曾傑一起外出旅行。曾傑在尋機製造意外的同時,她也在尋機殺害曾傑。」
「」
「從傷害結果看,她和曾傑都受了傷,事後法醫鑒定也說是互相爭鬥導致,可究竟是誰先誰後難以判斷。或許,她的自白真假參半。否則一心想製造意外的曾傑為什麼要突然改用刀殺害她?大膽想一下,會不會,那天晚上其實是她主動挑釁曾傑呢?大概,她只要對曾傑說一句:『像你這樣的男人有什麼用?外面隨便一個男人都比你強!』『我可能是瞎了眼了才嫁給你,你還算是個男人嗎!』類似這種夫妻間爭吵常見的話,就可以狠狠刺痛到曾傑身為妻子的她最清楚,曾傑因為那個缺陷是多麼的自卑敏感。只要在這一點上挑釁嘲笑,曾傑必然會憤怒的失去理智只要曾傑失去理智,他就有可能在怒火中拿起那把匕首那麼,白曉鈴便可以按照計劃,將準備好的水果刀,刺入那些觀察許久的致命穴位那個像次品般的男人,就會一命嗚呼了。」
楊正輝聽著李德的話,好像已然在眼前看到了那一幕,在旅館房間的黑暗中,白曉鈴舉起水果刀,刺向那具她一直「演練」著要刺入的身體
楊正輝用手捂住嘴唇,閉了閉眼,用力吸了一口氣,他感覺頭更加暈,好像已經不屬於自己。
「至於你,正輝,她的這場殺夫計劃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你自己也很明白吧?」
「我」
「她在利用你。利用你對她的同情,利用我們對她的同情,利用她的『棕眼』,她的瘸腿她扮演了一個受害者的角色,她需要一個能支持她,幫助她脫罪的有力證人,而你則剛好可以做到」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楊正輝不想再聽下去了。
他先前隱約升騰起的想法,此刻已然無比清晰的呈現。
可那是真的嗎?從頭到尾白曉鈴都在騙自己?
他想起和白曉鈴在書店的相遇,他們一起說笑的時光,原來連那些都是虛假的嗎?那她是一開始就打算利用自己,還是在知道自己和曾傑有恩怨才臨時起意?
不過,似乎到了這一步,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還是不相信。」楊正輝固執的吐出這幾個字。
這是他最後的掙扎,與其說是不相信,倒不如說是期望著一切都是夢,期望這一切沒有發生過。
李德看他這幅模樣,不禁也跟著嘆氣。
「那我們走吧。」李德又說,「我帶你去看最重要的證據。」
「什麼?」楊正輝抬起已經潮濕的眼。
「三個小時的空白,我覺得我知道她到底去哪兒了。」
他們又來到了草容大學的美食街。
這時天黑了,街上像上次來一樣熱鬧,李德沿著上次走過的路,在一家雜貨店門口停下來,四處張望。
楊正輝也跟著他四處看,但是仍然很迷惑。
「你看那邊。」李德又給他指引。
所謂「那邊」,是一棟三四層的建築,並沒什麼特別,剛巧,上方的天空飛過一輛閃著燈的飛機,這個片區離機場近,這是常有的景緻。
飛機飛得很低,緩緩的勻速移動。楊正輝的視線一時被飛機吸引。
一直到幾秒種後,他的瞳孔瞬間放大,看到了那棟建築上的一個招牌,又注意到,那棟樓有專用的直行電梯。
「白曉鈴說得沒錯,不應該把她當作殘疾人,正是因為大家都將她當作了殘疾人,才落進她的圈套。」李德說,「三個小時的空白也是一樣,她只是去了一個正常人會去的地方。」
的確,那是一個正常人會去的地方。
「走吧,進去問問。」李德又叫他。
他回過神來,感覺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和方向,只是木訥機械的跟著李德前進。
大約一小時後,他們從那棟建築物里出來了。
他們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證明白曉鈴是在說謊,證明白曉鈴想殺曾傑的證據。
楊正輝覺得自己再沒辦法為白曉鈴辯駁什麼了。無論再說什麼都是蒼白無用。
「李警官。」他們往前走了一段路後,楊正輝叫住李德。
「哦?」走在前面的李德轉過身,因為解開了謎團,李德的步伐顯得很輕鬆。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這個嘛」李德想了想,「趕回十允市去」
「然後說出這些天的發現?」
「嗯。」李德點頭。
「那,我可不可以求你幫個忙?」楊正輝用懇求的語氣說。
「你說來聽聽?」不知他到底是何意的李德沒有直接答應。
「我想再見她一面。」楊正輝說,「求求你,請你,讓我聽到她親口告訴我真相吧」
美食街的街上依然往來著年輕的學生們,熱鬧的氛圍不減,他們站的位置旁邊有一家便利商店,商店門口的霓虹燈五光十色的閃爍,七彩的眩光打到楊正輝晦暗的臉上。
他近乎是啞著嗓子,含著淚光在哭求李德。